阿梨-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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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和看着小结巴亮闪闪的眼睛,忽然就想起了阿梨曾经说的话。
她说,当初留下小结巴,就是看中了他朴实善良,且又孝顺。有的人很聪明,又会说好话儿,但心思不纯,口蜜腹剑,没办法深交。小结巴懂得知恩图报,虽然嘴拙了点,笑起来还傻傻的,但他知道别人对他好,也会尽力去回报,哪怕他没有钱,能给的只是几个自家晒的柿子饼。人行于世,德行最重要。
阿梨心疼他的难处,也喜欢他的温厚,拿小结巴做弟弟,对他极好。
小结巴感恩,努力做活,也对阿梨极好。
胡安和咂咂嘴,舌尖上还残存着早上吃的蛋花汤的香味,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有时竟感性像个女人。
风比来时更大了些,这个店有些老旧,窗框不严实,风顺着缝隙往里钻,好似小孩子的尖叫。
胡安和紧了紧领口,站起来道,“做饭吧。”
小结巴也直起腰,他在灶上扫视了圈,忽然想起什么,拽拽胡安和袖子,“二掌柜的,咱,咱家没盐了。”
他这一提醒,胡安和也记起来,店里的盐罐子确实空了。本来想早点来去盐店买的,现在这天头,也不知道那里开不开门,就算店开着,来回跑一趟,也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胡安和踮脚看了看对面,张家的粮铺亮着灯,他心中一喜,冲小结巴道,“我去借点盐回来,你在这等我。”
小结巴点头,说好。
一脚踏出门口,胡安和视线转过街口的那颗老枯树上,心中猛地一跳,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风雨太冷,不给他时间深思,胡安和埋着头小跑进对面店里,急声喊道,“张大娘,咱家有盐吗?借点!”
小结巴在火前抱肩蹲着,他回头看了看架子,一个方正干净的木匣子被摆在角落处,他想了想,觉着那可能就是阿梨要拿回去的镯子。小结巴本来想去拿下来的,但又觉着自己该避嫌,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动作。
风雨仍持续着,门窗作响,小结巴把下巴枕在手臂上,倾耳听着外头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狂风之中掺杂着丝轻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本来很小,后来就愈来愈大,还有什么沉重地坠在地上的声音,啪嗒一声,摔得四散。小结巴咽了口唾沫,抬眼望向门口,蓦的瞪大眼。
他惊恐地看见,街角处那颗树被风吹得拦腰斩断,正冲着房子的方向缓慢倾倒。
一瞬间,小结巴只觉得手脚冰凉,他脑中嗡的一声,拔腿就想跑,却觉得腿脚宛若千钧重。树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砸下来,小结巴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拼命跑到了门口,可就在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胡安和那会与他说的“长长久久”,小结巴的脚步顿了瞬,转头往屋里跑。他到架子处抓了那个木匣子,又冲出去。
他从来没有跑得那样快过。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第43章 章四十三
听见巨响的那一瞬; 胡安和的心像是被什么猛地砸了一下; 张大娘拿了个小碗装了些盐,正递给他,但胡安和来不及接; 掉头就往外跑。碗掉落在地上; 一声脆响后碎成两半,白花花的盐粒子洒得到处都是; 张大娘“哎”了声; 探身唤他,“你做什么去?”胡安和头也不回。
张大娘有些生气; 急忙忙追出去喊他,但当她透过门口瞧见对面景象后,便就止了声。
路口处那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轰然倒下,砸中了对面的三间房; 薛家的店离树最近,扛住了大半的力道; 几乎垮了一多半。房子的横梁倾塌下来,遍地都是碎掉的木头,还有打破的碗碟物件,一片狼藉。
那棵刺柏树约莫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枯了也有二十多年; 却一直没有倒下,若遇上雨水充沛的时节,甚至还能长出几片嫩叶子; 半活过来。只是这三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死气沉沉样子,没见再有新生。
那树立得笔直,歪都不歪,当地人也就没有将它当回事,谁都不知道这树的内里已经烂了,只待一场大风。
张大娘脑中嗡的一声,反应过来后忙回屋大喊,“老爷子!树倒了,有人压在底下,快去帮着扶啊!”
