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夫人探案手札-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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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不能免俗。
离开清远县的前一日,他还和顾景同畅谈许久。
顾景同这个好友,事事为他着想,因为他知道以蔺伯钦的才能,做个县令非他所愿。他本就该于庙堂之上,谋天下苍生,造社稷福祉,看风云际会,听暗流汹涌。一如秦时商鞅,唐时魏征,做个千古贤臣。
蔺伯钦看了眼象征他从六品的黄铜鱼符,道:“姮儿,如今我得霍大人青睐,若能再办几件漂亮案子,说不定不出五年,就能调任上京。”
楚姮心头一跳。
她忍不住问:“若有机会升迁入京,是不是……你就肯阿谀奉承委曲求全了?”
蔺伯钦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
又说:“但待人接物不会如当初那般草率。”
得罪人的事儿,还是要衡量衡量。
楚姮想了想,他说了至快也要五年才能上京,那还早嘛。等他成了自己驸马,生米煮成熟饭,下半辈子不就可以一直待在京城啦!
思及此,她微微一笑:“夫君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蔺伯钦又与楚姮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才带着胡裕杨腊,匆匆赶往望州府衙。
望州府衙于城中心,坐北朝南,临着一条大街。
府衙的照壁用青砖砌成,仪门前坡内侧都雕着精致的浮纹,檐下置斗拱,斗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宽敞,竟是新翻修过,看起来十分威武气派。
蔺伯钦一行赶到,府衙的迎接官员早已在外等候,正是此前见过的赵琦。
赵琦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蔺大人,别来无恙啊。”
“赵大人安。”蔺伯钦朝他有礼的颔首。
赵琦引他参观府衙,又道:“平日里各位办公便在二堂,三堂一般知府大人有要事便会在此召集大家。”他抬手一指仪门后的大堂,“平时升堂审案的公堂便在此处,但有案情需向知府禀报,得了报备才能开堂审理。”
蔺伯钦暗暗觉得有些麻烦,但想来地方大,规矩多,便也能理解。
赵琦事无巨细的解释了,见薄雾冥冥,便道:“明日元宵,陈知府在府中设宴,邀蔺大人携家眷一并前往,赏梅观雪,算是给蔺大人接风洗尘。”
蔺伯钦心底微微一凝,心疑陈知府好好地怎会给他接风洗尘?
还亲自设宴?
他虽然疑惑,但到底不敢拒绝,便颔首道:“在下一定按时赴约。”
赵琦对彬彬有礼的蔺伯钦,还是很有好感的。他略迟疑了下,到底是附耳提醒:“因蔡高义的案子,霍大人上次批评了陈知府。在望州地界,他一个知府反而不如蔺大人出色……喧宾夺主,本末倒置,蔺大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罢?”
蔺伯钦僵了僵,脸色一沉:“多谢赵大人提醒,明日赴宴,在下定会谨慎。”
赵琦点点头:“你也不必忧心,陈知府心眼小,到底不坏,至多说些笑话拂你面子,不会做出格之事。”
正文 111。宴席
蔺伯钦对于陈知府了解不多,他长得圆圆胖胖,笑起来满脸褶子,目光很和善。
这些年在清远县,陈知府对蔺伯钦很赏识,以前在各县令跟前,陈知府都夸奖过蔺伯钦。但放眼大元十六州,陈知府于政绩上,十分平庸。
上次霍鞅当着他的面,夸了蔺伯钦,而训斥了他,使他心底有些不高兴,这次蔺伯钦又要调任来府衙,他便让下面的官员想个法子,打算不痛不痒的给蔺伯钦一个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不至于太过分,又可以让他消气,便有了元宵当晚的“接风宴”。
蔺伯钦本不想让楚姮同去,但楚姮担心他被那小心眼的陈知府暗算,硬抱着他胳膊不撒手:“去嘛去嘛,让我去嘛。”
她挂在他手臂上,就像一只小猫儿,粘人的很。
蔺伯钦拗不过,只好道:“罢了,你若要去,便与那些女眷在一厅,多吃东西少说话,记住了么?”
“记住啦!”
