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夫人探案手札-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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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着药,赶到县衙,三堂后面没人,顾景同杨腊等都不在。
楚姮拦下一个衙役,问:“蔺大人在何处?”
衙役见是她,忙答道:“回夫人话,方才送灵之一的汪化元找到了,蔺大人他们正带去刑房询话,才去不久,夫人也去瞧瞧吧。”
这些衙役已经摸清处了他们县夫人的脾气,那就是好热闹。
果不其然,楚姮对他说了句多谢,急匆匆的去了刑房。她抵达刑房门外,就听顾景同在那厉声呵斥:“你休要胡说八道!”
“大人,我真没有胡说!”
楚姮趴在窗户上往里瞧,就见一个干瘦穿着灰麻布衣的中年小眼男人,在那跪地求饶:“即便你给我上刑杖责,草民的话,也不会改变。盖棺时,我和柯志喜、曾红才、魏高、李仲毅都在,十只眼睛都看着,那朱氏肚子分明就是瘪的!”
这时柯志喜也说道:“顾县丞,此事当真。”
李仲毅在旁点头:“我还亲自给亡妻穿的寿衣,汪化元没有撒谎。”
顾景同蹙眉,扫了他们一眼,冷道:“可张老头他发誓,看到朱氏的肚子挺起,这又作何解释?”
“张老头神经兮兮,他的话……”汪化元看了眼顾景同的神色,没有继续说。
蔺伯钦在旁听了半晌,他这才上前一步,问:“汪化元,事发当日,正是你们回清远县的时候。途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声音本就很温润,但因为疲惫,略显低沉,此时听来极有磁性。
楚姮偷偷看了眼他的侧脸,呼吸微微一窒。
汪化元低着头,想了半天,才说:“当时老柯因为瞎了眼,我忙着照顾他,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倒是曾红才和魏高,两人从去的路上就一直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我看那两个有重大嫌疑。”
柯志喜皱了皱眉,出言仗义言辞:“曾红才和魏高本就关系好,他们说悄悄话也惹你怀疑?再说,魏高还因为身体不好,中途就回了清远县。人家怕咱们三个抬灵不方便,专门自掏腰包找了个身强力壮的胖子帮忙,你转头就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也太不义气了!”
“别生气别生气。”汪化元拢着手赔不是。
李仲毅对苏钰道:“你这位柯叔叔,人就是耿直。”他估计想到两人关系不再如往昔,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耿直的过头。”
站在窗外的楚姮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记得张老头说过,抬灵的有两个瘦子,一个瞎子,一个胖子。瞎子很明显是柯志喜,其中一个瘦子是汪化元,另一个就是曾红才。本以为胖子是魏高,却不料是魏高请的不相干的人。
魏高半路离开,那他肯定不会出现在十里湾。
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片段,但转瞬即逝。
蔺伯钦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他蹙紧了眉,问柯志喜:“魏高在你瞎眼后返回的清远县?”
柯志喜愣了愣,道:“在我瞎眼之后。”
蔺伯钦转头便问杨腊和胡裕:“魏高此人现在何处?”
“并未找到。”
杨腊将所得线索禀报,“一早就给府衙发了文书,在清远县内更是翻得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叫魏高的。”
便在此时,汪化元突然插话说:“魏高之前随母姓,后来好像改名了,叫钱什么来着……”
楚姮脑子里的疑点瞬间全部解开,她瞳孔一缩,头皮发麻,脱口便道:“叫钱高!”
正文 五四章
“送灵本有四人,钱高,曾红才,柯志喜,汪化元。钱高蓄意杀害朱成业一家,于是中途谎称生病返回,但其实一直都跟随着送灵队伍,抵达十里湾。待柯志喜等人离开,是夜,他便在朱成业一家六口饭菜里放入砒霜,待人毒发,伪造失火的现场。”
楚姮缓步走入刑房之内,看向蔺伯钦。
蔺伯钦怔了怔。
一旁的汪化元反应过来,只道:“不可能,那会儿正是冬天,四周山包光秃秃的,什么遮挡都没有。若有人尾随,我绝对能够发现。”
“钱高并没有尾随,他一直都在你们队伍之中!”
“你……你这话何意?”
楚姮拢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她一字字道:“若我没有猜错,钱高他是躲在……朱氏的肚子里。”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蔺伯钦和顾景同被她一语惊醒,发现所有事情的疑点都一环接一环的连接起来。
钱高并不高,他甚至是矮小的侏儒,他藏身于朱氏的肚子里,来到朱成业家中。待深夜,再从朱氏肚子里钻出来,下毒放火。的确是天衣无缝的计策,可他没想到,张老头隔着窗户纸正好看见了他破腹而出的那一幕,“鬼婴杀人”的谣言就这样流传出来。
即便这只是假设,但蔺伯钦仍然侧首,对杨腊胡裕吩咐:“立刻抓捕钱高归案。”
杨腊和胡裕的办事效率很高。
更何况不久前,楚姮还在街边见过钱高。
不多时,便听人禀报,钱高已经被抓住了。顾景同看了眼蔺伯钦疲倦的脸色,劝慰道:“佩之,你先休息,明日再升堂审案如何?”