胡安和没穿蓑衣,也没打伞,就那么顶着风雨跪在地上扒,他不知道小结巴在哪里,但是不敢停下,细皮嫩肉一双手,没几下就出了血。入目断壁残垣,胡安和想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成这样了呢。
他抹了把眼泪,哭腔说,“薛延,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张大爷本还睡着,穿一身白花花里衣,被叫醒后,随便披了件袄子就冲出来。到底年纪大,经事多,他比胡安和镇静许多,先打量房子一周,瞧见了掉在一边的那个木匣子,他捡起来问,“这是什么,从屋里滚出来的?”
胡安和认出那是阿梨的镯子,他急促吸了口气,指着张大爷面前那处大声道,“人就在那里,快挖!”
一老一少,力气都没多大,木梁粗重,搬得费力,但卯足了力气,也有些成效。小结巴还醒着,当面前的遮挡被除去后,风迎面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试探喊,“二,二掌柜的?”
听见他声音,胡安和眼泪都要流下来,他弯腰抓住小结巴的手,哑声道,“听哥的,你别睡,再撑一撑,很快就能出来了。”
小结巴轻轻笑,“我没事。”他喘了口气,“就是,就是有点冷。”
胡安和眼底泛酸,他咬了咬牙,冲着身边的张大爷道,“再挖!”
风似乎小了不少,两人手已经要冻僵,但动作不缓,房子是木质的,木头垮塌下来将小结巴压在底下,但好在有两根相互叉在一起,正好形成一个拱桥形,成了保护,小结巴安安好好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胡安和神色一喜,干劲更足,他把上面杂物都清除,拉着小结巴的胳膊就想把他拽出来,但没拽动。
“二掌柜的……”小结巴伏在臂上哭,“我的腿好像被压住了。”
胡安和一怔,他用手背抹了把脸上雨水,借着张大娘打的灯笼往那边看。一根粗大的横梁整个塌下来,小结巴的上身还能动,但右腿却死死卡在里头,他强作镇静,但声音还是有些颤,“疼,或许,或许是断了。”
张大娘拍着大腿,“这可怎么办哟,造孽哟!”
胡安和脑子里不清不楚的,一阵阵懵,他站起来,无助地四处张望,正瞧见从远处疾奔过来的一个身影。
胡安和喉头一梗,跳起来挥手道,“薛延,这里,快来!”他喊的大声,嗓子都破了音,“快来!”
薛延把手上东西扔在地上,疯了一样往这边跑,他隔得老远就听见树断的那声闷响,忽然就想起昨晚胡安和喝醉后的那些胡话,他心里堵了团棉花似的,心神不宁,连找钱都没拿,急慌慌往回返。
但是他没想到,事情会糟成这个样子。
等终于到了地方,薛延大口喘着气,额上青筋直蹦,他一路顶着风雨回来,后背衣裳湿透,能看见肌肉贲起的轮廓。没有时间给他平复,薛延扫视一眼情况,简短命令胡安和去抱着横梁尾部的那一端,自己将袖子挽到肘弯,他眼底赤红,小臂筋络尽显,生生靠着一股蛮力将横梁抬起甩出去。那力道之大,胡安和没站稳,往后跌倒。
薛延手拄在膝盖上,阖着眼喘气,冷雨从额角滑下,丝丝流入领口,他打了个哆嗦。
胡安和爬起来,去拾了几根扁平的木片回来,与薛延道,“他腿伤了,别乱动,先拿这个绑一绑。”
薛延利落扯了自己腰带下来,将木片与小结巴的右腿固定牢靠。
骨肉相连,怎么能不疼,小结巴掐着自己胳膊,拼尽全力才没哭出声。薛延抿紧唇,揉了把他头发,而后蹲身将他背在背上。小结巴下巴枕在薛延后颈,本昏昏沉沉,但想起什么,又猛地抬起头。
他咽了口唾沫,和站在旁边的胡安和比划,“镯,镯子。”
张大爷反应过来,忙将放在一边的匣子拾起递过去,问,“可是这个?”
