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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一池霜-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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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我补差价。”

    “那行,大哥,你现在给我差价钱,我给你订一个标间。”导游转向许霜降,“姐,你呢?”

    “我也补差价。”许霜降万万没有心情和陌生人挤在一屋搭讪。

    安排好房间,团客们纷纷拿上房卡往楼上涌。

    “需要帮忙吗?”谢惊蛰跨上了一阶楼梯,回头问道。

    许霜降和他坐了一天车,几乎没有交谈过,闻言惊诧,摇头道:“不用,谢谢,我提得上去。”

    谢惊蛰瞟了瞟她的大号行李箱,笑一笑便没有再说。

    许霜降等人上得差不多,楼梯变清静了,她咬住牙关,一口气把箱子提上三楼,这才长呼一口气。谢惊蛰住她对门,门大敞着,可以看见他正在推窗换气。许霜降进了屋,关了门,甚至挂上门链,这才转身栽倒在床褥上。

    外间走廊非常热闹。

    “哎,你们房间有热水吗?我这间没有。”

    “哎,你们房间电视能看吗?”

    “哎,网络上得了吗?我怎么没信号?”

    “哎,是六点才开饭吧?”

    走廊经过一阵吵杂后安静下来,没有了那些高声对答,没有了频繁的开关门声,许霜降继续和衣而卧,没有丝毫心情去检查房内设施。过不多时,她提箱子的右手胳膊隐隐酸胀,全身还有些冷。

    许霜降踢蹬了靴子,只听得鞋筒落地的咚咚两声,她也不去管,曲起了腿,整个人习惯性地拱成虾米状,随手将雪白的被子翻卷到身上,整个人连外套一起缩在其中。

    陈池和陆晴的脸交替出现在她闭紧的眼帘里。屋中越静,笑脸就越清晰。许霜降的脑子像台刻录机一样,不依不饶地精细翻录着昨天陈池和陆晴在顾家说笑的场景,梳理着每一处细节,情不自禁地挖掘他们潜藏其中的脉脉语态,全然顾不得自己的心被噬疼。

    甚至,她开始逆推到除夕夜,陈池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指尖忙碌地给同事朋友发送拜年祝福。那时候,他和陆晴一定互相说了新年快乐。

    就在她眼皮底下,就在她身边。

    她和陈池在陈家过年的每一个除夕,陪着他家中父母吃饭,还带饭后洗碗,那一水槽都装不够的碗,那一灶台都铺不够的剩菜,那飞溅了一整天油点的瓷砖,全都是她的。她听一半联欢晚会,看一半联欢晚会,最多被他拉着去外头放几响鞭炮。从不曾得过他一句新年快乐,只如一个会吃饭洗碗走路的摆设一样。

    那晚,空闲时他嘴角一直勾着笑意,盯着手机,看似很用心,字斟句酌,有来有往,不止一个回合吧。

    越噬心,越揣磨,越揣摩,越噬心。

    许霜降一路闷着头颠簸辗转,一刻不停顿,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现下到了终点,这一得空,妒意便席卷而来。她从来不知道,妒意原来可以这样子,一点点都不肯放过,一点点都要计较。她毫不怀疑,事情要是能重来一遍,她在陈家的除夕团年饭上,会把陈池妈妈自酿的葡萄酒全部喝光,喝不光就指定要拿走,拿不上飞机她就坐机场边喝边倒,一滴都不会剩给陆晴。

    妈妈夏天酿的,特地等着我们回来,留给我们喝。

    这话说得多骗人,事实是,陆晴要拿走陈家的葡萄酒了。

    今天,没了她,陈池和陆晴互动起来更便利吧。

    许霜降蒙着被,一动不动蜷着,很静。但是在翻涌的思绪中,她的想像和推理缜密精确,层层深入,犹如给自己全身缚满了荆条,棘刺根根扎入血肉,只差满地打滚。

    当她饿得被迫起身,以为她被折磨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拂开头发,却发现原来只过去十来分钟。

