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陌生人-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从事表演行业。于是,他开始对着镜子练习他模仿来的那些动作,而他的观众就
是麦尔林的那些有臭味的小动物。
夏天很快过去了。一个星期天,他往家里打每周一次的电话。这一次是他父亲
接的。
“我是托比,爸爸,您好吗?”半天没有回答。
“喂,您在那儿吗?”“我在这儿,托比。”他父亲的声音中含有某种使他不
安的语调。
“妈妈在哪儿?”“昨天夜里他们把她送进了医院。”托比把听筒抓得那么紧,
以至听筒在他的拳头中差一点给捏碎了。
“妈妈怎么啦?”“大夫说是心脏病。”不,他的母亲不会!“她就会好的,”
托比企望地说。
“不是吗?”他对着听筒尖声大叫。“告诉我,她就会好的,你这个该死的!”
从万里以外,他可以听到他父亲在哭。
“她——在几个小时之前已经去世了。”这句话象炽热的熔岩烧灼了他,烧伤
了他,直到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着火。他父亲在撒谎。她不能死。他和他母亲早已
有约在先。他就要出人头地,而她就要出来和他住在一起了。一间漂亮的顶楼在等
着她,而且还有轿车,有司机,有皮大衣,有钻戒……他哭得那么痛心,以至出不
来气。这时他听见遥远处有人在呼映他,“托比!托比!”
“我要回家去。葬礼在什么时候?”“明天,”他父亲说。“但是,你千万不
能回来。他们正在找你,托比。艾林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她父亲想把你杀掉。他们
会在葬礼上找到你的。”就这样,对这位在世界上他唯一爱的人,他连说声再见也
不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了。那一天,托比整个一天都躺在床上思念他的母亲。母亲
的模样仿佛就在他的眼前,还是那样栩栩如生。好象她还在厨房里,在做饭,并且
告诉他:“托比,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人物。”她好象仍在剧院里,坐在前排
的座位上,高声地叫嚷着:“我的天哪!多么天才的孩子!”而且,每当他模仿别
人的模样和说些笑话时,她总会哈冶大笑起来……她给他收拾箱子。“等你成为一
个明给他收拾箱子。
“等你成为丁个明星,你来接我。”托比躺在那儿,痛苦得全身都麻木了。
他想,我绝不会忘掉这一天。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绝对忘不了。一九
三九年,八月十四日,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一天。
他说得很对。这不仅是因为他母亲的去世;而且在一百五十英里之外,在得克
萨斯州的奥德萨,这一天也发生了一件事。
这家医院象普通的一所慈善机构。光秃秃的一幢四层楼,外面什么牌子也没挂。
里面却是个大杂烩。密密麻麻地有许多房间。其中有门诊的、有打各种预防针的、
有急救的、有治疗的,还有于脆动手术割了去或挖了去的手术室。这是一个医疗方
面的超级市场,有求必应,一应俱全。
清晨四时,死一般的寂静。人们还在睡觉。医务人员也在稍事休息,以迎接新
的战斗。
四号产房遇到了麻烦。开始本来是正常生产,不料却突然发现异常。实际上,
卡尔。津斯基太太的婴儿直到出生前,一切还都是正常‘的。津斯基太太年轻、健
壮。她的年龄是生育的最好年龄。尤其她那农妇式的肥大的臀部,对产科医生来说,
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宫缩已经开始,事情在按正常情况进行。
“异常分娩,”产科医生威尔逊宣布。他的话没有使谁吃惊,虽说只有百分之
三的分娩中出现异常——婴儿的下半身先探出来了——但这种异常分焕一般也能安
全处理。异常分娩有三种情况:母亲还是可以自己生下来;必需依靠助产医生的协
助;剖腹,这就需要把婴儿重新托回子宫。
威尔逊大夫满意地表示,现在看来,母亲还可以自己分娩,这是最简单的一种
了。他看到婴儿双脚先露出,接着露出两条小腿。又经过一阵宫缩,婴儿的两条大
腿也露出来了。
“行了,差不多了,”威尔汲大夫鼓励着说道,“再使一次劲。”津斯基太太
照办了。但没有奏效。
大夫皱了一下眉头。“再使劲儿,再使大点劲儿。”仍没有效果。
威尔逊大夫拿住婴儿的两条腿,很轻很轻地往外抽了一下。没有抽动。这时他
一只手放在母亲的腹部;另一只手伸进入子宫,开始探查胎儿的胎位。他额头上看
出了汗珠。产科护士走近大夫,替他擦了擦眉毛上的汗水。
“现在有一个问题,”威尔逊大夫说,声音很轻,津斯基太太听到了,她问,
“出了什么事啦?”
