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室 作者:约翰·格里森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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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罗利说,而萨姆越发恼火。
“一种定时装置?”又驶了几英里后,萨姆问。
“差不离吧。”
他们驶往克利夫兰,一路上完全沉默。在格林维尔的灯光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时的那几英里路上,萨姆隐约希望能看到一团火球或者听到远处传来的爆炸声。然而什么也没有。罗利甚至还乘机打了个盹儿。
他们到达时,那家卡车停车点的咖啡馆已经满座。罗利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把乘客座那头的车门关上。“下次见,”他面带笑容地朝开着的车窗内的萨姆说,接着便向他租来的车走去。萨姆目送着他大摇大摆地离去,又一次对罗利·韦奇的冷静感到惊异。
此时已是五点三十几分,东方幽暗的天空中隐隐露出一缕橙色的曙光。萨姆把绿色庞蒂亚克开上六十一号公路,朝南驶去。
克雷默爆炸事件的恐怖故事实际上从罗利和萨姆在克利夫兰分手之时才算开始。首先是露丝·克雷默枕边床头柜上的闹钟与往常一样在五点三十分铃声大作,这时露丝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得的病不轻。她有些低烧,太阳穴疼痛,恶心想吐。马文扶她到浴室,她在里面呆了三十分钟。一种厉害的感冒病毒已经在格林维尔流行了一个月,现在终于打通了进入克雷默家的路。
女佣在六点半钟叫醒了已经五岁大的双胞胎乔希和约翰,赶紧给他们洗澡穿衣并吃了早饭。马文认为最好还是照计划把他们送托儿所,让他们离开这栋房子,他希望这样他们就能躲开病毒。他打电话给一个医生朋友,请他开了药方,又把二十块钱留给女佣,让她一个小时后到药房去取药。他跟躺在浴室地上、头下垫着枕头、额上敷着冰袋的露丝说了再见,便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家。
他接手的案子不全是民权诉讼。在一九六七年的密西西比州,律师事务所光靠接那一类案子是难以生存的。他还受理一些刑事案件及离婚、地界分割、破产和不动产等普通的民事纠纷。尽管他的父亲几乎不跟他说话,而且克雷默家族的其他成员也几乎从不提他的名字,马文还是把三分之一的办公时间用于处理家族的事务。这一天上午他的日程安排就是在九点身着律师袍为涉及他叔叔的不动产问题出庭辩护。
双胞胎喜欢爸爸的律师事务所,托儿所得八点钟才开课,所以马文在送孩子和上法院之前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办公。这种情况一个月里大概有一次。实际上几乎天天都有一个孩子会恳求马文把他们先带到办公室玩然后再去托儿所。
他们到办公室时大约是七点半钟,双胞胎进门就直奔秘书小姐的办公桌和桌上那一大摞等着裁切、复印、打钉并折叠成信封的打字纸。事务所的楼房结构不规则,是长期以来零增碎补的结果。前门进去是个小门厅,那儿的接待员办公桌几乎就在楼梯下面。四把为等候的客户准备的椅子紧靠着墙边。椅子下面散放着一些杂志。门厅左右两边都是律师的小办公室——马文现在已有三位助手为他工作。门厅直接通往从中间穿过一楼的走廊,所以从前门可以看到大约八十英尺之外的楼房后部。马文的办公室是楼下最大的一个房间,在左边最后一个门里。往前便是那间拥挤杂乱的储藏室。储藏室对面是马文的秘书海伦的办公室。海伦是个模样姣好的年轻女子,是马文十八个月来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