小结巴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又道,“给,给哥哥。”
张大爷将匣子递给薛延,薛延咬着后牙,转瞬便就明白过来这其中缘由,眼里一痛。
那匣子冰冷,他却只觉得烫手,心中沉甸甸,宛若千钧。
薛延不敢再耽搁,冲张大娘夫妇道了声谢,而后便就背着小结巴跑向医馆。整条街上都见不着什么人,风阴森森的,医馆的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其中一盏的灯已经灭了,另一盏只摇晃着照亮门口一小片的地方。
门关的死紧,里头一丝光亮也无。
薛延把背后的小结巴往上提了提,怕风雨侵袭会让他发起烧来,不敢在这里等,偏头冲胡安和道,“去你家。”
胡安和先一步回家通告胡魁文,等薛延到时,一切都准备妥当。胡家的仆人那时都遣散,还没来得及再找新人,胡夫人是个好人,领着二姨娘忙前忙后,烧热水洗帕子,把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还换了床新被子。
薛延把小结巴安置在上面,关切几句后便就急着出去找大夫,胡安和拿了衣裳来,帮着小结巴换了身。
胡魁文一直站在门外,见薛延出来,忙问了句,“可无大碍?”
“不知道。”薛延摇头,“我去汇药堂请姜大夫来。”
“去罢。”胡魁文叹气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薛延道谢,抬脚刚准备走,想起什么,又回头唤了声,“伯父。”
胡魁文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薛延道,“您可否派个人去与我家妻子和阿嬷知会一声,我很晚没回去,怕她忧心。”
胡魁文当即答应,“你放心,我马上便就差个捕快去。”
薛延问,“能否穿便服?我担心她们见着官差会怕。”
胡魁文愣了瞬,说好。薛延再次拱手道谢,而后披了件蓑衣,隐入雨幕中。
汇药堂的门依旧关的紧紧的,薛延没有耐心等待,他捶了几次不见回应后,干脆一脚踹开。小药童从梦中惊醒,光着脚冲出来,见着立在门口面色沉沉的薛延后,半晌没缓过神。
他舔舔唇,“我家大夫不在,还没开门,你晚点再来罢。”
薛延往前一步,低低问,“大夫在哪儿?”
小药童被吓着,战战兢兢答,“家,家里啊。我就是个值夜的,不管别的事……”
话没说完,薛延便就伸手扶住了他肩膀,眯眼威胁,“带我去他家。”
薛延凶起来的时候像匹狼,眼角眉梢都是煞气,小药童还以为他要抢钱,快要哭出声。但理智还在,他挣扎几下,哽咽着说,“不行,这不合规矩……”
“狗屁的规矩!人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薛延冲他低吼,但看着小药童迷茫的眼神,也不再和他废话,提着后脖领将他给拎到了床榻边,凉声道,“我给你半盏茶时间,要是你动作慢,我就把你光着屁股带走,到时可不要怪我。”
有时候,强势比讲道理要奏效得多。
姜大夫本在吃早饭,见薛延急匆匆进来,医者本能让他心中一凛,立即便就放了筷子,提了药箱出门。一路上,薛延将经过简要与姜大夫讲清,他攥了攥拳头,低声道,“我们不差银子,烦请您一定要尽力将他治好,那孩子才十三岁,我不能让这个意外影响他一辈子。”
姜大夫动容,他点了点头,道了句好。
到了胡家时候,小结巴已经睡着,他在梦里还疼着,脸色惨白,额上全是汗。胡安和守在他身边,手上拿一方干帕子,不时给擦一擦,好让他舒服点。听见门口响动,胡安和猛地回头,“大夫!”他跑过去,又不敢大声吵着小结巴,拉着姜大夫的手不放,“您可一定要救救他,成不?”