楚姮粲然一笑。
想着元宵夜里要去赴宴,溪暮和濯碧两个丫头,恨不得把最华丽的衣裳让楚姮穿着,给她戴满头珠翠。
楚姮一脸莫名其妙:“又不是去选妃,你们这是干嘛呢?”
溪暮拿了一枚金光灿灿的簪子,在她头上比划:“夫人,这次可是去知府家中赴宴,届时不知会有多少大官女眷!”濯碧难得赞同了一次溪暮,又给她戴上一对明珠耳珰,“州城里那些官夫人定是见过世面的,夫人虽来自清远县,但也不能让她们轻看了去。”
楚姮顿时了然她们的想法,叹了一口气,将那金灿灿的簪子取下:“夫君这次本就让陈知府不快,我若再打扮的花枝招展,岂不是让夫君为难?”
溪暮还想再坚持一下,楚姮却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这件事你们不用操心啦,找件素净点儿的衣裙来。”
溪暮哦了一声,转身取了一套雪青色的雪纺八幅裙,又拿来那件兔毛披风给她披上。一边整理衣角,一边嘟囔道:“夫人姿色绝佳,就算穿的素净,也能将那些人给比下去。”
楚姮但笑不语。
濯碧随意给她挽了个发髻,楚姮对镜将蔺伯钦送她的银钗给戴上,虽有些单调,但更显清丽绝俗。
楚姮嘴角微翘,满意的说:“好了,带上手炉,咱们去吃好吃的!”
前往陈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蔺伯钦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衫,立在台阶之下,映着薄雪,更显得身姿挺拔,容颜清俊。
“夫君。”
楚姮笑眯了眼,与他并肩。
蔺伯钦下意识执着她的手,看了眼她发顶的牡丹花银钗,道:“你穿这身,戴一支亮眼的珠花更好看。”
楚姮握紧了他的手,觉得暖呼呼的:“可我想时时刻刻都戴着夫君赠我的银钗,永远都不取下来。”
她说话丝毫不顾及,也不知是刻意无意,总能把蔺伯钦撩拨的心旌荡漾。
蔺伯钦不好意思的侧首,扶着她登上马车。
这次驾车的是胡裕,溪暮留守府中,楚姮怕带两个丫头太惹眼,便只带了濯碧。胡裕嘴皮子利索,前往陈府的一路上都在跟濯碧套近乎,濯碧对陌生人话不多,基本全程都不开腔,要么“嗯”一声,要么“哦”一声,态度冷漠,胡裕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的讲笑话,倒是把马车里的楚姮逗的前仰后合。
胡裕笑话还没讲完,便已到陈府门口。
蔺伯钦递上了邀请帖,由一名守门家奴带着他往里院走。
宴席摆在后花园,一共两桌,隔着一挡山水屏风,便是女眷所在的花厅。
楚姮翩然而至,犹如一颗璀璨明珠,吸引了无数人目光。她知礼的站在蔺伯钦身后,乖巧的低着头,做足了一副内宅妇人的模样。
“陈大人,许久不见了。”蔺伯钦笑着与陈知府寒暄,他指着楚姮,“内子李氏。”
陈知府捧着胖乎乎的肚子,小眼睛打量了一圈楚姮,笑道:“蔺大人好福气,一看尊夫人就是知书达理从一而终的大家闺秀啊。”他故意将“从一而终”四个字咬音极重,蔺伯钦当时便沉了下脸色。
楚姮见蔺伯钦不答话,忙抬起头微微一笑:“多谢陈大人夸奖,妾身自当一心一意侍奉夫君。”
陈知府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不怕他官威,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声音也甜甜软软,极为悦耳。
他又仔细看了眼楚姮,心道这寡妇果然绝色,怪不得蔺伯钦不嫌弃她身份。
陈知府眼帘一掀,笑了起来:“蔺大人,此次你升迁,本官请府衙众同僚,与你接风洗尘,顺便熟络熟络。略备薄酒,还望不要嫌弃。”
蔺伯钦方才听了楚姮的回答,心底那一抹不快早已消失殆尽,他抬起头,淡笑道:“陈大人说的哪里话,你为下官精心准备宴席,下官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呢?”他一抬手臂,“还请陈大人引荐一下诸位同僚。”
“落座,落座。”陈知府引着蔺伯钦去席桌,另有丫鬟带楚姮濯碧往花厅去。
