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百鬼-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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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沉默了一阵,在他心中,上官珝生前就不是个良善之辈,死后更是个祸害,今日却对这人刮目相看,面上也不再鄙夷不屑,“上官珝,今日我松阳算是重新认识了你,既然你这样决定了,老夫就助你一把,话说回来,你刚才那话颇有几分玄理,当初为何要跟那袁天罡?不如跟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定喜欢你!”
孟隐苦笑,“不到今日,我也想不出这道理,若不是事到临头,哪个会想这些来安慰自己?若能顺风顺水,谁都是俗人一个,再好的境界了悟,也不如和想爱的人相知相守……”
他说这话,让松阳好似找到了知己,他放荡不羁了一辈子,也不甚被师父待见,他的那些师兄师弟,整日期盼着了悟人生,参透生死,他却觉得,不如自由自在的活着来的潇洒,就按他想活的活,看遍人间繁华,吃便天下美味,绘声色犬马,足口腹之欲,也未必不好!
可惜没什么人了解了他,甚至连当年的知己熠王,也不能深切体会……
那个时候,人都说他是青春年少,未免性子野了些,所以他就用这一辈子证明给人看,瞧!爷年轻时候怎么野,老了还是这么野!
他哈哈大笑,拍了孟隐肩膀,“今日竟遇一知己,既是知己,便怎么也要送上一程!”又把各自的酒水倒满,跟孟隐碰了一碰,“既是回归,道士我就祝你一路顺风!”说罢自己先干了一杯,再看孟隐,待他那杯子也空了,这才哈哈大笑。
一边笑着,一边抽出墙上挂着的铜剑,咒语轻念,剑光一过,那莞尔而笑的男子便消失不见。
松阳听了听窗外呼啸的风声,雪珠子簌簌打在窗户纸上,该是下的更大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看了看对面那空了的酒盅,咧嘴笑了,“你说对了,晚来天欲雪,这回下的更大了,难不成也是给你送行?这下好了,风也是你,雪也是你,哪都没有你了,你却也无处不在了……”
把那酒喝进了肚,火辣辣地从喉咙烧到了脾胃,把那火炉里的炭火又拨了拨,觉着暖和了不少。
☆、无字碑
“可那上官珝什么都交代了,却还未交代,为何他要帮红香害人,他那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被人捉住,才能愿意受人驱使呢?”云棠歪着脑袋,之前是被这几日的事震地不轻,却忘了孟隐还没提过这茬儿。
早日天还暖和的时候,她喜欢把窗子打开,拄在窗台上看外面,现在入了深冬,她开不了窗子,便只好拄在梳妆镜前,看镜中自己的影子。
谷夏站在她身后,暗戳戳打量了她许久,发现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从前只到脊背,现在竟眼看着就要及腰了。
都说女孩家要长发及腰才最好看,这近一载过去,她终是成熟了些,早些时候的齐刘海儿也留起来束了上去,漏出光洁齐整的额头来。
过了生辰,她已经十六岁了,若是不入宫,这般美好的颜色,恐怕早叫提亲的人踩破了门槛。
他突然有些庆幸她到宫里来了。
他更羡慕起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人来,若他是李连,定不会这般叫她苦等……若他能生在这个时候,他也正值少年,与她最匹配的年纪,他该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姚府提亲,即便她心里头装的是别人……谁叫他舍不得她从自己的身边溜走,更舍不得看到她在别人的怀里撒娇,若她不爱他,他也有那个信心,他会对她万般疼爱……日久生情,一点点感化,由不得她不动心……
突然苦笑,若是他还活着,就一切都不是阻碍他喜欢她、想把她放在身边的理由。
可惜……偏偏连这个机会他都没有,他为裴秀而死,谁知这时候又遇到她,可不就是命运捉弄?
