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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伏藏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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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关文有些诧异。

    “寺里传出消息来,她身上带着不祥之气,两个人因她被杀。我不敢留她在这里了,谁知道她会带来什么灾难?关先生,外面的旅店肯定还有没关门的,等会儿你赶紧送她走吧,别害死我们。”跟在后面的格桑说。

    关文又气又笑:“寺里的事跟她没关系,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朝拜者。”

    曲松坚拉下脸来:“关先生,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就叫格桑去说。”

    格桑颤声说:“不不,我不敢去。”

    院外的暗处,有人突然憋不住,猛地咳了一声。

    关文吓了一跳,那人走出黑暗,站在曲松坚身边,原来是艺术中心的老板勒白旺杰。平时,两人经常讨论切磋绘画方面的事情。

    “关文,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站了一阵了,实在没办法才请曲松坚找你。”勒白旺杰搓着手说。

    关文更加诧异:“大家有事直说好吗?”

    勒白旺杰忧心忡忡地向曲松坚家的东屋望了望,苦着脸说:“那个女的刚来,我这边的水井就出大问题了。”

    关文问:“什么大问题?怎么可能跟宝铃小姐有关系?”

    勒白旺杰不再解释,拉着关文进艺术中心的后院。

    那个后院里原先有一口深井,水质极佳,甘洌甜美,据说与雪山深处的万年冰泉一脉相通。扎什伦布寺一带已经吃上了从日喀则水厂引过来的自来水,但管道水质与该井的井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根本无法相比。

    那口井的直径有两米,井壁是用页岩砌成,井口边还围着一圈古式石栏。

    此时,有三个年轻人围在井边,都是艺术中心的员工。

    “我听见你带那女的进曲松坚家,当时我正要打第二桶水,水桶刚刚放下井。水打上来,就是那样子——”勒白旺杰指着井边四个水桶中的第二个,“那根本不是水,而是血。”

    关文吃了一惊,走到水桶边。果然,铁桶里的水颜色殷红,异常浑浊,并带有淡淡的血腥味。除了第一只桶,剩余的两只,也全都装满了红色的血水。

    “怎么会这样?这跟宝铃有什么关系?”关文虽然惊诧,但却不像勒白旺杰、曲松坚、格桑等人一般迷信。

    “寺里的人说,那女的带来了不祥,血井就是大难将至的征兆。”勒白旺杰说。

    关文愣了愣,倒掉一桶水,拎着桶到了井栏边,扣上井绳,把水桶扔下井。他不信勒白旺杰的话,必须亲自打一桶水看看。

    井很深,水桶下落一阵后,才传回桶底与水面碰击时发出的“砰”的一声。井绳湿漉漉、凉飕飕的,令关文心里很不舒服。

    “关先生,没用的,我刚才把手电筒绑在井绳上坠下去,看到下面的水全都红了。”一个年轻人提醒。

    “那种情形,像是有一次我看见餐馆里宰了一半的公羚羊逃跑……失足掉进井里,把一井水都染红了……”另一个年轻人补充。

    关文又打了个寒颤,低头拔井绳。

    水桶提上来,年轻人揿亮手电筒,向桶中照着。果然,井水血红,怵目惊心。

第四章 镇魔图

    “也许只是受了某种污染,不要多虑,宝铃小姐是个普通的朝拜者,跟每天涌入扎什伦布寺的游客没什么不同。”关文解释,但曲松坚和格桑脸上的怀疑越来越明显,态度也越来越坚决。

    “寺里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为日喀则的乡民们作过大贡献的神医,我们虽然没办法查找凶手,但总要做点什么。关文,你是汉族人,根本不懂藏族人的规矩。我们这里只欢迎朋友,不欢迎敌人。”勒白旺杰说。

    关文要过年轻人拿着的手电筒,把井绳做了两个活结,套住手电筒,慢慢地坠入井里。

    那口井约十米深,井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手电筒的光柱接近水面时,关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井水微微动荡着,不再是清冽澄澈的藏地泉水,却变成了浑浊不堪的红色血水。

    “怎么会这样?”关文低声问。

    其余人都趴在井栏上向下望,谁都不说话,只听见每个人嘴里倒吸凉气的咝咝声。

    关文拎着井绳绕井口一圈,借着电筒光搜索井壁。其实,井壁一切正常,发生异常的只是井水。

    勒白旺杰短暂地接了个电话,连“啊”了几声,然后告诉关文:“有人说,扎什伦布寺西面的七八口泉水井都出了问题,这些事弄不好都跟那女人、跟寺里的血案有联系。关文,那女人不干净,我看你还是别惹事了,把她赶走算了。”

    关文抬起头,看见几个人的脸都变得煞白,眼睛里全都闪烁着惊惧。

    他收回了手电筒,交还年轻人。

    “这么晚了,至少得容她过一夜吧?我再说一句,寺里的两次血案我都在场。如果说第一次死人跟宝铃有关系的话还勉强说得过去,至于第二次,都吉上师是在白塔南面的僧舍遇害的,那时候宝铃还在弥勒佛殿,怎么能扯上她?”他轻轻地说。

    勒白旺杰甩手长叹:“年轻人,你是不是被美色迷住了,才变得这么固执?”