临走时,蔺伯钦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楚姮露齿一笑,意思让他放心。
楚姮和濯碧还没进花厅,就听见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但见一张大圆桌上珍馐满桌,坐满了七八名官太太,还有不少婢女丫鬟静静地站在花厅的角落,捧铜花手炉,端盥洗水盆。
正中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脸圆眼大,穿着一件折枝梅花的墨色褙子,见得楚姮进屋,忙笑着道:“这位一定是蔺大人的夫人罢?快快请坐。”
楚姮却不急着落座,倒是有礼的对众人屈膝,低眉敛目,“各位夫人安。”
那四十岁的妇人本以为楚姮来自小县城,不太了解规矩,却没想到她一举一动极懂礼数,顿时心生好感,温言道:“蔺夫人不必客气,在座各位都是蔺大人同僚妻妾,说来,大家以后同在望州,也算是互为好友,可随时走动走动。”说完,她便从左至右给楚姮介绍。
四十岁的妇人姓云,乃陈知府的发妻。她左边穿亮粉色缎面团花衫的,是陈知府最受宠爱的兰姨娘。以及赵琦的夫人朱氏,吏房经承张氏等等,共计八人。
楚姮一一见了礼,就连比蔺伯钦官职低的夫人,她都报以微笑,倒让云氏更生喜欢。
“蔺夫人不用拘泥,此次设宴本就是给蔺大人接风洗尘,说来还是我等沾了蔺大人的光呢!”朱氏话音甫落,抬眸看向众人,“诸位说是不是?”
当下除了云氏,都有人低声附和。
楚姮略一皱眉,觉得这话怎么有些刺耳。她自然不肯落了下风,抬眸故作讶异的问:“难道诸位夫人的夫君升迁,陈大人没有为他们设宴?”
在场诸妇面面相觑,这不明摆着陈知府不喜欢蔺伯钦才给设宴么,她们夫君又没得罪陈知府。可若回答“没有设宴”,就有种不受陈知府赏识的意思,两头为难,都不知如何回答。
楚姮忍笑。
那朱氏只好尴尬的举箸,“吃吃吃,大家快吃菜,这么冷的天可要凉了。”
当下大家仿佛找到了一个缓解尴尬的点,纷纷夹菜。
期间又有几个问楚姮一些刁钻问题,楚姮都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便在此时,那兰姨娘突然道:“我看蔺夫人挺喜欢吃这道清蒸鲈鱼,难道在云州,蔺夫人不常吃么?”楚姮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兰姨娘却又尖着嗓子说,“我听闻,蔺夫人不是头嫁给蔺大人的,此前还有过三任丈夫。第三任丈夫是个员外,家财万贯,难道蔺夫人也没吃过清蒸鲈鱼?”
此话太过直白,几乎所有人女眷都愣了愣。
几道看好戏的目光落在楚姮身上,又有几人窃窃私语,倒是那云氏不满的斥责她几句:“兰姨娘,当着众人,说话要懂些分寸!”
“姐姐,我就是好奇那么一问,可没有别的心思呀。”兰姨娘嘴角一勾。心想,陈知府刻意交代,让她刁难李氏,她这么做是应该的。而云氏明知道陈知府不满蔺伯钦,她还处处维护李氏,难怪陈知府对她越来越不喜。
楚姮夹菜的手微微一顿,身后的濯碧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就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下,楚姮却从容的笑了。
她优雅的用丝帕轻轻沾了沾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渍,抬起漂亮的眼眸,柔声道:“兰姨娘倒是想岔了,云州临河,每年春季鲈鱼丰收,价钱十文便可得一条。莫说是我那早死的员外前夫,便是曾嫁过的秀才、屠夫,餐桌上也不少这鲈鱼的。”说到此处,她语气一转,“幸而四次都是嫁与人家做正室,想吃鲈鱼,时时刻刻便能吃到;想买个小玩意儿,随随便便也能买到。不像做人家的小,吃穿用度全都得正室同意;说话做事,也要看正室的脸色。”
楚姮这番话,可是戳到了兰姨娘的心窝子!