透过镜子,云棠第一次见他走神,那双葡萄般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后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棠暗暗稀奇,见他入了定似的,突然就起了坏心思。
蓦地呲牙咧嘴转过身去,哇地一声,一双手朝他身上拍去,谁知一个倾斜,身下的绣墩重心不稳,竟朝后载了去。
清雅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还好是被谷夏给接住了。
“你这丫头,可吓到了?”
本来是要吓他,谁知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云棠觉得颇没面子,只哼了一声,不答反问,“我问你那上官珝为何甘愿为红香做事?你怎么不答我?在想什么?”
又神秘兮兮凑了过去,“还在想那裴秀姑娘?”颇为潇洒地使劲拍了拍他胸膛,“放不下就不放嘛!要不这样,现在她还是个少女,你等她垂垂老矣,就日日侯着,待她香消玉殒,你也跟着投胎,到时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可不就是皆大欢喜?!”
她这话是打趣,谷夏却不觉得有趣,可也得装作若无其事,“这事就不劳您姚大人操心了。”又转开话题,“上官珝这人,自然不会甘愿为谁做事,若是有人敢拿什么把柄要挟他,估么着他第一个想的是怎么把那人给弄死……他愿意帮她,大概也是因着与他心里头的念想不谋而合。”
“这是什么意思?”云棠不解。
“上官珝,是上官家的养子,也就是说,是上官婉儿的义弟,上官家对他有养育之恩,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乃是官至宰相的股肱之臣,可惜替高宗起草了废皇祖母的诏书,被皇祖母处死了满门男丁,上官婉儿与其母也被没入宫中为奴,因上官珝毕竟只是上官家养子,又颇具才华,而皇祖母最是惜才,才得以保全一命……”
“你是说……他是因着武后做的,对她藏了怨?所以才残害她的子嗣后代?”
“只得做此猜测……具体是因着什么,恐怕也没机会知道了。”
云棠轻点了点头,“估计也只能是因为这了,武后她虽是手段毒辣了些……”又突然想起面前这人可是武后的亲亲孙儿,知自己说错了话,颇为尴尬,“可到底是个知人善用、惜才的好皇帝,提拔上官婉儿,为我大唐留下了一个那般伟大的女大人、女诗人……且为天下百姓带来一个大唐盛世,不得不说,无论是对科举考试的改变,还是鼓励农桑、改革吏制,都能看的出来,她老人家是个开明的女人。”
谷夏轻笑,知她后面一段话多半是临时加的,想她这些小心思,还真是狡猾!也不戳破,“皇祖母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帝,一生功过参半,用权谋,造盛世,她那样的人啊,大概也从未希望过普天之下人人都赞她一句圣明,否则也不会留下那无字碑,功过是非,留给后人来评……”
一生沉浮,没人知道那其中的辛酸与血泪,单凭她在这男权当道的可悲世界中终成了一代女帝,就是值得钦佩与尊重的。
功过是非,全部留给后人来说,这心境与气度,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云棠突然有些好奇,眼盯着谷夏,“却不知那被这样一位女帝宠着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就是在问他了,想起昔日的种种,谷夏的眉眼都带着笑意,“有时候听着别人说她,就像在听话本里的故事,那真的是她?在我看来,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祖母罢了……孩提时代,父皇他带着重润离开了长安,那时候人人都说皇祖母她是天下最可怕的女人,故此一开始我是怕她的,可后来我渐渐发现,她也会像最普通的祖母一样,在我摔倒的时候给我揉一揉,不听话的时候塞给我糖吃,甚至在入睡之前还会讲故事、唱歌给我,有时候,她也会对我严苛,在我偷懒的时候打我的手心,我爬上房顶她也会对我大吼大叫,连她身上的气息,都和别人家的祖母一样,叫人觉着亲切心安。
祖母会把我放在膝上,给我读那案上的奏折……她说,世人都讲秦皇汉武是千古之帝,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却忘记了那些人也是手沾鲜血……
她说,他们只顾着看他们的好,却偏偏说我是个糊涂的女人……我可不糊涂,糊涂的是他们才对,我就也给他们一个盛世看看!