“不必。”蔺伯钦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一边整了整官帽,一边急匆匆的往公堂去。
楚姮看了眼手里提着的药,叹了口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夜里开堂的。
苏钰李仲毅柯志喜等人都在公堂外旁听,没过一会儿,身材矮小却长着一张老成人脸的钱高,被带上堂。
因为他太矮小,没有合适尺寸的枷锁镣铐,杨腊等人便站在他身后,怕他行凶逃跑。
蔺伯钦他还没开口,那钱高竟先声夺人:“蔺大人深夜抓捕草民,定是为了十年前朱家那桩旧案。肯将十年前的冤案拿出来重审的,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蔺大人蔺青天一个!清远县有蔺大人这么个官儿,当真是百姓之幸啊!”
蔺伯钦神色冷肃,对他的油腔滑调完全不在意:“然而对你来说,却是不幸。”
钱高听到这话,“噗”的一声笑出来,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悲凉。
他慨然道:“大人说的是啊!”
蔺伯钦问的很直接:“朱成业六口,是否被你所杀?”
钱高回答也很直接:“是我所杀。”
“苏梅也是你所杀?”
“也是我所杀。”
一问一答,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让众人诧异至极。
蔺伯钦语气一顿,冷冷的看着他:“既如此,你便从实招来。”
“我从实招来,大人可会网开一面?”钱高抬起头,问的一脸认真。
蔺伯钦道:“不会。”
杀害七条人命,逍遥法外十年,按本朝律例,只能是斩首的大罪。
钱高似乎也认命了,他涩然一笑,自顾自的说:“我不是清远县城的人,我老家……是在十里湾。”说到此,他扭头看了眼公堂外的李仲毅,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秀君与我青梅竹马,我们三岁相识,十三岁互定终身。秀君脚趾畸形,而我,四岁以后就再也没长高过,残缺的人可能最是惺惺相惜,我心疼她畸形的脚趾,她心疼我残废的骨骼……我们谁也离不开谁。我爱秀君,秀君也爱我……”
“你胡说!王八蛋,你胡说!”李仲毅趴在栅栏上双眼赤红,他脱了脚上的鞋砸过去,“你一个矮子!短人!侏儒!秀君怎么可能喜欢你!亏我当年还同情你,你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直惦记我妻子!你恬不知耻!”
蔺伯钦蹙了蹙眉,示意衙役将李仲毅拉下去。
苏钰忙拉住李仲毅手,安抚他:“姨父!你先冷静!”
李仲毅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咬牙切齿,似是恨极了钱高。
钱高又道:“尽管我和秀君真心相爱,但朱成业不同意,他们一家都不同意。不仅如此,朱成业还经常羞辱我,说我是怪物,废人等等不堪入耳的话。并且让村里人疏远我,我那几年,遭受到无数奚落和辱骂……后来,李仲毅出现了。他看上了秀君,拿出了一笔丰富的聘礼,朱家见钱眼开,卖女儿似的逼迫秀君下嫁,朱母甚至用性命要挟。秀君本性善良,不忍家人胁迫,只好出嫁。”
李仲毅睚眦欲裂,颤声道:“秀君是自愿的!她不是被逼!”
钱高扭头冷笑:“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了解秀君!她若心中有你,怎会连接济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妹,都不跟你这枕边人说?”
“你……”李仲毅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想到了婚后越来越沉默的朱秀君,想到了从不跟他吐露心声的朱秀君,神色沧然。
“秀君知道和我无缘,可她又控制不住与我相见。好几次,都是苏梅帮着掩护,我们才能短暂的相处一晚。”钱高神情有些癫狂,他眸中布满血丝,“我以为,秀君怀上我的孩子,即便不能跟我在一起,也是好的。可没想到,秀君死了!她难产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死了!是朱成业害死了我的秀君,是李仲毅害死了我秀君!你们都是杀她的凶手!我要给她报仇!”
他转身,倏然抬手一指李仲毅:“送灵当日,我给你下毒,没用砒霜,用的是另一种毒药。却没想毒性不足,只让你大病一场……没办法,我只好先去杀朱成业一家!”
柯志喜闻言微微发抖,他虽然看不见,也流不出泪,却没想到自己同情的魏高,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
钱高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他缓了缓气息,看向柯志喜,沉声道:“老柯,你是个好人。”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可为了我报仇的大计,我不得不弄瞎你的眼!”
柯志喜险些站立不稳,李仲毅一把扶住了他。
“你为何要这样?你知不知道,眼睛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就是因为你眼睛太毒了!”钱高神色有些阴森,“我要钻进棺材里,那棺材盖就一定会有撬动的痕迹。你若看出蛛丝马迹,我的计划就全毁了!我只有毒瞎你的眼,再买通曾红才替我做掩护,才能达到目的。”
众人暗自心惊。
蔺伯钦神色凝重,他确定的说:“你知道钻进棺材,重量会发生变化,所以专门请了一个身强力壮的胖子来抬棺。这样汪化元和柯志喜,就不会发现棺材变重了,对不对?”