“一切正常。”威尔逊一而回答,一面慢慢地试着把婴儿往下推。婴儿一动不
动。他可以感到脐带被挤在婴儿身体与母亲的骨盆之间。婴儿的氧气供应被切断了。
“胎心听诊器!”
产科护士取来这种仪器,放在母亲的腹部,静听婴儿的心跳。“心动三十。”
她作了报告。
“明显心动减慢。”威尔逊大夫的手再次伸进母亲的子官里,他的手就象他大
脑的天线那样,在探测、在寻找。
“听不见胎儿的心跳了——”产科护士的声音里带着惊惶的语调。
“阴性反应!”婴儿要死在子宫里了。如果他们能及时将要儿取出来,那么婴
儿成活还有一线希望。但最迟必须在四分钟之内,让婴儿产下来。下来后,马上清
除婴儿口、鼻腔内的积液,心脏才能重新恢复跳动。如果过了四分钟,婴儿由于长
时间供氧不足,大脑的损伤就会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房间里每一个人都本能地
仰起脸来,看一下墙上的电钟。电钟正指在十二点的位置上,而那个红色的长秒针
却已开始作第一周的运转。
助产小组开始行动。氧气瓶推到桌子旁。这时,威尔逊大夫在试着转动胎位。
他开始推动胎儿的肩膀,想让婴儿侧动一下,以便肩膀能顺利通过产道。但没
有效果。
一位实习护士,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助产工作。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赶快走出了
助产房。
产房门外,站着卡尔。津斯基。他那满是老茧的大手,正在不断地揉着他的帽
子。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一天了。
他是一个木匠。他相信早婚,并愿意组织一个大家庭。这个婴儿是他们头生的
孩子。他能作的一切,就是克制他的激动。他非常爱他的妻子。他知道,加果没有
她,他就不知道该千什么了。他正在想他的妻子。这时他突然看到那位年轻的实习
护士匆匆跑出产房,他叫住了这位护士,“她怎么样了?”
这位心神错乱的年轻护士,一心还在那个胎儿上。她不加思索地大声喊叫着
“她死啦!她死啦!”
然后慌慌张张跑出去呕吐。
津斯基先生的脸变白了。他抓住他的前胸,开始喘不过气来。等有人把他抬进
急诊室,他已经无法医治了。
产房内,威尔逊大夫仍在拼命抢救、争分夺秒。他摸到了脐带,并至感觉到脐
带对婴儿的挤压,但却没有办法缓解这种情况。他满心希望能用力把这个生出一半
的胎儿拉出来,但是,他深知这对办法生下来的婴儿,会导致什么后果。津斯基太
太正在呻吟,这时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忍着点,津斯基太太。再使点劲儿吧。来!”
没有用处。威尔逊大夫瞥了一下钟。宝贵的西分钟已经过去了,胎儿的大脑中
没有血液通过。威尔逊大夫面临另外—个问题:如果四分钟过去后,婴儿得救了,
那又将意味着什么呢?让他活着,是个白痴?还是让他没有痛苦,就这样很快死掉?
