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抽烟,朕烫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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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内。
周礼亲手写了满满一页的纸,小心吹干笔墨:“成了,日常要注意的事项都在上头了,首辅让御膳房和贴身的奴才多看几遍记下就好。”
傅予湛接过来,由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折成三道贴身收在袖袋中。
周礼背起手边的药箱,躬身行了一礼:“如此,下官就告辞了。这段时日多有叨扰了。”
“无碍。”
退到殿门口,周礼搭在门上的手一顿,还是回过头来:“陛下自小身子骨孱弱,是受不住这种毒的,往后半年都要小心调理。你若不是真心要她的命,还是用些温和些的方子。”
无人应答。
周礼笑,也是,下毒哪有嫌毒性过烈的,自是越猛越好。这次祁欢侥幸躲过一劫,下次哪有这好运。
他叹一口气推门出去。
身后傅予湛低头看着手中奏疏,目光沉了沉。
————
又躺了两天,祁欢终于又活蹦乱跳了。可是没蹦哒两日,就被傅予湛拎进了御书房。
面前整整一摞的奏折。
祁欢沉默两秒,提着裙摆一点一点往后退。
傅予湛拿出那把无所不在的戒尺,啪嗒往桌上一搁,淡淡看过来。
祁欢:“……”
她恨!
蔫了吧唧在桌前坐下,死鱼眼往一小臂高的桌案上扫过,视死如归地抄起一支红朱砂:“来吧。”
不就是一个“已阅”么,谁还不会写似的。
见她这般架势,傅予湛倒没说什么,从案头拿了几本折子递过去。
前边的几份倒是简单,不外乎溜须拍马赞颂新帝的。
祁欢随便扫了两眼,手中狼毫翻飞,潇潇洒洒两个大字。
写完还慢悠悠吹了吹墨水,面有得色地往傅予湛面前甩了甩。
傅予湛平静地接过来,另抽了一本给她。
是御史台上的折子,弹劾的是祝侯爷家的小公子,祝知年。
祁欢噫了一声。
傅予湛眸光撩过来:“陛下认得?”
可不认得嘛。
四年前,两人还曾有过一纸荒唐的婚约。
……
彼时丰乐公主还没远嫁,正是缠傅予湛最紧的时候,成日往宫外的太傅府去。
奈何郎心似铁,回回碰壁。
祁欢非常不幸地便成了这位公主的泄愤靶子,日子过得异常艰辛。她甚至动过把傅予湛打晕灌药塞进丰乐寝宫的念头。
计划还不及实施,傅予湛就拒婚了。
这个节骨眼上,祝侯爷御前为幼子求娶丰乐。丰乐自然是不愿意的。
中间几番波折,竟是定下了祁欢。
……
往事一经回首,多少有些不堪深思的细节。
祁欢摸摸脖子,含糊道:“见过几次。”
说罢不再看他,埋头读折子。
一行行,祁欢的眉头紧紧皱起来,气得咬牙切齿。
折子上声泪俱下控诉祝侯爷家的小公子,嚣张跋扈吃喝嫖赌,强抢民女给告进去两次,地牢门锁还没关上,后脚祝侯爷穿着官服就来领人了。
这回更甚,狎玩民女闹出好几条人命来,民众血书不下百人,侯爷轻描淡写就压了下来。
折子最后,御史台大人刚正不阿地抨击这一家腐败的名门望族,强烈请命肃清朝纲。
傅予湛在一旁,轻描淡写问:“陛下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祁欢冷哼一声:“祝知年这个小禽兽草菅人命残害妇孺,自然要一命换一命。至于他那个侯爷爹爹也不是个好东西,自以为权势通天,徇私枉法的勾当可是熟练了,我看就该罢了他的官,当众游街。”
听罢,傅予湛只是摇了摇头。
“陛下可知道,祝麟安的爵位是如何得来的?”
祁欢直觉他要说些不爱听的话:“不想知道!”
