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谋天下-第5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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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庆跟裴宣送的东西还回去,但如此一来,倒是让人觉得儿臣是在摆脱嫌疑,为了不受父皇责罚,想要抽身而退、置身事外罢了,根本没办法洗清儿臣并没有觊觎当太子之位的心思啊。”
“你想怎么办?”李弘看了看台阶上紫宸殿门口,因为高低的关系,如今他站在紫宸殿的台阶下,只能看见门口三女的大半身。
“不知道,儿臣委实没有这么想过,但裴庆太阴险了,每次给儿臣的印象都是为人正直、刚正不阿的那种,谁能想到,背后里竟然会如此做,儿臣还是太嫩了,估计这个锅得背着了。”小家伙不知道何时,也开始背着个手,老气横秋的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如此的行为,自然是又引来了李弘赏了他脑后一巴掌,看着那一脸愁容的小大人,笑骂道:“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活泼好动,没事儿你摇头叹息、双手后背装什么老成持重呢?”
“看国子监的先生都是如此啊,皇室子弟受学时,有捣乱不用心的,先生没办法加重责罚,无奈之下便是这个样子。对了,听说您受学时,上官母妃的父亲,上官大人曾经被您气的……。”
“关你屁事儿,那个时候朕有你皇奶奶罩着,自然是可以横行无忌,你母后性子淡然,又从来不偏心你们兄弟任何一个。所以啊,你就别指望在相同的年龄达到相同的高度了。”看着原本还挺的笔直的背,因为自己的话语一下子塌了下去的李晔,李弘不得已又安慰道:“不过你现在已经不错了,父皇已经很满意了。”
“十岁任户部尚书,十四岁出征安西!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唉……。”李晔再次叹口气,跟李弘说了一番话,虽然心情不再压抑了,但心里头被裴庆扔下的大石,依然还是牢牢的压在他的心头上。
李弘看着越来越放松的李晔,于是正色问道:“那你说说,身位臣子的裴庆到底做错了些什么?”
“儿臣如今吧……站在儿臣的立场,只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心里头不服气。但如果站在裴庆的立场上,裴庆应该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他人一步,围绕儿臣建立一个利益圈子,为以后父皇您立太子后,能够游刃有余的获得最大利益早做打算。其实如果儿臣是裴庆的话,就不会着急拉拢圈子了,毕竟父皇您一直没有立太子,裴庆如此做,显然是……。”
李晔突然一惊,而后看着李弘急声说道:“裴庆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儿臣,是不是能够被父皇您立为太子,他如今这么做,两个原因,一就是抢先他人一步拉拢朝臣,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太子的心腹之臣。二就是,他在有意拉拢、利用儿臣的名义之前,他已经触犯了大唐律法,而且还有人已经知晓了,但……或许是并没有抓住他什么把柄,所以他为了自保,或者是为了能够被朝廷从轻发落,便拉拢儿臣,以此来警告知道他贪赃枉法的人,不要轻易的得罪、告发他?是不是?”
“差不多吧,所以他就选中了你,一石三鸟,既能震慑察觉他贪赃枉法之人,又能拉拢你站到他背后给其他官员看,而且一旦你被父皇立为太子,那么他就是一举三得了。”李弘想不到,自己的长子脑子还是挺聪明的,裴庆的心思都能够让他猜测出一二。
虽然其中有自己刚才的循序诱导,但能够顺藤摸瓜般的抓住事情的主要脉络,而后举一反三,这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
“不会是你母后或者是你温柔母妃,还是你白纯姨娘有点拨你吧?”当老子的此番问话,就显得有点儿多余了,好像怕儿子比他聪明了似的。
“没有,温母妃只是提醒儿臣好像会挨揍,母后只是听了儿臣的叙述,并没有说什么,白姨娘压根儿就不知道,儿臣没有说。”李晔自顾自的回答道。
“走,跟父皇去长安看看,这一趟出行,或许你能够明白,朝堂之上的官员,在离开皇宫后,是不是还像你看到的那般谦虚谨慎、满面和气的样子了。”李弘心血来潮,正好也好久没有前往长安城了,今日天气不错,父子俩人转转去。
只有花孟跟芒种两人跟在了李弘跟李晔的身后,走出紫宸殿宫殿的广场,越过前方的宣政殿后,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父子两人便先后上了车,由花孟跟芒种一左一右驾着单匹马车,缓缓向长安城驶去。
紫宸殿门口的三女,看着父子两人的身形消失不见后,温柔呆呆望着远方的宣政殿背身,一缕微风吹乱了额前的秀发,只听见她喃喃说道:“不会是亲自给送到宗正寺里去了吧?”
