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士-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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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本身就学过刑律和诗,增加的两门考试对他们并不难,所以一方愁眉苦脸,一方却欢天喜地。
天不亮,两人刚从客栈出来,张显便哭丧着脸对李延庆道:“这次我真的完了,前面考得一塌糊涂,《宋刑统》根本没有看,只看了一点案例,还要考诗,我真的糊涂啊!为什么要跟他们去磁州游玩?”
张显已经不知不觉沦为祥林嫂的角色,“那天不去磁州就好了。。。。。”他自己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如果世间真有后悔药卖,他张显一定是第一个客人。
李延庆却斗志旺盛,最后一场考试他势在必得,不过他也不想在张显面前表现强势,便安慰他道:“第一次参加发解试就考上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你看隔壁那几个临漳县士子,哪个不是考了两三次,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反正咱们后路有了,实在考不上,就进州学读书,好好准备两年,后年再参加发解试,相信那时就能考上了。”
张显其实就是这个想法,只是他需要有人安慰,让他感觉自己选择是明智的,考不上科举也是情理之中,他心中舒服了很多,脸上绽开笑容问道:“老李,你考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考得有点糊里糊涂,就看主考官了。”
昨晚睡了一觉后,李延庆着实有点懊悔,他发现自己在做对策题时考虑不周,不应该写金朝的事情,北宋朝廷消息闭塞,主考官极可能根本就不了解金朝的情况,自己写的内容搞不好会被考官视为胡编乱造,会严重影响得分,所以他对自己能否考上举人也有点捏拿不定了。
“先别管以前的事情,集中精力考好今天再说。”
李延庆甩掉心中的担忧,快步向贡院走去,张显连忙跟上,他也打定主意,考完试后他就直接去州学。
来到贡院广场,两人分开了,李延庆正在寻找丙巷队伍,便听见有人叫他,“老李,这边!这边!”
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一个肥硕的身躯,黑夜中象头双脚站立的河马,郑胖子的眼睛倒也毒,这么浓的夜色,他居然能看见自己。
昨天,郑荣泰又拉李延庆去吃了顿饭,还带上了张显,经过两次酒桌上的交情,郑胖子已经把他视为知己,李延庆虽然小他三岁,但心智比他还成熟,加上身材也高,有时候郑荣泰还不自觉地把自己视为小弟,其实他有这种感觉也正常,汤怀和王贵都比李延庆年龄大,却将李延庆视为领袖。
郑荣泰昨晚听张显叫李延庆为‘老李’,他觉得顺口,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不可言述的秘密,昨天考策论时,军士半夜给郑荣泰送题时被隔壁另一侧,也就是七十七号的考生看见了。
那名考生本来就对死胖子的呼噜声深恶痛绝,所以考完试后,那名考生想向考官揭发,却被李延庆拍了拍肩膀,在他肩头捏了一下,考生再也不敢吭声,郑荣泰对李延庆感激不尽,他也由此觉得李延庆是个可以深交的铁哥们。
“怎么样,考完试我们去好好庆祝庆祝?”郑胖子热情洋溢地建议道。
“没问题!咱们不醉不休。”
“期待啊!”郑胖子眼睛笑眯成一条缝,看他那神情,就恨不得现在就先去喝两杯,啃根猪肘再考试。
这时,大门处开始验身入场了,最后一场考试验身尤其严格,每个士子全身都要搜遍,连头发也不放过。
有个声音在后面嘀咕道:“听说前几场抓到了七八个作弊考生,监考主官发狠了。”
李延庆回头,说话之人正是昨天被自己友情提示的林虑县士子,不知这家伙想通没有?那考官本来就是帮郑荣泰作弊之人,他却要与虎谋皮,不是找死吗?
那名士子不屑地看了一眼郑荣泰,看到李延庆时,眼睛里却多了几分畏惧,虽然他昨天回去后才知道大胖子的身份,心中对李延庆及时阻止自然多了一点感激,但李延庆在他肩头的两下捏拿却使他疼痛异常,他对李延庆的畏惧便压过了感激。
“下一个!”
轮到了郑胖子,郑荣泰咧嘴一笑,“老李,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赶紧趁早眯一会儿。”
郑荣泰大笑,“知我者,老李也!”
他拖着肥躯走到考官面前,考官却不问他,摆摆手,让他直接进去搜身,不少考生笑出声来,象这个胖子想找替身估计也找不到。
“下一个!”
李延庆走上前,考官仔细打量他一眼,方脸浓眉,双手近膝,身穿五尺五寸,考官又让士兵量了身高,完全一致,他便向李延庆挥挥手,“下一个!”
今天考试不准携带任何物品,连食物也不准携带,每个考生都要被严格搜身,所有监考官都很清楚,最后一场考刑律,必然会有不少人考虑作弊。
“你这是什么?”
旁边传来一名军士大吼:“你敢把纸条缝进鞋底?”