二楼上的几间狭窄的办公室属于另一位律师和两位秘书。三楼没有暖气空调,是堆放东西用的。
马文通常在七点半钟至八点之间到办公室,因为他喜欢在公司其他人来上班和电话铃声开始响之前有一段安静的时光。同往常一样,四月二十一日星期五这天他又是第一个到的。
他开了前门,开了灯,在门厅停下来。他告诫双胞胎不要把海伦的办公桌搞得乱七八糟,可他们已经直奔走廊,一句话也没听见。等马文第一次探头进去警告他们时,乔希已经拿起了剪刀而约翰则拿起了钉书机。马文暗暗发笑,随后走进他的办公室,很快便潜心钻研起来。
后来马文在医院时回想起来,他大约在八点差一刻时上三楼去找一份旧档案,他觉得这份档案对他正在准备的案子有现实意义。他上楼时还在自言自语。按事情的进展,是这份旧档案救了他一命。孩子们当时正在楼下的什么地方大笑。
炸药以每秒几千英尺的速度朝四面八方炸开。置于这座木结构建筑物中央的十五根炸药在数秒钟内就使楼房变成了碎片瓦砾。腾空而起的碎裂木头和其他碎片过了整整一分钟才落到地上。地面震动得像是发生了一次小地震,而且根据目击者事后所述,格林维尔闹市区上空的玻璃碴子纷纷落下,简直没完没了。
乔希和约翰离爆炸中心还不到十五英尺,所幸的是他们再也不会知道落在自己头上的是什么。他们没有受痛苦。当地的消防队员在八英尺深的瓦砾碎石下找到了他们那血肉模糊的尸体。马文先是被震到了三楼的天花板上,然后失去知觉的他随着天花板的碎片落到炸药在楼房中心炸成的冒烟的坑里。二十分钟之后他才被发现并被火速送往医院。没出三个小时他的两条腿便被齐膝截掉了。
爆炸发生的确切时间是七点四十六分,而这多少总是不幸之中的大幸。马文的秘书海伦此时正要从四个街区外的邮局离开,她感觉到了爆炸的震动。再过十分钟她就该在办公室里烧咖啡了。律师事务所的一个年轻的助手大卫·卢克兰住在三个街区之外的一个公寓里,当他听见并感到爆炸时他正要锁上他公寓的房门。再过十分钟他就会在他的二楼办公室拣选自己的邮件了。
爆炸时相邻的一栋办公楼也被引燃,虽然火势不大并且很快便被控制住,但这使得情形更加混乱。一时间浓烟滚滚,人们纷纷仓皇奔逃。
有两个行人受了伤。一块三英尺长的二英寸乘四英寸规格的木板落在一百码之外的人行道上,又弹起来,随后结结实实砸在了才从停好的车子上下来朝爆炸方向观望的塔尔顿太太脸上。她的鼻梁骨折并被严重划伤,不过到底是痊愈了。
第二个受伤者伤势很轻但关系重大。爆炸时这个名叫萨姆·凯霍尔的陌生人正慢慢地朝克雷默事务所走去,地面的震动使他脚下不稳跌倒在马路沿上。他挣扎着站起来时横飞的玻璃使他的脖子和左边面颊各挨了一下。他急忙弯腰跑到一棵树后,躲避周围如雨般落下的玻璃碎渣。他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片废墟,接着便溜掉了。
血从他脸颊上滴下来,弄脏了他的衬衫。他心惊胆颤,事后这一切他很多都记不起来了。他开着那辆绿色庞蒂亚克,急速驶离市区,其实要是他多动动脑子并且注意一点,是有极大可能第二次从格林维尔安全逃脱的。两名巡逻车上的警察应爆炸案呼叫火速驶入闹市区之时遇到一辆绿色庞蒂亚克,这车子不知何故拒不靠边让路。巡逻车鸣着警笛,闪着警灯,警察还按着喇叭高声咒骂,可那辆绿色庞蒂亚克就跟僵在了车流里似的一动不动。警察只好停下车,跑过去使劲把门拉开,于是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手铐铐到了萨姆的手腕上。他被粗鲁地推进警车的后座,押往监狱。庞蒂亚克也被扣留。
炸死克雷默家双胞胎的炸弹是极粗糙的一种。十五根炸药用灰色电缆管的胶带紧捆在一起。罗利·韦奇没有用引信,他是用一个上发条的便宜闹钟作定时器代替引爆装置的。他拆掉了闹钟分针,在钟面上的7和8之间钻了一个小洞,在洞里插了一根金属针,一旦横扫过来的时针触及它便会接通电路引爆炸弹。罗利需要的时间比引信能够提供的十五分钟更多。加之,他自认为是专家,所以希望试验新的设备。
