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室 作者:约翰·格里森姆-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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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跟我假充善人了。”
上校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张纸。“我们还需要你的见证人名单。”
“问我的律师去。”
“我们要知道如何处理你的遗物。”
“问我的律师去。”
“好吧。我们有许多新闻界的采访请求。”
“问我的律师去。”
纽金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气乎乎地走了出去。帕克抓住门等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坐好了,萨姆,还有人来看你。”
萨姆笑着向帕克挤了挤眼。“那就再给我多搞点咖啡来,好不好,帕克?”
帕克拿走了咖啡杯,几分钟后又回转来。他还给萨姆带来了《杰克逊日报》周日版。萨姆正在看那些有关他死刑的报道时,拉尔夫·格里芬牧师敲敲门走了进来。
萨姆把报纸放在桌子上后审视着牧师。格里芬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和一条褪色的牛仔裤,上身穿一件黑色衬衫,戴着牧士领。“早晨好,牧师,”萨姆说着喝了口咖啡。
“你好吗,萨姆?”格里芬说着拉过桌子近旁的一把椅子坐在上面。
“眼下我的心里充满仇恨,”萨姆一本正经地说。
“我很遗憾,恨谁呢?”
“纽金特上校,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你做过祈祷了吗,萨姆?”
“还没有。”
“为什么还不做?”
“着什么急?我还有今天、明天,还有星期二。星期二晚上恐怕我和你会有很多祈祷要做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随时会来,这由你决定。”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呆到最后一刻,牧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和我的律师一起。你们两个有权陪我度过最后的时光。”
“不胜荣幸。”
“谢谢。”
“你都准备祈祷些什么内容呢,萨姆?”
萨姆喝了一大口咖啡。“嗯,首先我希望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后,我所做过的一切坏事都能得到宽恕。”
“你的那些罪孽吗?”
“是的。”
“上帝在盼着我们向他忏悔自己所犯的罪过并求得宽恕。”
“是一次结清呢?还是一次一件?”
“是我们能够记住的全部。”
“那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由你决定,你还有什么需要祈祷的吗?”
“我要为我的家人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祈祷。这件事会伤害我的孙子、弟弟,也许还有我的女儿。人们不会为我流太多的泪,这你是知道的,但我希望他们能感到宽慰。我还要为监舍里的那些狱友祈祷,他们都很为我难过。”
“还有别的人吗?”
“是的。我要特别为克雷默一家祈祷,尤其是露丝。”
“是受害者的家人吗?”
“是的,还要为林肯一家人祈祷。”
“谁是林肯?”
“说起来话长了,还有很多受害者。”
“这样很好,萨姆,你需要卸下心里的这些包袱,使灵魂得到净化。”
“要净化我的灵魂恐怕得用好几年的时间,牧师。”
“还有很多受害者?”
萨姆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搓着双手。他在拉尔夫·格里芬牧师充满信任和热忱的目光中流连着。“如果还有其他的受害者怎么办?”他问道。
“有人命吗?”
萨姆很缓慢地点点头。
“被你杀死的?”
萨姆仍旧点点头。
格里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凝神细想了片刻。“是这样,萨姆,应该毫无保留地讲出来,要是我就绝不会在全部忏悔完自己所犯的罪孽之前死去而且还想祈求上帝的宽恕。”
萨姆不停地点着头。
“一共有多少?”格里芬问道。
萨姆从桌子上滑下来把拖鞋穿好。他缓缓地点燃一支烟,开始在格里芬的椅子后面来回踱步。牧师调换了一下位置,以便能看到萨姆并听他讲话。
“乔·林肯算是一个。我已经给他的家人写了信,跟他们讲了我的愧疚。”
“你杀死了他?”
“是的。他是个非洲裔,住在我那里。我一直很悔恨那件事,事情发生在一九五○年左右。”
萨姆停下步子靠在一个文件柜上,他冲着地面讲话,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还有两个人,是白人,他们在一次葬礼上杀了我的父亲,那是在很久以前了。他们在监狱里服了一段刑,出狱以后,我和我的兄弟们就一直耐心等待时机。我们杀了那两个人,但是坦率地讲,我对那件事并不后悔,他们是些无赖,而且还是我的杀父仇人。”
“杀人永远是不对的,萨姆。现在你也在为反对法律强加给你的死刑而抗争。”
“我知道。”
“你和你的兄弟们被抓住了吗?”
“没有。那个上年纪的行政司法长官怀疑我们,但他没有任何证据,我们干得非常小心。另外,那两个人都是真正的败类,没人会在乎他们。”
“那也不能算是对的。”
“我知道。我一直认为他们罪有应得,后来我来到了这里,当一个人进了死牢后,他的生活就改变了意义,他会明白原先的一切有多么的珍贵。现在我很后悔杀了那两个人,真的很后悔。”
“还有吗?”