他决心不再多想这些事了。他的动作加快起来。
他闭上眼睛,继续探查胎位,并认真检查这位妇女体内有无异样情况。他开始
试用毛利索—斯麦利—维特法——一种高难度的接生术:用来放松宫压,减轻对胎
儿的压迫。奇迹突然出现了,胎儿开始动了。
“产钳!”
产科护士赶快递给了他。威尔逊大夫接过后,把它插般去,夹在胎儿的头部。
片刻之后,胎儿的头露出来了。
婴儿产下来了。
通常来说,这是—个光辉的时刻。奇迹般地又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新生儿的
脸一般都是红红的,一生下来就开始喊叫,似乎抱怨他所遭分的委屈。要知道,他
是被迫从妈妈的肚子里降到这个人什上来的。妈妈的肚子里黑黑的,却安宁极了;
而现实世界呢——明亮却冷酷。
这个刚产下来的婴儿可不同。生下来,周身青白,一动不动。是个女性。钟,
只剩下一分半了。
现在,每个动作都是机械而迅速的,这是医生长年临床的经验。缠上纱布的手
指楷净了婴儿的喉头部位,婴儿的喉管可以看到了。然后戚尔逊大夫把婴儿仰面平
放在床上。产科护士递给他一个小型喉头镜,镜上连着一个电吸器。他把电吸器放
好位置后,点了点头。护士咔嗒一声按了旋钮。仪器有节妻的吸吮声开始了。
威尔逊大夫仰面看了一下钟。
剩二十秒了,心跳阴性。
十五秒……十四秒……心跳阴性。
决定性的时刻到了。可能防止头脑损伤已为时过晚。
对这些事情,实际上谁也没有把握了。威尔逊大夫看见过医院病房里住满了那
些可怜的植物人。
他们有成人的躯体,却只有小孩的心。或者更糟。
十秒了。仍没有脉搏。连一线希望也很少了。
五秒了。这时,他下定了决心。他希望上帝能理解他并原谅他。他要下决心把
电吸器的插管拔下来了,宣布这个孩子已保不住了。谁也不会对他的行为提出疑问
的。他,再一次摸了一下婴儿的身体。全身冰凉,皮肤粘糊糊的。三秒了。
他低头看着婴儿,不禁想哭。多么可怜啊!一个漂亮的女婴。她会长成一个美
丽的女子的。他想象不出她的一生会是怎样。她是不是也会结婚分娩呢?或者说,
她会不会成为一位艺术家?一位教师?或一位商入?她会是贫穷呢还是富有呢?幸
福呢还是不幸福呢?
剩一秒了。心跳仍是阴性。
零秒。
他把手伸向旋钮。就在这一刻,婴儿的心脏起搏了。
那是—种暂时的、不规则的颤动;又过了一阵,随即稳下来。呈现出有力的、
规则的跳动。屋里出现了一阵自发的欢呼声和祝贺声。威尔逊大夫象没有听见一样。
他正抬头看着壁上的钟。
婴儿的妈妈给她取—名为约瑟芬,这是根据她在克拉科夫的祖母的名字起的。
对得克萨斯州奥德萨市一个女裁缝的女儿来说,没有必要再加一个中间的名字。
威尔逊大夫坚持,约瑟芬必须每六个星期抱回医院复查一次。检查的原因,津
斯基太太并不明白。不过每次检查的结果都是一样:她看上去是正常的。
时间将说明一切。
第三章
在劳动节那天,卡茨基尔的夏季已经过去,大麦尔林失业了,跟麦尔林在一起
的托比,就没活儿干了。托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可是去哪儿呢?他一没有家,
二没有活儿千,三没有钱。这时,一位女客人给了他二十五美元,让他负责把她和
她的三个孩子从卡茨基尔送到芝加哥。于是,托比打定了主意。
托比连跟麦尔林和他那些臭烘烘的小动物道个别也没有,就走了。
一九三九年,芝加哥是一个繁柴的、门户大开的城市。那是一个处处讲金钱的
城市,任何人只要有办法,就可以买到一切东西,从女人到傻瓜,以至政客。这里
有数以百计的夜总会,以迎合各种各样人的口味。托比把这些地方都跑了一个遍,