    铝合金窗框外,映出一坨山包,黛灰色,一条羊肠小道像细线一样,依稀有间瓦房,安详得如世外桃源。

    许霜降愣愣望半晌,下床穿鞋,拢了头发,整整衣服,推门出屋,又像正常人一样。

    小街上,游客三三两两结伴逛,想来也是在打发晚饭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在一家满满都是杂货铺气息的小超市里,许霜降买了一袋小面包。

    她把背包反抱在胸前,走出店外,迫不及待地撕开塑料纸,将那甜腻蓬松的面包咬了一大口干吞下去。一对情侣步态闲适,走在街上跟后花园散步似地,站得不拢,两只手却老拉着,嘻嘻哈哈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这是让人跨栏呢,许霜降瞄了瞄,又咬一大口面包,面无表情地快步绕过去,望向两边的仿古木楼。

    窄窄的折扇门里,露出一角柜台,摆着各种牛角玉器,身后情侣细碎绵和地尽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惊叹的语气词用得忒多,许霜降啥都不想细瞧,加紧脚步,拉开了距离。

    她不知不觉就到了人烟尽头。

    冥冥中似乎一切都有映衬,她满心仓惶来到不知小镇,不知她回去后,能和陈池变成什么样。

    许霜降面前,是一片农家自辟的菜园,高山的冬天里,地里只有土疙瘩。篱笆稀疏地打了半圈,斜下是一条看不见底的大沟壑,沟的对面,矗立着雪山。

    山尖下方,一片片雪覆在光裸的岩土上,嵌在山脊缝里,淡白的残阳隐到山背后,青灰的黄昏充塞在连绵的大山里。

    许霜降和山,对面而默。

    千山暮雪,原来讲的就是这场景。

    “哦……不好意思,几点了?”

    许霜降闻声扭头,谢惊蛰站在几步开外:“我忘了把手机带出来,”他浮起笑意解释,“怕错过饭点了。”

    “五点十分。”

    “那还有时间。”谢惊蛰踱过来,“这个地方景色真不错。”

    “嗯。”许霜降没有多的言语。

    谢惊蛰站了一会儿,说道:“这里风还挺大的。”

    许霜降又隔了片刻,才敷衍道:“嗯。”

    “我们吃饭的饭店在前头,直走,那边街口拐弯位置,你知道吧?”谢惊蛰手指前方,笑道,“我要过去了,中午吃得太差,看看晚上有什么,你过去吗?”

    “我待会儿。”

    谢惊蛰点点头,又问:“哎,你看见什么地方有冰爪租吗?明天爬山,据说栈道都是雪,我们这种鞋防滑能力不够。”

    “没看到。”

    “哦,我去找找看。”

    许霜降瞟了瞟谢惊蛰的背影,明明可以做雅痞,开腔就像事儿妈,被他这么一打岔,她之前在想什么,便不能很顺地接下去,再转回头,入眼扎扎实实的一座雪山,看山当真只是山了。

第504章 苦旅的尽头是不婚

    没有网络,不接电话,许霜降在不知小镇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太阳下的冰雪树高得直耸蓝天,美得就像童话世界。

    许霜降远远地站着,仰头看。一阵风过,枝上的雪扑簌簌往下落,纷纷扬扬在半空中散成一大蓬柔白的飞絮,大人小孩哇哇叫着跳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

    待雪花覆到地面,她收回视线,低头瞧瞧自己没入雪中的靴子,拔了起来,一脚一脚地往前走,两三米过后,再回头一瞧,白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脚印。

    爬山是一场孤独的苦旅。

    虽然一路有游客高声谈笑,但许霜降并没有同伴,没有人和她说话,相互鼓劲。她偶尔瞧见林中的小松鼠窜过,便手忙脚乱拍张照,看见树上的冰挂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便也拍张照,趁机停下休息片刻。