傅予湛继续:“当年仁和帝执政时,汴京曾爆发一场瘟疫。彼时祝家的当家人还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学士,兀自请命去往疫病村,凭着祖上留下的一个方子制止了这场天灾。仁和帝感其德行,留了个世袭爵位于祝家。”
祁欢哼了声:“那又如何,陈芝麻烂谷子的功德,难道能用一辈子吗?”
“自然不能。可那祝家得了爵位后青云直上,曾出过两任相爷,三位驸马,早与皇室绑作一体,便到了如今这一代,祝家老大也在京中身任要职。陛下认为这样深的根基仅一个不成器的儿孙就能撼动吗?”
“那你说如何?”
傅予湛拿过她手中的狼毫同奏章,敛眉批注。
祁欢凑过去看,火蹭地一下冒出来:“罚俸半年,就这?!”
“是。”傅予湛淡淡搁笔,还不忘给她上一课,“陛下既为天子,便不可拘泥于眼前,世家背后的盘根错节才是要紧。”
祁欢气笑了:“傅卿说得极是,几个女子罢了,怎比得上你们豪门勋贵的利益来得重要。是朕眼皮子浅了。”
说罢,蹭地站起来。
“去哪?”
“傅卿对批折子很有一番心得,朕乏了,就交给傅卿吧!”
傅予湛情绪没什么波动,淡声道:“也好。”
“!!!”
祁欢手中剪子嘭得往桌案上一拍,气鼓鼓地拂袖离开了。
……
御书房的珠帘还在劈劈啪啪晃动着,常魏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自家公主如此剑拔弩张的一面,已经好些年不曾见到了,还有这把暌违多年的剪子……
剪子!
常魏一个机灵,拂尘一甩就要上去销毁赃物。
却被一双手抢了先,拿过这把微微生锈的“凶器”。
剪子原是宫女们做女红时用的,握手处缠着一圈圈的红色棉线,双刃被磨得圆润光滑,倒像个用于把玩的艺术品。
傅予湛仔细看了会儿,竟是笑了,先前的一点郁气尽数散去。
他抬头,对常魏道:“这么些年了,这把剪子她还随身带着?”
常魏讷讷点头,心想,首辅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过了一会儿,见他面色已经如常,低头开始批复奏折,略踌躇了下,觉得自己理应为陛下同首辅的良好关系出一分力。
他轻柔出声:“傅大人。”
傅予湛抬头:“何事?”
常魏:“傅大人恐怕不知陛下与那祝家小儿的陈年往事。”
“当初大人离京不久,祝家小儿曾向先帝求娶丰乐公主……后来都到了纳吉纳征的地步,那人却在青楼同人抢花魁,期间大放厥词诋毁我们公主,全汴京都传开了,婚事这才不了了之。”
“首辅说的利害关系,奴才都懂,陛下怎会不知呢,不过终究意难平而已,大人多担待些吧。”
听罢,傅予湛抿着唇,眸光淡了下去。
第6章
祁欢回到寝宫,一张脸气得通红,在空旷的浴房踱步:“罚俸半年!你能信?”来回走了两圈,意难平:“罚!俸!半!年!”
毫不清楚事情原委的良言跟在后头,艰难地去脱她的外裳,嘴上附和道:“太震惊了,奴婢简直不敢置信。”
祁欢刷地停下脚步,扭头瞪她。
良言唇角弯弯:“陛下,水该凉了。”
祁欢:“哦……”
拧巴着甩了鞋袜,噗通跳下池子,温热的水稍稍安抚了她心中的怒气。
祝知年的糟心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想到傅予湛冷漠的面孔,另一股邪火又起来了。
她扭头,对边上一个捧着衣裳的小宫女道:“你去找些碎布和棉絮,给我做个人偶。”
小宫女满面茫然:“啊?”
“啧,这丫头怎么一点儿都不机灵。”祁欢扒着池壁,挥手招她过来。
小宫女惴惴上前。
祁欢指着她手里的衣裳,比划了一头两臂两腿:“用那个,缝缝补补,做一个这个,可明白了?”
小宫女点点头,又迟疑道:“可是陛下,这是您的寝衣……”
祁欢摆摆手:“去去去,再多嘴打你了啊!”