兰姨娘这辈子再得陈知府的宠爱,始终是个妾室,始终要把云氏叫姐姐。虽然吃穿不愁,可中馈掌在云氏手里,她要吃什么买什么,用出去的银子,还当真全部要给她报备!
她脸色铁青,楚姮却愈发悠哉。
饭桌上气氛好似风起云涌,一时间鸦雀无声。
到底是云氏一声轻笑,打破尴尬:“如此看来,蔺大人对蔺夫人必定不差。”
楚姮甜甜一笑,拔下发间的牡丹银钗:“是呢,就像陈大人对陈夫人一样。”
众人看她手中银钗极为精致,觉得眼熟,直到那云氏也取下发间一支百合花的银钗,众人才惊觉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云氏看着手中的百合银钗,并不如楚姮所想的那样喜悦,甚至眉宇间染上一抹怅然神色。
正文 112。迷情
一顿饭吃完,云氏便给众人解释了这银钗的来历,众妇看向银钗的眼神,不禁艳羡。
这是多美好的定情信物啊。
为了求娶一支绝美的银钗,在老伯处工整的对上对子,每一支银钗都独一无二,承载着对爱人最好的嘱咐和期待。
从楚姮的视角看过去,她明显发现兰姨娘已经嫉妒的要发狂。
正幸灾落祸的时候,兰姨娘突然对身边的丫鬟吩咐:“前些日子,大人不是赏了我一两雀舌么?今儿元宵佳节,便拿出来给诸位品一品好了。”她说到此处,看了眼楚姮,冷笑道,“对了,想必蔺夫人还不知道这雀舌是什么东西吧?”
她当初还以为是什么麻雀的舌头,陈知府给她她还不肯要。后来知道是一种茶叶名字,惊讶的不得了。
想必李四娘一个县城里的寡妇,也没什么见识,刚好可以凭此机会揶揄她。
然而兰姨娘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完,就听一道清脆的嗓音淡淡道:“雀舌乃绿茶一种,古有诗云,‘添炉烹雀舌,洒水浄龙须’,冲泡后茶香清高,色泽绿润,极为甘醴。今日兰姨娘竟肯割爱,与大家一同品茗,我等真是受宠若惊。”
她一番娓娓道来,口若悬河,莫说兰姨娘,就连朱氏等人也都呆住了。
这李四娘不是出身卑贱吗?怎么她们闻所未闻过的东西,她却引经据典,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但听她话中意思,这雀舌茶很难得,今日倒是可以开开眼界,饱饱口福。
众人目光落在兰姨娘身上,兰姨娘只好忍着气让人把茶拿出来。身侧的丫鬟正准备冲泡,兰姨娘却不死心道:“方才蔺夫人侃侃而谈,似乎精通茶道。听说泡茶也有讲究,倒不如请蔺夫人给我们长长见识。”
楚姮心底冷笑,喝本宫泡的茶,你也不怕折寿!
明面上楚姮却是一副乐意至极的样子,起身给她们演示,准备茶具、烫杯闻干茶、出水冲泡、出汤观色……一举一动,宛如行云流水般,优雅端庄。
茶香弥漫满室,众妇不禁愣住,仿佛隔着杯中缭绕的水雾,是看着一名仪态万千的贵女。
兰姨娘彻底哑口无言。
云氏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没想到蔺夫人精通茶艺,倒不知是谁传授?”
楚姮又恢复那副乖顺的模样,她坐回原位,解释道:“只因现在夫君爱茶,便自学了这些,希望他案牍劳形之时,能奉上一杯香茗。”
云氏不禁莞尔:“蔺大人真是好福气。”
然而一旁的濯碧却是瞪大了眼睛,好像蔺大人从来都没有……喜欢喝茶吧?夫人这是……她想不明白,一头雾水的挠了挠头发。
楚姮做事滴水不漏,有眼力见儿的,都知道这蔺夫人不好惹,不再挑刺;兰姨娘吃了瘪,很不高兴,又故意想找些事儿刁难,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