旁边一名士子低着头,满脸惶恐,军士从他鞋底发现了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刑律,考官阴沉着脸,一挥手,两名士兵将企图作弊士子带了下去。
李延庆被搜完身,披头散发走进考场,他很不喜欢被搜身的感觉,听说省试时是沐浴进场,这种方式倒不错,为什么解试不实施?
他将头发草草扎好,很快便来到自己号房,这时隔壁传来雷鸣般的鼾声,有人已经悄然小睡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士子都在耐心地等待考试时刻到来,这时,劝学楼上的云板声敲响,考试时间终于来临。
丙巷监考官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用尖头棍子将熟睡中的郑胖子戳醒。。。。。。。。
试卷发了下来,李延庆先不看刑律,而是翻到第二张试卷,他先要看做诗题,刑律他已经胸有成竹,但做诗题他却在押运气。
题目是唐朝杜荀鹤《闲居书事》中前两句:“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这是一道读书题,要求考生写一首治学读书之诗,李延庆的脑海里至少跳出了七八首南宋以后的治学读书诗,他轻轻松了口气,又将卷子翻倒前面,准备先做刑律题。
刑律题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贴经,也就是默写指定的《宋刑统》,一共有五道题,每题至少默写千字,虽然贴经一向是送分题,但那是指四书五经,今天的《宋刑统》却未必了,至少有三成的考生都要倒在这五道题上。
李延庆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但他也是没日没夜苦背了两个月,才背熟了叠起来如两块砖一般厚的十二篇《宋刑统》,这五道题考得十分生僻,如果不是背熟,根本就想不到它们的出处,这也是出题者的共通毛病,尽量用冷僻考题来凸显自己的才学。
刑律的第二部分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并不是大家都以为的案例题,而是对比《唐律疏议》,要求考生写出宋刑唐律三点不同之处。
这时,考场上传来一片惊呼声,应该是这道题让大部分士子都呆住了,这道题居然超出了朝廷给的考试范围。
《宋刑统》本身就是照搬《唐律疏议》,要写出两者的不同之处,并不容易,莫说考生,就算一般审案的知县也未必知道。
不过李延庆并不觉得这道题出了考试范围,只是这道题出得很深,这些不同点实际上是在案例中出现过的,至少五个案例的判决中都涉及到了唐宋刑法的异同。
当然,朝廷给的案例中并没答案,考生必须自己去深入研究才会发现,但一般考生哪有时间去研究?
说起来李延庆还要感激周春借给他的案例整理笔记,周春祖父就批注出了唐宋刑律的十几个不同点。
李延庆觉得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天意,若不是那天他和周春等人去了酒楼,也不会遇到赵玉书等太学生挑衅。
而他若不是狠揍赵玉书一拳,周春也就不会出于感激而把他祖父整理的笔记借给自己。
否则他今天也会栽在这道题目上。
李延庆便毫不犹豫在草纸上写下了三个不同点,第一、宋法因为避讳,将唐律中的‘不大敬’,改成‘大不恭’;第二,宋刑在附加刑中增加了杖刑;第三,宋刑改掉了唐律中的奴婢条款。
做完贴经题后,他再深入阐述这三点不同。
做完刑律题已是中午时分,军士送来茶水,李延庆当然知送茶水对隔壁的郑胖子意味着什么,他已经见怪不怪,看都懒得看一眼。
喝完茶,擦干桌上的一点水渍,李延庆开始考虑怎么写最后的诗题了。
第一百二十章 解试科举(八)
科举考诗一般是从文选或者前人诗中找出其中一句,让考生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再赋诗一首,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佚名诗大多都是科举中的诗作,这主要是科举实行糊名制,很多诗作流传出去就无名无姓了。
今天解试的题目是‘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考生理解它的诗意后再做新诗一首,李延庆至少想到了七八首治学读书诗,他沉思良久,最后决定从三首诗中选一首作为今天的答案。
一首是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里面的名句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另一首是朱熹的《读书有感》,再有一首是清朝赵翼的《论诗》,里面名句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当然,李延庆还记得几首比较普通一点诗,但因为他昨天的对策题有点考虑不周,如果他不在诗上加以弥补,很可能他这次科举就会落榜,李延庆今天只能出奇兵了。
他反复斟酌这三首,他首先淘汰了赵翼的《论诗》,一是不太切题,论诗不是治学,其次宋朝极其推崇杜诗,而这首诗的前两句:‘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会让考官反感。
剩下的是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和朱熹的《读书有感》,这两首诗都非常好,根据士子们调查,主考官欧阳比较注重实践,那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会更加符合他的性格。
但从诗意上看,朱熹的《读书有感》却更加贴合题目意境,李延庆一时难以决策。
考虑良久,李延庆决定以考题为标准,不要去迎合主考官的喜好,他最终选择了《读书有感》,李延庆便提笔在考卷上写下了这首诗。
《读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
就像一次异常痛苦的洗礼,历时七天五夜的科举终于结束了,除了提前黯然离去的士子外,其他无论考得好还是考不好的士子,都要痛痛快快放纵自己,安阳县的各大酒馆全部爆满,士子们觥筹交错,开怀痛饮。
今天是李延庆请客,除了请胖子郑荣泰外,还请了张显以及周春等几名临漳士子,一行人在郑福楼包了一个大间,众人开怀畅饮。
今天张显心情不错,他已经决定去州学读书,解开了这个心结,即使今天他的刑律题没有做出来,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周春喝了一杯酒,笑道:“大家都在猜刑律的出题人一定是太学教授,那道唐宋刑律对比题太学生都学过,对他们来说很简单,大家都很怀疑,出题人就是想把这次恩科的录取机会留给太学生?”