她说,我可不惧那些个史官!他们算些什么?爱写就叫他们都写去罢!
她有时候称自己是孤家寡人,她死去的丈夫心里装了无数个女人,她的儿子日日想夺了她的位子,她的几个孙儿视她为天下最可怕的祖母……”
谷夏轻笑,“她最爱说的就是这些,尤其是在我的面前,总是念念叨叨,明知道我还太小,根本就听不懂,却还是只对我一人说说,现在想来,大概是除了我……便再也没有别人肯听她说了罢……”
***
自打上次答应了李连要教他兵法,曹蓁发现,这人就真的殷勤起来,不仅日日准时过来,甚至还自带了纸张,听到要处记上一记,更叫她不好意思随便糊弄了。
是了,起先她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因此也未太过认真,不过专拣些有趣的地方与他讲了,却未曾想他倒不乐意了,嚷嚷着要学些真本领,她便也只得认真对待。
从布阵到计谋,再到地形的掌握,一一教授,不得不说,他脑子极好,几乎是一教就会,又极有悟性,有时候还没教的,他自己捉摸捉摸,也先会了。
皇家的子孙都从小习武,他的武艺不比她差,闲暇的时候,两人还可切磋切磋,也算是互相指教,扬长避短。
此时的李连正穿着一身白色的衫子,手拿一把银色方天戟,时勾时刺,耍地虎虎生威,好不风光!
曹蓁远远望着,凭心而论,他舞刀弄枪时候的样子真是俊俏,她曹蓁可不喜欢那等只会舞文弄墨的骚客,唯看这般英姿飒爽、会些武艺的英勇男儿才顺眼。
邕州这地方没有冬夏之分,李连挥舞地太过起劲,额上的汗珠子流成了淌儿,穿的薄薄一层衫子也被汗浸透,曹蓁摸了摸怀里,掏出一小方帕子来。
待李连练完了一套,往这边来了,才把帕子递给了他,“你先简单擦擦,回帐中洗个澡,再去找我,我可不想一边当你的教书先生,一边还得忍着那汗臭。”
“就你?”李连嘴巴一撇,“装什么装?像你爱干净到哪去?就没见过谁家的姑娘像你这样……”皮肤晒的那么黑,一个女人,胳膊上还有肌肉,再加上平日里习武,不免要灰里来土里去,也不见人家洗洗衣裳,人家旁的姑娘恨不得一天换上八套衣服,她到好,八天也不见得换上一换。
见她手里那帕子,眼睛一亮,抢了过来,“哎呦呦,这是什么?上面还绣着兰花呢呀?!我天!曹将军,这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虽说你是像个爷们儿,可也万万别做那出格之事啊!”
见他咋咋唬唬,曹蓁一把抢了回来,“不用就拉倒!这帕子是我的,怎么着?我就不能有些姑娘家的东西?你也忒小看人了,跟你说,我曹蓁能上得了战场,使得了剑戟,也能做得了娇女,拿得了绣针,等我哪日穿回女装,敷上脂粉,成了仙女,还不得吓死你!”
“噗嗤……”把李连笑的前仰后合,“就你这样?”见要挨打,又只得讨饶,“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边跑,一边仍不忘嬉皮笑脸,到底乖乖被曹蓁捉住揍上几拳,才算了事。”
刚出营帐的将军曲焕看了,也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这两人呐,曹将军虽是女子,却豪爽的很,李连虽是皇子,却也没什么架子,倒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怒言
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今儿个终于是歇了,南窗下,独孤婧正手拿着把银柄儿的小剪,专心致志,剪着那海棠花纹陶瓷盆儿里的水仙,等了这么久,才打了一个花苞,也是个难伺候的。
忽听门帘一声响动,赵喜年躬着个身子,满面带笑,“娘娘,人带来了……”
独孤婧这才缓缓放下剪刀,坐在一旁的雕花椅上,“进来罢。”
伴随着这么一声,隐贞才敢进了门去,望了望那前方那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匆匆低了头,“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已是万般小心,却还是听见上方啪地一声,独孤婧狠狠拍了桌子,“你是甚么?见了本宫也不知下跪?”