    到达冰川峡谷口时,许霜降几乎脱力。

    “嗨,你也到了。”休息凉亭里,谢惊蛰托着单反相机,摘了墨镜,向她招呼。

    他准备得可真充分,风帽、墨镜、护手套、登山杖,连靴子都比许霜降高出了一截。反观许霜降,匆匆出游,全无准备,背包里只有一瓶冰得透心凉的矿泉水。

    “你好。”许霜降喘着气道,她对谢惊蛰很客气,若不是昨天他提醒要租冰爪,她早就将导游交代的这茬给忘了,那今天这山间长栈道可不一定能走,不知摔几跤了。

    两人便一同进峡谷。栈道已经到头了,这段路有岩石,积雪深厚,极为崎岖。

    “我们跟着别人的脚印走。”谢惊蛰说道。

    “嗯。”

    在他们前方,有两男两女四人,一对明显是情侣,一对看不大出来,但也是熟人朋友之类的。

    雪地里有处类似于断坎,大概有四五十厘米高的落差。一个男的先跳下了,反手递给他女朋友,鼓励道:“慢慢来,我拉着你。”

    那女朋友挪着小碎步,轻呼着,一步步往下踩,坡度实在很陡,雪又滑,她走得小心翼翼,极慢,落地时身体往前冲,顺势就惊怕地扑到男子怀里去了。

    男子站得很稳,搂着姑娘拍背:“真棒真棒。”

    许霜降等在后面,望着底下那两人,忽地就想到陈池。曾经,他们也有过如此甜腻的时光。她在汪舅舅村里的山路上走,陈池也会在前头领,遇到一个小土坎,他都要反身牵着她说小心。

    往事记忆在峡谷的风里翻卷,染上了寒凉。许霜降拨开额前遮挡的碎发,说不出的恍惚。

    四人里的另一个男子也很有气概,轻松跳下去后,同样伸出手道:“我接着你。”

    剩下的女孩子似乎有些扭捏,最终羞答答地把手握过去,被男子撑稳着也小碎步挪下去。

    经这拨人一走,坎上坎下全是乱纷纷脚印,愈发滑了。

    谢惊蛰比许霜降先跳,转身说道:“我拉你一把吧。”

    “不用。”许霜降提起神,挥挥手,示意他后退一点,她瞅瞅那断坎高度,没犹豫,扑通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口中评论道,“越小步,越不好走。”

    “对。”谢惊蛰笑道。

    许霜降心忖,靠自己,便须得这样,娇娇女又能做多久?

    有人捧,才可以做一会儿娇娇。只得自己,死心塌地做壮壮吧。

    “你要拍照吗?我可以给你拍。”谢惊蛰热心道。

    “不用,谢谢。”

    许霜降没有自拍竿,也没请别人帮忙拍,这一路,她只少少地拍了几张风景照。其实她最想做的事是,找一张凳子,在这片被太阳笼罩的峡谷雪地上,静静地打个盹。

    “哎,你别走远了。导游说,下面可能有冰洞。”谢惊蛰喊过来。

    这时,许霜降离人群已经有二十来米。她毕竟是一个很注重安全的人,被谢惊蛰一提醒,即便再贪图清静,也点点头折返,怏怏地汇入了黑蚂蚁似的人群聚集区。

    极目望去,真是好大的一片峡谷,冰天雪地,太阳照耀着,露出的一块冰川闪着晶莹的光芒,她和千万年岁月就这样望见。

    许霜降的神游又被谢惊蛰打断:“冰川都被积雪盖着,只露出这块,其他都看不出来,踩空掉到缝隙中就惨了,我们就在人多的地方。我听抬滑竿的人说,去年掉下去一个人,幸好背包卡住了,才没有出事。”

    谢惊蛰这个人很不错,回程路上他拄着登山杖探路,会等上一等许霜降,遇见几个团客,许霜降还在琢磨脸生脸熟,他已经认出来并招呼上了。许霜降就像加入了一个临时小分队,和队友们也礼貌地说了一些话,笑了几声,心情倒是舒散一点。

    回程走了小半段,许霜降越发气喘,实在坚持不下去,眼巴巴地想叫个滑竿把她抬下去。另有一个五六十岁阿姨穿的鞋不对路,也走不动了,谢惊蛰和团友招呼来两架滑竿,几个大老爷们围着挑夫帮她们俩砍价。

    男人间的砍价真是大起大落,豪爽对豪爽。

    “不行不行,这个价我从来没做过。”