萨姆又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一边数着步子,然后他又回到文件柜前站下。牧师在等待着他。时间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
“还有多年前的两件私刑,”萨姆说,眼睛不敢直视格里芬。
“两件?”
“好像是。也许是三件,不对,是的,是三件,但第一件发生时我还是个孩子,一个小男孩,我所做的只是在灌木丛中看着。那是一次三K党施行的私刑,我的父亲也参与了,我和我弟弟艾伯特偷偷躲在林子里看,那不算数,是不是?”
“不算。”
萨姆靠在墙上的臂膀垂了下来。他闭上眼,把头低下。“第二次是正式参加的。当时我大概有十五岁,和那些人一同干的。一个姑娘被一个非洲裔给强奸了,至少她本人说给强奸了。她的名声不是很好,两年后她还生了一个非洲混血儿。所以,谁能说得清呢?总之是她指认了那个人,于是我们抓住了那名男子并把他带到外面施行了私刑。我和那伙人一样罪不可赦。”
“上帝会宽恕你的,萨姆。”
“你能肯定吗?”
“我坚信这一点。”
“有多少谋杀犯能得到他的宽恕呢?”
“全部。如果你真心地请求宽恕,那么上帝就会把你的过去一笔勾销,这是圣经上讲的。”
“听起来好得有点让人不敢相信。”
“那另一次的私刑呢?”
萨姆开始摇头,眼睛紧闭着。“那件事我现在还不能讲,牧师,”他用力吸了口烟说。
“你不一定非要跟我讲,萨姆,直接和上帝讲也一样。”
“我不知道那件事可以和什么人讲。”
“你当然可以有人讲。从现在到星期二的随便哪个晚上,你可以在你的囚室里闭上眼睛向上帝忏悔你的所有这些罪过,他马上就会宽恕你的。”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你杀了人,而上帝在几分钟内就宽恕了你,就那么忤悔一下,未免太简单了。”
“但你必须是真心悔过。”
“噢,是的,我发誓。”
“那样上帝就会忘掉那些事,萨姆,但人们不会忘记。我们向上帝负责,同时也向人类的法律负责。上帝将会宽恕你,但你的所作所为会受到政府法令的制裁。”
“去他妈的政府吧,我反正是不准备在这儿长住了。”
“嗯,让我们看看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了,行吗?”
萨姆走到桌子跟前,在格里芬旁边的桌角坐下。“你别走远,好不好,牧师?我需要一些帮助,我的灵魂深处掩藏着一些罪孽,我需要时间将它们清理出来。”
“萨姆,一旦你作好了准备,事情就要容易得多了。”
萨姆在他的膝盖上拍了拍。“那就别走远,好不好?”
四十四
亚当走进前面办公室时,里面弥漫着蓝色的烟雾。萨姆正坐在桌子上喷云吐雾,一面读着星期日报纸上有关自己的消息。桌子上散乱地扔着三只空咖啡杯和几张糖纸。“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是不是?”亚当看着那堆垃圾说道。
“是啊,我一整天都呆在这儿。”
“来客很多吗?”
“也算不上是什么客人。最先来的是纽金特,他把事情全搞糟了。接着是牧师,他来看我是不是已经开始祈祷,我觉得他走的时候心情有些压抑。再后来是医生,她是想确定我是否适合被处死刑。以后是我弟弟来呆了一小会儿,我真是想让你见见他。你一定给我带了好消息来吧。”
亚当摇摇头坐下。“没有,从昨天起一直没有什么变化,法院在周末不上班。”
“难道他们不知道星期六和星期天也是时间吗?他们不知道时钟在那两天里也不会为我停下来吗?”
“也许是个好兆头,没准他们正在考虑我英明的申诉。”
“也许吧,但我更觉得那些令人尊敬的同胞们会在湖边别墅里喝啤酒,煎猪排,你说呢?”
“是的,可能你是对的。报上有什么消息吗?”
“都是我的那些陈年老帐和暴行,还有在监狱门前的示威照片以及麦卡利斯特的评论。没什么新鲜的。我从没见过人们有这么兴奋。”
“你现在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萨姆。温德尔·舍曼和他的出版商已把价码提到十五万了,但是最后期限为今晚六点钟以前。他现在正带著录音机在孟菲斯等着,心急火燎地想过来,他说给你录音至少需要两个整天。”
“好极了。我用那笔钱到底干什么好呢?”