“你少乌鸦嘴。”站在两女中间的白纯,看着裴婉莹无语的白眼,伸出手指在身穿宫装的温柔纤细的腰身上,使劲的掐了一下。
而后看着裴婉莹像是真被大嘴巴的温柔说的有些开始担心了,轻声说道:“晔儿跑了那么多圈,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想必那就已经是陛下对晔儿的惩罚了,现在怕是陛下按耐不住寂寞,去了长安城里了。”
“多少有一点儿被温柔说的有些担心,希望不要被她那乌鸦嘴说中了。”裴婉莹叹口气,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白纯犹豫了下后还是说道:“宫里其他的皇子,看来妹妹我都该提醒一句了,随着他们渐渐长大,一些臣子的手已经开始按耐不住,往他们身上伸了,可别再出现李晔这样的事情了。”
白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裴婉莹是后宫之主,大唐母仪天下的皇后,既然对着自己说出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自己也得给足了皇后的面子,不能真的去说话同意,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一个奴婢的身份,仿佛凌驾在了皇后的头顶。
所以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既让裴婉莹看到了自己的支持,也让裴婉莹的话语,看起来就像是喃喃自语,而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温柔看着向来谨慎,从来不参合后宫之事儿,即便是前往后宫,也只是给母后请安的白纯,以及说完话后,转身望着紫宸殿的裴婉莹,撇撇嘴又煞风景的说道:“你俩累不累?”
“嗯?”稍慢反应过来的裴婉莹,侧头眨动着明亮的眸子,不明所以的看着温柔。
“没你累,天天带着李眉快把宫里折腾翻天了,皇后,不如下道懿旨,把讨人喜欢的李眉养在自己身边吧,不然的话……。”白纯的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说道:“大唐的公主可就要变成一个假小子了,以后这还怎么许配……。”
“不行,谁都不能带走,她是我的。”温柔坚决的说道,但看着两女同时望向她,又有些心虚的拽着白纯的衣袖:“也是你们的。”
“那你就让别老让她跟那头老虎躲起来吓唬人,小心哪一天吓到了陛下,再把那头老虎给宰了。”白纯没好气的看着死皮赖脸的温皇妃说道。
“就是,上一次就把我吓了一跳,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正在回宫里的路上,就看见李眉骑着个老虎从花丛里窜了出来,差点儿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你得约束着点儿。”裴婉莹也帮腔道。
势单力薄的温柔,此刻少了安小河跟颜令宾两个外援,于是只好微微行礼:“是,温柔谨遵两位姐姐的旨意。”
三女轻笑着低头说着一些女人家的事儿,而后一同便往后宫行去,虽然裴婉莹跟温柔可以站在紫宸殿门口,但不代表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她们便可以随意的进入,所以白纯便陪着两人缓缓往后宫行去,跟着李弘出去的李晔,又一次被他的亲妈,把他接下来的处境抛到了脑后。
普普通通的马车行走在繁华的长安街道上,鳞次栉比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宽阔的马路上,行人与马车各行其道,时不时的能够看到一些名流雅士,与身旁的妙龄女子对着长安的繁华指指点点。
马车两侧的车帘微微掀开了一角,让车厢里的父子俩能够观察到外面的情形,却让外面的行人,很难看清楚里面到底坐的是何人。
加上马车本就普通,所以行走在热闹喧嚣的长安街头,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咱们去哪里父皇?”好久没有出宫的李晔,面对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脸上依然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跟新奇。
“多久没出来了?我没有管过你们来长安吧?”李弘看着李晔兴奋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得有……两三个月了吧,哦,不对,上元节的时候出来一趟,但没有这样轻松自在的出来过,母后不让,怕我们惹事儿。”还是少年心性的李晔,两句话就把他亲妈给出卖了。
果不其然,听到李晔的无心之语,大唐皇帝不由得撇撇嘴:“妇人之见,怕出来惹事儿,人在宫里,事儿不也自动找上门了?下次想要出来,就直接出来,只要不欺负人就行,我李弘的皇子可不能只做笼中雀。”
“真的?”一直看着窗外的李晔,兴奋的问道。
“连父皇的话你都敢怀疑。”抬起脚在李晔的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
942 生韵楼
马车一路上沿着长安城最为繁华的街道缓缓而行,一路上能够看到的,俱是一些盛世太平的景象,仿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满的知足,或者用安逸来形容则更为贴切一些。
就在两父子依然悠然的坐在马车打量着繁华之时,坐在车辕一侧的花孟,则是微微把马车往旁边赶了赶,而后在马车里会意的李弘,便拍了拍旁边的李晔,示意他往这边看。
“六皇叔?”李晔看着不远处马背上的独臂男子,惊讶的说道。
人声鼎沸、繁杂的闹市街头,虽然他们两人听不见李贤到底在跟骏马前面,两个毕恭毕敬的人在说什么,但看那两个穿着与气度皆不凡的中年人,便知道那两人非富即贵。
端坐在马背上的李贤,神色凝重,甚至是带着一丝的冰冷,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多少显得有些不怒自威。
“回去告诉裴大人吧,本王不会去赴他的宴请的,至于他与郭敬之的事情,本王更是没有听说过,所以也不会过问。”李贤单臂拉着缰绳,而后便轻夹马腹,准备往前走去。
“沛王殿下,陛下如今有意赐封两个皇子一个为疾陵王,一个为东海王,而且还是在大食、倭国使臣在我大唐之时,难道沛王就真舍得多年打拼下来的疾陵城,被陛下赐封给自己的皇子,而一点怨言也没有吗?”只见一个中年人,因为自己无礼拦住李贤的举动,鞠躬道歉后,急忙仰头看着马背上的李贤说道。
李贤坐在马背上轻蔑的看了一眼拦住他的中年人,而后不屑的笑了下,举目望着繁华的长安街景:“繁华的背后总是有一些看不见的落寞,就像那阳光总有照射不到的地方。无知者真是无畏啊,一个小小的绥州刺史,如今还未在朝堂之上展现出任何声望,就想靠着皇亲国戚的关系结党营私?长安有的是卧虎藏龙、深藏不露的官员名士,如今多少人等着能够入陛下的法眼,哪一个不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为长安、为社稷出谋划策,以图迁升。哪一个像裴庆那么饥不择食?不走正道,却想着利用关系来高升仕途?就算是你利用皇亲国戚的关系,但连最起码的时机都不会把握,有如蠢猪一头,他有什么资格在本王跟前指手画脚?图谋富贵?”