刚入宫不久的婢女踉踉跄跄就跑了。
身后早就摸清祁欢脾气的宫人捂着嘴吃吃地笑。
……
沐浴过,祁欢兴冲冲地出来,一眼看见龙床上半人高的人偶。
小宫女可能真是被她唬住了,这么一个时辰,针脚倒挺精细的,两只手臂直挺挺伸在两边,像个稻草人,里头棉絮塞得密实,压下去十分有弹性。
祁欢狰狞地笑了两声,左手一只狼毫,右手捏着根绣花针,阴测测地走上前。
良言察言观色,挥挥手让身后人都退下了,再回身,祁欢已经麻利地在人偶的头上写下“傅予湛”三个大字。
手里捏着那根绣花银针,噗地一声戳进去。
良言只觉得自己颈边一痛。
祁欢一边戳,一边念念有词:“我戳你个小人肩!戳你的小人背!戳你的小人腹!”
眼见下针部位愈发往下,良言忙拉住她:“陛下!每次戳一个地方就好!”
“为何?”
“……留着下次再戳。”
祁欢一想也是,就她这治国的资质,傅予湛起码得在首辅之位上再坐二十年吧。
省着点省着点。
将针收好,祁欢一身轻松,拍拍“傅予湛”的脑袋,对良言道:“熄灯吧,朕眯一会儿。”
良言大惊失色,口不择言:“陛下要同傅大人一起睡?”
祁欢:“……”
她一脸莫名:“你在胡说些什么?”
说着,将人偶往床边脚踏上一甩,还探出去跺了一脚:“成了,你出去吧。”
“是……”良言扫一眼写着“傅予湛”名字的人偶,幽幽叹了一口气。
是她想太多了。
————
祁欢的脾气一向是来得快去得急,一个午觉起来,早忘记之前御书房剑拔弩张的那番争吵。
起床时看见脚踏上可怜兮兮的人偶,冷不防就心虚了。
众所周知,大户人家夜里歇息时,床边是要躺一个守夜丫鬟的。夜里起夜,伸脚一踹,小奴才就吧吧地起来服侍了。
要权倾朝野的傅大人给她守夜,实在是虚。
心虚非常的祁欢做贼似的将人偶抱起来,掸了掸不存在的灰,端端正正给放在床头,然后换了衣裳打算回御书房示个好。
走到书房外,发现常魏乖乖站在书房门口。
祁欢奇怪道:“你不在里面侍候笔墨,站在作甚?”
常魏凑过来,小声道:“太傅大人睡了。”
咦,睡了?
要知道,傅予湛自回宫以来,每日天刚亮就来养心殿叫她起来晨读,夜里祁欢练字到昏昏欲睡,他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咸不淡地拍了拍戒尺。
祁欢一度以为这人怕是妖怪转世,不用吃睡的。
轻手轻脚撩了帘子进去,果真看见他伏在桌案上,眉眼闭着。
祁欢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拿过架子上的一条薄毯,抖了两下,盖在他身上。
而后蹲在一旁无声打量。
平心而论,傅予湛的长相当真称得上一句“翩若惊鸿”,当年高中状元时,不知砸了多少姑娘家的花手绢回去。
此时他眼眸合着,长睫轻颤,宛如远古长眠的神祇。
视线落在他微蹙的眉心,祁欢不自觉伸出手……
良言端着御膳房备好的点心进来,刚迈了两步就看见祁欢愣愣地伸手去摸首辅大人的脸。
她心口一跳,嗖地收回脚,利索地拉住了要跟着往里探的常魏。
常魏不明所以:“你做什么呢?”
良言捂着他的嘴,惊恐地摇了摇头。
第7章
祁欢鬼迷心窍一般,爪子伸出去,离傅予湛的额头只有半寸距离。
正这时,傅予湛眼睫颤着,猝不及防睁开了眼。
黑泠泠的眸子正好对上她的,两人皆是一愣。
祁欢的手收势不及,直直往他眉间去了。
穿堂风过,偏殿的珠帘劈劈啪啪作响。
祁欢收不住的手碰到他温热的额头,两指一错,给了他一个结实的脑瓜崩。
白皙的额角几乎瞬间多了块红印。
祁欢:“……”
傅予湛:“……”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祁欢讪讪地收回手,仰头望着房梁精致的龙身。
傅予湛坐起来,慢条斯理将那条薄毯收好,语气不惊不怒:“想这么做很久了吧?”