姜大夫说,“我是医者,怎会见死不救,定然尽力而为,你放心。”
胡安和含泪点头,但还是扯着人家衣袖不放开,薛延看不下去,拽着他出门,“先出去,别吵着大夫诊脉。”
风雨已经小了不少,但天气还是冷,廊前的地面都是湿的,房檐底下一窝乳燕,噘着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脑袋瓜探出来,几个毛绒绒的小黑球,倒成了这样阴雨天里难得的生机。
薛延把外套扯下来,拧了拧水,攥在手心里,他奔波一早上,心里燥郁像是燃了一团火,面色冷凝得吓人。
胡安和在原地转来转去,如一头绕着磨的驴,薛延被搅得心烦意乱,冲着他吼,“你能不能停下?”
胡安和委屈,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手指抓着头发,好半晌才又抬起头,冲薛延道,“你说,为什么咱们就这么倒霉?上辈子是杀了多少人,现在才遇到这样的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眼看着再过半年就要换大房子了……”
看他这样,薛延心里也不好受,他咬了咬下唇,劝道,“也总有好的一面的。”
胡安和问,“是什么?”
薛延说,“房子只塌了一半,灶台里的火被水缸里流出来的水浇灭了,顺子也还活着。”
胡安和咧嘴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薛延垂着眼,轻声道,“不是有那么两句话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胡安和张张嘴,本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阿梨的声音,“薛延!”
薛延立即回头,见到阿梨冲他跑过来,他眼睛一亮,下意识张臂接住,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来了?”
阿梨说,“我担心你们,在家里也待不好,就来看看。”她攥着薛延的手指,温声道,“你别急,顺子是好孩子,他不会有事的,咱们也不会有事的,都会好起来,你千万别急。”
阿梨的指尖天生带着凉意,薛延将她的手焐在掌心里,滑凉触感让他莫名心定。
他长舒了口气,笑着亲亲阿梨的额角,温和说,“我知道。”
雨水从房檐滴落,缀成一幕叮当作响的雨帘,薛延双手环抱着阿梨,让她背靠在自己胸前,两人安静地看着面前景色。墙角处一树黄色桂花,芬芳远远传过来,混着湿润泥土气,沁人心脾。
阿梨吸了吸鼻子,问,“是不是好香?”
薛延笑,他握着阿梨的手放至唇边,轻轻吻了吻。
阿梨将头靠在薛延肩头,疲惫地阖上眼,在心中祈祷着顺子可以平安无事。
在这样氛围中,那串由远及近响起的脚步声显得分外突兀。
一个捕快走过来,拱手道,“胡公子,薛公子,宴春楼的韦掌柜来拜访。”
第44章 章四十四
会见是在胡家的花厅; 一张方桌; 几把凳子,胡安和与薛延坐一侧,韦掌柜坐另一侧。
胡安和是个讲面子的人; 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攒了些钱; 买了二两上好的大红袍,自己都没舍得喝; 现在韦掌柜来拜访; 他为了脸面,咬咬牙全都贡献出来了。
茶香氤氲; 混着雨水味儿,馨香得很。
薛延端起抿了口,还没尝出味儿来,就听旁边胡安和低低冲他道; “您老可慢点,别呛着了嗓子!”
薛延扫他一眼; 没理会。若放在以往,他还能有心情与韦掌柜你来我往应酬一番,但今日薛延一点都不想和人在这里叽叽歪歪,他把茶杯放下,开门见山道; “不知韦掌柜雨天前往,所为何事?”
韦掌柜长相富态,笑起来像尊弥勒佛; 很亲切。他温和道,“我听说薛掌柜的店里出了些事,咱们二人也算是故交,你也曾帮过我一些,我都记在心里,一直感念。天灾人祸是最无奈之事,我听闻后心中记挂,便就前来看看,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便开口,只要韦某所能做,绝不推辞。”
薛延淡笑,他看着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