    “就这样就这样,我们两个女士这么轻,你抬她们比抬那些小胖墩还不吃亏呢,价格必须给我们优惠。”

    “得嘛得嘛,下山给你们打个折。”

    议定了实心价,许霜降坐上滑竿,顺势回头瞅一下走路的团友们,这几天来第一次觉得被小小地温暖到了。

    从景区回来,许霜降筋疲力尽地躺在旅馆床上等吃饭。不多时,她收到一条通知短信,陈池用他的支付账号给她手机充值了。

    好大一笔,够她用到明年的。

    许霜降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一会儿觉得磕得慌,翻身坐起,傻愣愣看窗外景色。

    又是千山暮雪。

    她最怕这种黄昏,孤凉、苍茫,但似乎闻得见炊烟味道。这总是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家,可当她的脑中浮现起万里之外那套半新不旧的两居室,竟不知道该想念些什么,放假出门前匆匆抹过的桌椅吗,还是忘了关掉的天然气总阀?

    只有爸爸妈妈的家永远稳稳地在那里,可以让她踏踏实实地想。她和陈池的那个地方,充其量只能叫住处吧,几年飘摇,连人都不稳了。

    许霜降呼地站起,去还冰爪。

    她拿回押金,一转头,看见谢惊蛰在五六米外一家小店门口烘火盆。

    “过来烤烤吗?”他扬声道。

    “来吧。”面部黑红的当地大娘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笑咪咪招手。

    许霜降微微迟疑,便决定去坐一坐。她挺稀奇这种取暖的方式,一到下午三四点,日头稍有稀薄,小街上很多户人家就在门外燃上一只火盆,铁锅里添几块柴木,旁边摆几张矮凳,几人围着烤火聊天,也不怕外面的风凉。

    “我在这家店租的冰爪,阿姨好心让我来烘手。”谢惊蛰乐呵呵道。

    那大娘非常淳朴,只管笑:“你们玩得开心吗?”

    “开心。”许霜降礼貌地赞道,“阿姨,这里风景真好。”

    “我们都看腻了,不当一回事。你们是平原大城市来的吧,我们还想去大城市呢。”

    “噢。”许霜降颇为无语地和谢惊蛰对视一眼,她悬着手在火盆上,学着大娘的样子翻转手腕,慢慢地,心里有丝悲怆,原来周围这些沉默的山,美得让外人惊叹,在看惯的人眼里,一日复一日也会被看腻。

    “我有个大女儿,考出去读书,再有一年要毕业了,二儿子读书不行,我让他们姐弟俩一起住,还是出去打工好,这里不行,人不多,没活,你们城里好找工作。”大娘口音重,却是健谈,“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我做咨询。”

    “啥咨询?”大娘没听懂。

    “心理精神方面,”谢惊蛰瞟瞟许霜降,又见大娘很茫然,笑道,“就是人有什么事,我和人家聊聊天。”

    “这也能赚钱?”大娘惊奇道,转向许霜降,“妹儿你呢?”

    “我在办公室里打电脑文件。”许霜降说得浅白。

    “这个好呀,”大娘羡慕道,“我大女儿读了商业管理,我也希望她明年找到一个办公室的工作,以后她嫁人也嫁在外边,像你们一样,过年来一趟就行了。你们结婚了吗?”

    许霜降怕大娘误会,忙道:“我结婚了。”

    “我没有。”

    大娘立时好奇:“听说你们城里人结婚特别晚。我儿子十八岁,媒人都上过家门了。”

    谢惊蛰笑着摇头:“我不结婚。”

    许霜降不由侧头一望谢惊蛰,这话听起来有点怪。

    “啊?不结婚?以后谁给你做饭洗衣服?家里的事谁做啊?”大娘叨叨着,一抬头,有几人来问冰爪怎么租,她赶紧起身去招呼生意。

    谢惊蛰见许霜降表情古怪,耸耸肩坦荡道:“我是不婚主义。”

    “不婚?”许霜降真的讶异。

    “比丁克更彻底,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什么拖累,也不拖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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