吓得隐贞连忙跪下,“草民乃乡野之人,不知礼数,娘娘万万莫要怪罪。”
却听独孤婧淡淡一笑,“无妨……本宫也不是那等爱找茬儿的人,只是见到不懂规矩的,就想教教规矩罢了!”
说着迈着凤鞋走来几步,忽而抬起隐贞的下巴,凤眼一眯,“哦,原来是你……那妖人玄同子的徒儿……”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被她这么挖苦,隐贞也不敢发作,只得苦笑,“如今已不是了,草民现只是青云观最低贱的仆从罢了……”
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倏地拿了开去,“你也知道自己低贱?”
转过身去,只留给人一个挺拔高傲的背影,“罢了罢了,你还是个孩子,我也不跟你计较……本宫今日叫你来……只想提醒提醒你罢了,我儿华阳,她比你还小,自是不懂事的,你比她大些,就要更懂事些才是,本宫近来听说……你与华阳关系匪浅?”
隐贞也不想隐瞒,“草民本就是负责给公主送一日三餐,公主心善,并不曾看低草民,更愿意与草民交好……”
却听哗啦一声,一只玉盏就被摔成了碎片,“公主心善并不曾看低你?那你是说本宫恶毒喽?”
隐贞连忙摇头,“草民怎敢……”
“哼,嘴上不说,心中却一定是这样想的,你可知华阳她最近好了不少?本宫再叫她调养几年,待晏儿彻底好了,总是要找个驸马爷相了的,你若是为着她好,就离我们晏儿远着些,一来是怕坏了晏儿名声,二来……晏儿她千金之躯,本是因着病了才不得已送到外面,怎可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跟前凑?没的坏了天家的气度!”
她这话可谓是连打压带损人了,即便她是皇后,可也不能这般侮辱人呀?隐贞心里头憋着,就觉着鼻子发酸,好不容易缓了回去,只好俯首解释,“公主她金枝玉叶……草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妄想什么的……只是她身子虚弱,草民看着实在是怜惜……做的都只是为了叫她开心罢了……”
“你叫她开心?”想不到这小子竟这般倔强,她说了什么,他只听着就是了,竟还强词夺理上了,独孤婧被人尊着惯了,这时候也气的不轻,“一个妖人的徒儿,我怎知你身上可有什么晦气?说不好晏儿她迟迟好不利索,就是因着你这晦气之人!”
而隐贞这头,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加上自打玄同子的事出了,他就成了个最低等的人,观里每个人都能对他颐指气使,愤意已不知不觉积攒了许久……好在唯有小公主,愿意与他相处,眼前这女人才是害了自己亲生女儿的罪魁祸首,却仍不自知,更替华阳公主抱不平起来。
他仍是没有起身,却蓦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明亮而尖锐,“娘娘,您这话说的有些偏颇罢?!”
看着那眼神,独孤婧更气,“哦?说你师父是妖人就气了?今儿个本宫就听听,本宫怎么就偏颇了?”
“尊贵的皇后娘娘!你可知公主她到底为何缠绵病榻?草民一直在公主身边照顾,自是最清楚不过,自打公主到了青云观,病情明显好转,可你们呢?杀了她最心爱的宫女,也是陪她长大的朋友!然后呢?百般操控,万般限制,说是宠爱,其实不过是把公主当作一个没有心的傀儡罢!”
他那眼神中的灼热烫在独孤婧的身上,像是能把人灼出一个个窟窿似的,独孤婧大怒,手指着隐贞,“你说什么?我把心都掏给了她,你却说我把她当作傀儡?!因为我才病了?呵呵,可笑至极!”
木已成舟,隐贞反倒不卑不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