祁欢干笑两声:“还好还好。”
“过来。”
祁欢扁着嘴,闭上眼睛把脸递上去:“你轻轻轻一点儿!”
傅予湛正要将毯子还给她,垂眼便看见她白嫩的小脸,表情皱作一团。
大约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脸颊红扑扑的,气色甚好。
傅予湛收回目光,随手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拂袖走开:“过来读书。”
“哦。”
伸手摸了摸额头,倒一点不疼,就是他掌心有点烫人,怪不自在的……
思绪乱糟糟地转了一圈,眼前出现一本《君策》。
傅予湛:“晚膳前读完,写一篇赋论给我。”
“……”
她为何回来。
为何?!
年轻的女帝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治国经略,深深陷入了思考。
—————
翌日早朝,刚正不阿的御史台主事张铎果然愤而出列,狠狠参了祝知年一本。
祁欢眯着眼,看了看后排昏昏欲睡只露出半个帽檐的当事人,心中呵呵冷笑。
虽然这场弹劾的结果祁欢心知肚明,但样子总还要做做。
她正了正衣襟,沉声:“祝知年,你有何话说?”
祝知年还没发话,他那护崽的老爹先出列了。
上来就是哭,哭老子哭儿子哭先帝,就是不为那几个被糟蹋的姑娘哭。
祁欢听得心烦,手边翻开傅予湛早早批注好的章本,闭着眼睛就开始放:“御史台所奏属实,祝侯爷所言也在理,依朕看,祝知年欺压百姓,情节严重,故罚俸半年……”
咦。
祁欢眨着眼,发现奏折后头又加了一行蝇头小楷。
她抬头,对上百官列首紫袍玉冠的太傅,同他确认了个眼神,继续道:“……这半年去玉昌寺吃斋念佛,为几位枉死的姑娘超度亡魂。”
折子到这儿就结束了,祁欢顿了片刻,到底没忍住自由发挥。
她舔舔唇,眼睛盯着傅予湛,试探道:“早朝后拖出去先打二十个板子。”
诶,没反应。
祁欢嘿嘿着搓了下手:“然后罢官……”
傅予湛眼皮掀起来了,警告地看她一眼。
祁欢:“……罢官倒不至于。”
———
退朝后,瞌睡刚醒的祝知年懵懵然就给太监拖出去了。
祁欢带着常魏,撅着屁股蹲在偏殿门口,伸长脖子往外探。
没多久,祝知年杀猪般的嚎叫就响了起来。
祁欢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啧啧啧,几个当值的护卫没什么眼力见儿啊。好歹是祝侯爷最宠爱的儿子,下手这般没有轻重可怎么行呢。瞧那小身板抽搐得,啧啧啧。”
常魏:“……”
陛下你小人得志的表情不要太嚣张哦。
宫中侍卫皆注重效率,二十板子没一会儿功夫便打完了,两人提着板子回去复命,走时还不忘抽走那张长板凳。
祝知年噗通一声落在地上,浑身抽搐两下,不动了。
祁欢等了一会儿,才摆手放边上候诊的太医出去。
乐不可支地哼着小曲往回走,一转身,对上一袭紫色官袍。
“……”
傅予湛站在半米开外,双手拢袖,眉眼安然,不知站了多久了。
“陛下可解气了?”
祁欢摇摇头,诚实道:“还没有。”
当初祝知年在青楼大放厥词,将丰乐比作天边彩霞,她长乐就是地上污泥,还口口声声宁愿进宫做太监也不愿娶她!
啊呸!
同傅予湛并肩走在青玉长廊上,祁欢到底没有忍住,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辩了两句。
“你最是知道了,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