也许是时针有些弯曲,也许是表盘不完全平,也许是罗利在狂热状态中把它绑得太紧,抑或不够紧,再不然就是金属针与表盘不相平齐。毕竟这回是罗利初次试用定时装置。也可能定时装置就是准确地照罗利的计划进行的。
不过管它是什么原因或借口,杰里迈亚·道根和三K党在密西西比州的爆炸攻势如今已经沾染了犹太人的鲜血。所以,考虑到各方面的实际情况,这场攻势就此结束。
二
搬走死伤者之后,格林维尔警方立即在废墟周围实行戒严,不许人们进入。没过几小时杰克逊市联邦调查局人员接管了现场,一个拆除小组在天黑前开始彻底清理碎石瓦砾,十几个联邦调查局人员神情严肃地进行着这项单调乏味的工作:拣起每一块细小的碎片,仔细观察,又拿给别的同事看,然后集中收到一边以待他日拼接组合。城边的一座空闲的棉花仓库被租借来存放克雷默爆炸案现场的残片。
联邦调查局最初的假设后来得到确认。凶犯使用的是甘油炸药、一个定时装置和几根电线。那不过是一枚被粗粗组装而成的最低级的炸弹,安装者可算够运气没把自己炸死。
马文被迅速转送到孟菲斯的一家高级医院,他被列入病情严重但稳定的病人名单有三天之久。露丝·克雷默由于休克也住了院,先是在格林维尔,后来被救护车也转送到孟菲斯的同一家医院,克雷默夫妇同住一室而且同被施以大量镇定剂。数不胜数的医生和亲友在一旁值班守护。露丝在孟菲斯出生长大,因而有许多朋友前来看望。
克雷默律师事务所周围尘埃落定之后,邻居们,其中有些是商店老板及其他办公室的职员,清扫着人行道上的玻璃。他们一面观看警方和救援人员着手挖掘,一面窃窃私语。格林维尔城里盛传一名嫌疑犯已经落网。就在爆炸当天的午间,旁观的人群就全都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叫萨姆·凯霍尔,来自密西西比州的克兰顿,是三K党成员,他自己也在爆炸中受了伤。有一篇报道提供了凯霍尔在其他爆炸事件中所犯罪行的可怕细节,描述了种种令人发指的伤害行为及残缺不全的尸体,尽管那涉及的全是黑人。另一篇报道对格林维尔警方在爆炸后数秒钟就循踪抓获这个狂人的英勇之举备加赞颂。格林维尔电视台的午间新闻证实了大家已经得知的消息,那便是两名小男孩死亡,他们的父亲受重伤,而萨姆·凯霍尔已被拘留。
萨姆·凯霍尔差点就可以交三十美元获得保释。当被火速押往警察局时他已清醒过来,所以他向那两个盛怒的警察说足了好话,为自己没有为他们让路而一再道歉。他被控以很轻的罪名,随后被送往拘留所等候办理获释手续。那两个拘留他的警察则急速前往爆炸地点。
一个兼作狱医的看守带着一只破旧的急救药箱来看萨姆,给他把脸上已干的血迹洗去。血已经不流了。萨姆又重复了一遍他在酒吧打架的故事。狂暴的夜啊。狱医离开后一个小时,一个助理看守带着文件出现在拘留室的推拉窗前。给萨姆定的罪名是未给执行紧急任务的车辆让路,最高罚款是三十美元,如果他能以现金结清这笔账,那么一旦文字具结完毕并且车子验检通过他就可以自由离去了。萨姆神经质地在牢房里踱来踱去,不时瞟着他的表,轻轻挠着面颊上的伤口。
他一定得销声匿迹。这次被捕已被记录在案,用不了多久,这些乡巴佬就会把他的名字和爆炸联系在一起,而到那时,是的,他得逃走。他得离开密西西比州,或许和罗利一同逃亡巴西或某个地方。道根会给他们钱。他一旦离开格林维尔就先打电话给道根。他的车还在克利夫兰的卡车停车点停着。他将在那儿换车,然后到孟菲斯乘灰狗巴士。
这就是他的打算。在返回现场这事上,他简直就是个白痴。但他认为,只要他保持冷静,那些蠢货就会放了他。
过了半个小时,那个助理看守拿了另一张表来。萨姆递给他三十元现金,换回一张收据。他跟着那人穿过一条狭窄的过道来到拘留所的前台,收到一张两周后到格林维尔市法院出庭的传票。“车呢?”他一面折起传票一面问。