中年人先是一愣,想不到守孝三年的沛王李贤,如今竟然变得如此锋利,整个人就像是一把……一把潜藏已久的利器,面对着他们时,毫不犹豫的露出了峥嵘。
裴庆自信满满的让自己来请沛王,自己也愿意来请沛王,甚至愿意在沛王跟前混个脸熟,无怪乎也有着自己隐藏的企图,那就是沛王自从恢复王爷身份后,府里如今除了有限的几个下人外,连一个客卿都没有,这让他便悄悄的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如果一旦依靠裴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么跟随这个三年多前被恢复王爷身份的沛王,作为王爷的客卿,也不失为一种捷径。
“沛王息怒,裴庆裴大人请您过去只是想跟你忆述当年的一面之缘,刚才那些话都是下官自己添加的,还希望……。”林中语身位三原县令,面对李贤的不屑说道。
“一个刺史还入不了我的法眼,告诉他好自为之吧。”李贤冷冷的看着林中语,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儿不言而喻,再敢拦路就别怪我李贤不客气了。
林中语望着那阴沉冰冷的目光,就像是那一把潜藏已久的利刃,莫名的心颤了一下后,便不由自主的向一侧挪动两步,给李贤让出了前行之路。
随着李贤与几个随从离去,李弘的马车也缓缓离去,留下了林中语跟另外一人,呆呆地站在了路边,神色茫然。
想简单了,裴庆果然是如李贤所言,就如一头蠢猪,单纯的以为凭借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就能够让刚刚复位不久的李贤,自降身份跟他图谋。
但裴庆虽蠢,却还有比裴庆更蠢之人,竟然愿意相信裴庆在朝廷的关系跟人脉,真正能够给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官员,带来仕途上的方便。
这些愚蠢之人,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却从来没有想过,裴庆也不过是裴行俭的弟弟,当年裴行俭如日中天时,都没有提拔他的亲弟弟,如今裴行俭功成身退在家养老,裴庆难道就能够利用皇室中那点儿亲戚关系,在仕途上走的更远吗?
“蠢货何其多啊。”林中语望着已经消失在人潮中不见的街道,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他发现自己跟旁边的人,就是那比裴庆更蠢的蠢猪。
竟然真的相信了裴庆的话语,也因为裴庆的自大,不由自主的相信了,只要自己往李贤的跟前一站,以自己畿县县令的身份,能够得到李贤的赏识。
“可笑啊。”林中语仰头,嘴角的冷笑变成了自嘲跟绝望。
一家在长安城内高达四层的酒楼,外部青砖青瓦,门口门庭若市,停着不同的马车与轿子,里面的装饰却是极为的豪奢,哪怕是一进门,那厚厚的地毯都让人有些心悸,深怕一脚下去,踩脏了那名贵的地毯。
门口的伙计就连穿着也比寻常酒楼的伙计要体面的多,即便是不换装,走在大街上,都没人敢相信,他只是生韵楼的一个普通的跑堂伙计。
领着李晔缓缓的走上四楼,一间靠窗的房间也被分为了里中外三间,有待客寒暄的区域,有吃饭喝酒,有欣赏歌舞,有聆听雅乐之分,整个房间比普通百姓一家五口的家,看起来还要大上不少。
“我的天……父皇,这……比您的书房了啊,这也太豪奢了吧?”大唐的皇长子,在他爹眼里,此刻就像是一个刚进城的土包子。
李晔时不时的看看墙上的名人字画,区分功能区域的各种屏风、花瓶等等,就连那椅子,在他看来,都比皇宫大部分的桌椅用料还要上乘。
“事要多知、话要少说。你堂堂一个皇子,见到这种地方都露出这种被吓到的表情,你说寻常人家来这里会是什么感受?”李弘坐在一张极为舒服、绵软的椅子上,房间的门口则是站着花孟跟芒种,而诺大的房间里,也就只剩下了他跟李晔。
“那什么人才能来这种地方?普通百姓肯定来不起,长安多风流雅士,也不缺富商大贾跟豪门显贵,但……总不能他们天天来这种地方吧?这……一顿饭得多少钱?而且这里必然不会是吃饭喝酒、叙旧结交这么简单吧?”李晔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里间的摆设更是让他一个青春懵懂的少年,联想到了一些长大后才能渴望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