“蔺大人真聪明。”
钱高将这些吐露出来,觉得畅快多了,他脸上浮现出不太正常的红晕,语气阴柔:“你们知道我多喜欢和秀君相处吗?自从她死后,我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将她肚子破开,躲在里面的时候,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我们一家三口,已经融为一体了……”
简直变态的过分!
楚姮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李仲毅,不禁感叹,那早夭的孩子,竟然不是他和朱秀君的。再想到之前的邓长宁,以及跟卢飞星私奔跑掉的李四娘……楚姮看谁都觉得绿得发光。
钱高继续道:“有曾红才替我做掩护,并无人发现我躲在棺材里。到了晚上,我就从秀君的肚子里爬出来,悄悄在朱成业家人饭菜中下毒……嗯,这次我用的是砒霜,砒霜杀人才好用啊!”他哀怨的看了眼李仲毅,“倒十分后悔之前没用砒霜,此后再想下毒,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了。”
“你做梦!”李仲毅破口骂道,“心思恶毒的短人,活该你当一辈子的怪物!”
钱高闻言,眼神阴鸷的盯了他一眼。
“李仲毅,肃静。”蔺伯钦冷冷的说道,那凛然正气的气势,反而压过了钱高的阴鸷。
“我以为朱成业一家已经被我毒死,便起来放火毁灭证据。却没想到朱成业当时还没死透……”钱高突然“呵呵”笑了起来,“你们知道吗?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他第一次,爬过来,像条狗一样低声下气的给我道歉,给我求饶,让我放过他……我对他说,若当年你放我和秀君,又怎么会到今天这步?然后,我就点燃了挽联,点燃了白幡,点燃了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
顾景同忍不住抬手指他,喝骂道:“丧心病狂!”
钱高凉凉扫他一眼,讽道:“你们站在高处,怎懂我这些天生饱受歧视嘲笑的人?朱成业对我的辱骂,我能记一辈子!他该死!”
顾景同都被气笑了:“可是你杀死了两个孩子,他们还不到五岁!”
钱高疾言厉色的反驳:“不到五岁却可以捡石头砸破我的头!将我推入堰塘!往我身上扔粪!编出顺口溜来羞辱我!”他又狠狠的瞪了眼顾景同,“你未曾感同身受,你什么都不知道。”
正文 五五章
顾景同无话可说。
蔺伯钦叹了叹气,看着堂下的钱高,问:“曾红才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钱高语气一顿,“但他也该死。”
蔺伯钦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钱高道:“我和他说好,每月付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帮我隐瞒,保守秘密。我以为他是我最铁的兄弟,没想到……呵,什么兄弟,他连当狗都不配。一开始,他每月收一两银子,相安无事。可后来,他变着花样的要钱,有次甚至勒索我十两银子!我做一场白事,累死累活,最多赚一两二钱,一个月最多三场白事,有时候两个月都开不了张。他仿佛一个无底洞,索要无度,我实在负担不起……”
“你就杀了他?”
“我教唆她妻子杀了他!”
蔺伯钦一怔:“什么意思?”
站在公堂外的楚姮却明白了,此前徐大夫就说这人爱挑拨是非,想必靠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让曾红才和曾妻互相间隙。
果不其然,钱高笑道:“我知曾红才的妻子是个善妒的急性子泼妇,便故意引曾红才去翠红院。一来二去,曾红才和翠红院里的姑娘难舍难分,我趁此时机告诉了曾妻,当晚他们就大吵一架。那把菜刀,我去曾红才家中时,还故意磨的很锋利……本只想让曾红才伤一段日子不来找我麻烦,却没想到曾妻如此厉害,竟将他杀了,绝我后患。”
李仲毅这时看了眼身侧的柯志喜,突然道:“是钱高!是钱高故意在我面前挑唆,说你为了那一锭银子,诅咒秀君!”他对柯志喜大声道,“当年,钱高拿来一个巫蛊稻草娃娃给我看,上面写着朱秀君三个字!那字迹,分明就是你的!我对此深信不疑,但为了给你留一丝颜面,此事我从未拿出来说!但心底却对你生了无数怨气!”
在大元朝,男人行诅咒之术,传出去是要被人嘲笑讥讽一辈子的。
柯志喜闻言一愣,他也明白过来了:“所以……所以当年你才会骂我瞎得好?”
“我以为你是自作自受……”
柯志喜苦笑了一下:“我没念过学,字迹很丑,很难模仿,唯一会写的也只是自己的名字。我只在一个地方写过名字,如果那字迹当真是我的,没猜错的话,‘朱秀君’三字,应该是钱高从祈愿符上撕下来的。”
李仲毅追问:“什么祈愿符?”
“我去寺庙拜财神,顺便在观音大士那里给你一家人求了个平安符,符上要写你一家人的名字,然后再挂到祈愿树上。”说到这里,柯志喜声音有些颤抖,“而那天,钱高与我同行。”
李仲毅听到这话,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两人明明都将对方当兄弟,一心想着对方好,却因为柯志喜的挑拨离间,整整十年没有往来。
钱高扯了扯嘴角:“什么兄弟,我和曾红才还不是因利反目成仇?”
“你闭嘴!”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