“是吗?”
李延庆笑着问郑荣泰,“太学教过那道题吗?”
郑荣泰眨巴眨巴小眼睛说:“我可能上刑律课那天正好感恙请假,没有听到这节课,竟然不知道太学教过?不过那道题我也正好复习到了,答得很顺畅。”
周春怀疑地看了一眼李延庆,李延庆是不是把祖父的笔记借给这个死胖子看了?他给李延庆再三叮嘱过,笔记绝不能外传。
李延庆心知肚明,便笑道:“为了这次科举,郑兄家里请了不少名师,有这些名师专业押题,郑兄这次一定能考中。”
这番话说得很中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对于郑荣泰,如果他能考中,就有了光面堂皇的借口,‘我家请了名师押题,为什么不能考中?’
但对周春这种人精,他便会立刻明白,李延庆是另有所指,至于张显比较单纯,他则会羡慕郑家的大手笔,居然请名师辅导押题。
郑荣泰在别的方面比较愚笨,但在这件事上却十分油滑,他立刻顺杆上爬,打个哈哈笑道:“不怕你们羡慕,这次我家请的名师确实押中了好几道关键题,侥幸啊!”
众人说笑几句,这时,雅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几人,霍然正是太学生赵玉书和他的同伴。
“真巧啊!咱们又遇到了。”
赵玉书鼻子上贴着膏药,满眼仇恨地盯着李延庆,他被李延庆一拳打断了鼻梁,导致他这次科举发挥欠佳,恐怕夺取解元无望。
赵玉书是相州三个太学上舍生之一,考上一般举人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但考中解元却对他有极大的好处。
如果他能考中解元,他就能直接升为中等上舍生,准予免礼部试,相当于同进士了,出仕为官指日可待。
这届科举他本是最大的解元热门,风云榜排第一,但李延庆那一拳,将他的希望和前途彻底打没了。
赵玉书的满腔怨恨都落在李延庆身上,积恨难忍,一考完试,他便找到了李延庆。
李延庆见他杀气腾腾进来,也不理睬,只管慢慢喝酒,郑荣泰却恼怒了,腾地站起身,“赵玉书,你要在我的地盘撒野吗?”
郑荣泰和赵玉书同在太学读书,而且又是安阳县同乡,按理关系应该很亲密,只是赵玉书瞧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胖子,两人一向没有交情,赵玉书瞥了一眼郑荣泰,冷冷道:“我今天要找这个李延庆,和你无关,请你不要插手!”
李延庆淡淡道:“你要找我做什么?要再打一架,还是要我赔你医药费?”
赵玉书恨得眼睛里要喷出来火来,“你把我鼻子打断了,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郑荣泰看看李延庆,又看看赵玉书,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一时不知该怎么插手?
李延庆笑了笑,“那你想要什么交代?”
赵玉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恨李延庆殴打自己,却从不去想为什么被打?
但此时,愤怒已让他失去了理智,仇恨在他心中盘旋,他又能怎么样,打架打不过,赔医药费他也不稀罕,让李延庆赔礼道歉,能挽回自己的前程吗?
赵玉书盯着李延庆,一字一句道:“我只是让你记住,这个仇我赵玉书迟早会报,我会让你百倍的偿还!”
说完,赵玉书转身怒气冲冲离去,几名同伴看了李延庆一眼,也快步离去了。
“操你老母!”
郑荣泰冲着赵玉书背影狠狠骂了一句粗话,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洪大志便将那天发生之事给郑荣泰说了一遍,郑荣泰顿时又惊又喜,“老李还会武艺?”
旁边张显凑趣道:“老李文才出众,武艺高强,他没有去考武举,否则状元非他不可。。。。。。”
不等他说完,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尽管吹吧!把天吹破了,看你怎么办?”
张显捂着头嘟囔道:“本来就是吗?”
郑荣泰显然对武艺比文学要更感兴趣,他死活不依,一定要李延庆露一手给他看,李延庆无奈,只得笑道:“那我就变个戏法吧!”
他见墙壁较软,便取了一只酒杯,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