“他们会开过来,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萨姆看看表,等候了十五分钟。通过铁门上的小窗户,他望着在拘留所门前停车场进进出出的车。两个醉汉被一名粗壮的警察拖到台前。萨姆心神不安地等着。
从他背后的什么地方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慢吞吞地叫他:“凯霍尔先生。”他转过身,与一个小个子男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穿一身褪色很厉害的套装。一枚警徽在萨姆眼前晃动。
“我是艾维,格林维尔警察局的侦探,需要问你几个问题。”艾维朝沿走廊一字排开的木门挥挥手,于是萨姆顺从地跟在他后面。
自他隔着一张脏桌子和侦探艾维对面坐下那时起,萨姆就很少说话。艾维才四十出头,可已经头发灰白,眼角堆满皱纹了。他点起一支不加过滤嘴的骆驼牌香烟,又递给萨姆一支,然后问他的脸是怎么受的伤。萨姆摆弄着香烟,却不点它。他几年前就已戒了烟。尽管在这样的关口他也感到有种想要抽烟的冲动,但他只是拿烟轻轻在桌子上磕着。他眼睛看也不看艾维地说,也许是打架打的。
艾维在喉咙里短促地笑笑,似乎这样的回答是在意料之中,这下萨姆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是行家了。现在他惶恐起来,双手开始颤抖。艾维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架在哪儿打的?跟谁打的?什么时候打的?为什么你在离居住地三小时路程之外的格林维尔打架呢?你从哪儿弄到的这辆车?
萨姆一言不发。艾维向他发出的一连串问题全都是萨姆不能回答的,因为谎话会导致更多的谎话,这样不出几秒钟他就会落进艾维的圈套。
“我希望跟律师谈谈,”萨姆终于说。
“好极了,萨姆。我想这的确是你该做的。”艾维又点了一支骆驼烟,冲着天花板喷出浓浓的烟雾。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小小的爆炸案,萨姆。你知道这事吗?”艾维问,他的声音稍有抬高,带着嘲弄的口气。
“不。”
“真惨。有人把一个姓克雷默的本地律师的办公室炸得支离破碎。大约在两小时前出的事。你知道,这也许是三K党的杰作。我们这儿附近并没有三K党,不过克雷默先生是犹太人。我猜,你对此事一无所知,是吧?”
“是的。”
“真的,真是凄惨,萨姆。你知道,克雷默先生有两个小男孩,乔希和约翰。也是命该如此,炸弹爆炸时他们正在办公室和他们的爸爸在一起。”
萨姆屏住气望着艾维。把其余情况告诉我吧,他的眼神在说。
“这两个小男孩是一对双胞胎,才五岁,简直可爱极了,可被炸得粉碎,萨姆。死状可怕极了,萨姆。”
萨姆缓缓垂下头,下巴差一点抵到了胸口。他被打垮了。两项谋杀罪、律师、审判、法官、陪审团、监狱,所有这些都向他一齐袭来,他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爸爸也许运气会好。他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手术。男孩们已经停放在殡仪馆了。真是个悲剧,萨姆。你恐怕不知道炸弹的事,对不对,萨姆?”
“不知道。我想见律师。”
“当然可以。”艾维慢慢起身,离开了房问。
萨姆脸上的玻璃碴被医生取出,送到联邦调查局的实验室。化验报告不出所料,就是那栋办公楼正面窗户上的玻璃。由绿色的庞蒂亚克很快追查到默里迪恩的杰里迈亚·道根。在车后箱里发现了一根十五分钟的引信。一名送货人前来报告警方,他曾在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