从那大而嘈杂的“在巴黎”,直到鲁什大街上的小酒吧间,他都跑遍了。但答复都
是一个样,谁也不愿意花钱雇一个毛头小伙子来当滑稽演员。
他真是走投无路了。可是他该开始实现他母亲的梦想了。时间是不饶人的。
他差不多快满十九岁了。
托比天天泡在那里的那个俱乐部,名叫尼海俱乐部。
这里搞歌舞娱乐的是三个过了时的人物。三个人合伙演出。一个是身体已搞垮
了的中年滑稽演员,整天明得醉醒醒的;另两个是脱衣舞女郎。一个叫麦丽,另一
个叫洁丽。广告上说她们俩人是一对妹妹——伯丽姐妹。实际上,很少有可能是亲
姐妹俩。她俩都是二十儿岁,都以俗气而廉价的方式招彼顾客。有一天晚上,洁丽
来到小酒吧间,坐在托出身旁。托比微笑了笑,很有礼貌地说,“我喜欢你的表演。”
洁丽转脸看了看托比。那还是一个幼稚的小伙子。年纪太轻、穿着也很破旧,
实在不够引人注意。洁丽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开始转过脸去,这时托比站了起来。
洁丽瞥见了他裤子里那个泄露机密的凸出部分,然后,她又扭过脸来,抬头看看那
张孩子气的、年轻的面孔。“我的天哪!”她说,“那整个都是吗?”
他微笑了,“当然了,只有一种办法能让你知道。”
那天早晨三点,托比和这一对伯丽姐妹睡在了一起。
一切的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密。演出前的一个小时,洁丽把这个俱乐部的滑稽
演员——一个赌钱不要命的赌棍,——领到了迪弗尔夕大街的一家公寓里。这里正
在掷骰子。当他看到了这种情况后,舔了舔嘴唇说,“我们在这里稍稍待一会儿。”
三十分钟后,洁丽偷偷溜走了。这位滑稽演员还在那里一边掷一边象疯子一样
地吼叫着,“老子豁出去啦!你这个狗娘养的!”他完全陷进赌局里了。成功、当
明星、发大财,都全凭这一掷了。
而在尼海俱乐部,托出己打扮得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静等。
演出时间到了,滑稽演员还没来。俱乐部主人开始发怒骂人。“你们听见了吗?
那个狗杂种这回不来他就永远甭想再沾我的俱乐部的边儿啦!”
“这不怪你,”麦丽说,“可是你的运气好。在酒吧间里,现成坐着一位滑稽
演员,他刚从纽约来。”
“什么?在哪儿?”
俱乐部主人打货了一下托比。“我的上帝呀,他的保姆在哪儿?他还是个小孩
子呢!”
“他很了不起!”洁丽说。她确实认为是这样的。
“试试看,”麦丽说。“你还有什么怕的?”
“我怕得罪那帮该死的顾客!”但是,他还是耸了耸肩,走到了托比站的地方。
“这么说,你是一个滑稽演员了,恩?”
“不错,”托比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在卡茨基尔一个爵士音乐演奏会刚下来。”
俱乐部主人又把他打量了一下。“你多大了?”
“二十二岁了。”托比撒谎说。
“扯蛋。算了,去试试看吧。不过如果你给砸了锅,你就甭想活到二十二。”
就这样,托比。坦波尔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他站在聚光灯下,乐队在为他
大吹大擂。观众,他的观众,坐在那里等着看他出场,替他捧场,他感到一阵的激
动。
,他的喉咙里象堵了块东西似的。他激动极了,现在他好象,已经和观众结成
一起了;一根奇妙的、魔术般的绳于已经把他和观众拴在一块儿了。就在这一刹那
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