“把它们留给你的宝贝孙儿们吧。”
“你真的这样想吗?你会花那些钱吗?如果你想花我就接受下来。”
“不,我只开个玩笑。我不需要那些钱,卡门也不需要。我花那些钱心里不会好受的。”
“好的。因为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在周二以前的这段时间里同一个不相干的人在一起谈我的过去。我不在乎他有多少钱。我宁可不要一本写我生平的书。”
“我已经说过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好孩子。”萨姆活动了一下腿脚后又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亚当接替他坐在桌沿上看起了《孟菲斯报》的体育版。
“当这一切都烟消云散时我会感到很高兴的,亚当,”萨姆边走边说,还一边打着手势,“像这样等着我实在是受不了,我真想就在今天晚上执行。”他突然变得有些神经质并且很激动,嗓门也大了起来。
亚当把报纸放在身旁。“我们会赢的,萨姆,请相信我。”
“赢什么!”他怒气冲冲地说,“赢得缓期?好大的胜利!我们能得到什么呢?六个月的时间?还是一年?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将意味有朝一日我们还要再做这些事。我还要再经受同样的折磨——算计日子,失眠,琢磨最后时刻上诉的策略,忍受纽金特那一类呆瓜的训斥,还要和精神病医生谈话,同牧师嘀嘀咕咕,作为一个特殊人物给人拍着屁股领到这儿来。”他在亚当面前停下,紧紧地盯着他。他满脸激愤,两眼潮湿,显得很痛苦。“我受够了这些,亚当!你听着!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们不能放弃,萨姆。”
“我们?我们到底是谁?要死的是我,不是你。假如能够获得缓期,你就可以回到芝加哥那优雅的办公室去并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你会成为大英雄,因为你救了你当事人的性命。你的照片会登在《律师季刊》或你们那一类人看的杂志上,你会成为在密西西比州力挽狂澜的光辉灿烂的新星,你拯救了自己的祖父兼一个可怜的三K党徒的性命。而你的当事人却正好相反,又要回到他的小笼子里重新开始算计他的日子。”萨姆把烟头扔到地板上,用双手抓住亚当的肩膀。“看着我,孩子,我不想再重复这一切,我要求你停止一切活动,别再管它了,去打电话给各个法院,就说我撤回所有诉状和申诉。我已经是个老人,请让我体面地去死吧。”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呼吸非常沉重。亚当在他那闪着亮光的蓝眼睛里搜寻着,那双眼睛的周围环绕着一层层深色的皱纹,那眼角浸出的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地没入灰色的胡须中。
亚当有生以来第一次嗅到了他祖父身上的气息。强烈的烟草味混合着沉积已久的汗味虽说令人感到不那么舒服但也绝不像终日不离肥皂热水除臭剂和空调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那样令人生厌,亚当很快就能适应。
“我不要你死,萨姆。”
萨姆更加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头。“为什么不?”他问道。
“因为我才刚刚找到你,因为你是我的祖父。”
萨姆更长时间地凝视着亚当,接着他的目光缓和下来。他松开亚当,向后退了一步。“我这副样子真是对不起你,”他说着擦擦眼睛。
“我不需要你道歉。”
“可我必须这样做。我对不起你是因为自己不是个好祖父。看着我,”他望着自己的双腿说,“一个穿着耍猴服的可怜的老头,一个即将像畜牲一样给人熏死的谋杀犯。再看看你吧,一个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受过良好教育,有着远大前程。我到底作了什么孽?我这是怎么了?我一辈子都在对人的仇恨中度过,看看我要为这一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吧。而你,不恨任何人,再看看你的未来吧。我们有着同样的血缘,为什么我沦落到了这里?”
萨姆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用膝盖支撑着胳膊,双手蒙住眼睛。他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除了走廊里偶尔传来警卫弄出的响动,屋里静极了。
“你知道,亚当,我也不想死得这么惨,”萨姆用拳头顶住太阳穴,声音嘶哑地说着,眼睛仍茫然地望着地板,“但死本身并不令我恐惧,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我最大的恐惧是怕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那种念头太可怕了,是吧。你死了,别人却无动于衷,没人为你悲伤,没人为你哭泣,没有人在葬礼上真心地为你默哀。我做过一个梦,我梦见在克兰顿家乡举行的葬礼,自己躺在一口廉价棺材里,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连唐尼也没到场。在同一个梦里,我看到在整个葬礼仪式中牧师都在冷笑,因为教堂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一排排空着的长凳。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还有人在关心着我,我知道你会为我的死而伤心,因为你的心里有我,我也知道在我下葬的时候你会去把一切都料理停当。我现在真的放心了,亚当,我准备好了。”
“好吧,萨姆,我尊重你的想法,我发誓要在这里陪你到痛苦结束,我会为你悲伤和哀悼,你走后我保证让你平安入土。只要我在这里,萨姆,就不会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可是,也请你为我想想,我必须尽全力把这个案子办好,因为我还年轻,因为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让我在这个案子上留下终生遗憾,那样对我不公平。”
萨姆把双臂抱在胸前望着亚当,他那惨白的脸上显得很平静,他的眼睛仍然含着泪。“我们这么办吧,”他说道,声音依然很低,透着哀痛,“我已做好了死的准备,我要利用明天和星期二做一些最后的打点,我就当是死刑在周二午夜进行,我要为此准备好一切。而你呢,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场比赛,如果你能打赢,对你当然很好,如果你输了,就由我来承担后果。”
“这么说你肯合作了?”
“不。我还是不要赦免死刑听证会,也不再递交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