    关文笑了笑:“我没有。”

    宝铃的确长得很美,但他并非因为对她有什么想法才带她回来的,只是出于道义为她介绍住处而已。更何况,井水异变的原因多种多样,不可能跟邪魔鬼祟扯上关系。

    勒白旺杰指了指北面的大画室:“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关文扭头告诉曲松坚:“我用性命担保,宝铃小姐是个正常人。”

    他跟勒白旺杰进了那间超过一百平米的空阔画室,巨大的松木桌案上,平铺着一幅画到一半的唐卡。

    勒白旺杰走到桌前,敲了敲那幅唐卡:“关文,看看。”

    那是一幅《西藏镇魔图》的描摹版本,画面中的魔女只完成颈部以下的大半身。

    “井水异变的时候,我正画到这里。去年的时候,我见过那个女的,她来过扎什伦布寺好几次了,有时在寺里的各大佛殿徘徊,有时在寺外的山路、民居游荡,跟普通的游客绝对不一样。”勒白旺杰说。

    关文不明白勒白旺杰到底要表达什么,只有静静听着。

    “我有一次发现了一件怪事,寺外的放生狗一见到那女的,就夹着尾巴远远避开,一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勒白旺杰又说。

    关文淡淡地问:“你跟踪她?”

    勒白旺杰不好意思地搔着脖根讪笑:“我……我不是跟踪,只是很少见到她那么出众的女孩子,而且是单身一个人,有点好奇……或者像你一样,怕她遇上什么需要援手的事……”

    勒白旺杰今年四十岁,单身,长相过得去,又是颇具才华的藏族艺术家,有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很容易理解。

    关文点点头:“继续说吧。”

    勒白旺杰收起笑容:“你知道,扎什伦布寺外有那么多放生狗,有的温顺,有的凶悍,我生怕她遭到恶犬的攻击,就远远地跟着。那次是在寺院西南角的墙外面,她刚走上一个向西的斜坡,一条两米长的黑毛杂种狗迎面飞奔过来,也不叫,张着嘴,龇着牙,那种恶狠狠的架势连我看了都心寒。我向那边跑,一边从地上拾了一块石头,准备英雄救美。”

    关文拍拍勒白旺杰的肩,笑着说:“你是个好人,我明白。”

    日喀则一带民风淳朴,即使是素昧平生的人,都会在别人需要帮助时挺身而出,绝不会漠然地袖手旁观。

    勒白旺杰忽然苦笑:“可惜,我没救成,那条狗到了宝铃五步远的地方,突然惨叫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儿,然后夹着尾巴哀嚎着退到墙角去。我愣了,远远地看着,满头雾水,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藏地的狗普遍具有藏獒的基因,外表普通,骨子里凶悍,只有在遇到特别可怕的事物时,才会表现得那样。可是,当时那条斜坡上只有宝铃一个人,旁边的门窗都紧闭着。所以,黑狗退避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宝铃身上藏着令它万分惧怕的东西——”

    关文插嘴问:“令它万分惧怕的东西?是什么?”

    勒白旺杰低声说:“也许是恶灵,也许是别的什么脏东西,也许是鬼魂。”

    外面的风突然紧了,门窗玻璃被风鼓动,一起簌簌颤抖着。

    关文摊开手,耸耸肩:“可是,她一切正常,你不也都看到了?”

    勒白旺杰摇头:“我们只是肉眼凡胎,看到的仅是人的表面,谁能看透她的灵魂?”

    关文也摇头:“勒白,你可能是看佛经太多了,脑子钻进去退步出来了。宝铃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朝拜者,不要胡乱猜疑好不好?”

    勒白旺杰急了,拉开桌案下的抽屉,拿出一个画夹,啪地一下翻开,扔在关文面前。

    关文低头看,画夹里夹着十几张速写草稿,最上面一张,正是仰面躺着的魔女,即《西藏镇魔图》的主角。他注意到,魔女的脖子以下部分都是正常的,但她的头却与正宗的《西藏镇魔图》不同。仔细看看,竟然就是宝铃的样子。

    关文吃了一惊,翻翻下面,所有魔女的的头全都是宝铃。也就是说,在勒白旺杰的构思中,已经把宝铃等同于昔日被吐蕃的“一王二后”成功镇压的魔女。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勒白旺杰一字一顿地说:“她、就、是、魔、女。”

    关文后退一步,用力摇头:“别乱说,想什么呢你?”

    勒白旺杰吸了吸鼻子,低声重复:“她就是魔女,我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会有这种速写构思。至于这幅唐卡,我耽误了大半年都没画完,就是因为无法将魔女的头部画上去。只要下笔,画得肯定就是宝铃的五官模样。”

    关文望着勒白旺杰,脑子里乱纷纷的,仔细梳理了一阵,才说:“勒白,你想得太多、走火入魔了。宝铃是人,跟魔女没有任何关系。”

    勒白旺杰低声回答:“我们俩都口说无凭,我已经安排人通过电话了解山上的泉水井情况。如果所有井水都变红,可能就是典籍中说的魔女复活之日,对于藏地来说,那可就是大灾难了。”

    与《西藏镇魔图》有关联的藏地传说是这样:公元七世纪,唐朝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尺尊公主先后同藏王松赞干布联姻,分别从本国带来释迦牟尼佛像等佛物。文成公主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推敲观察,知道西藏的地形俨若罗刹魔女仰卧,拉萨卧塘湖即女魔的心血,三山乃魔女的心窍和脉络,绕木齐(小昭寺)为龙神所居,鲁浦(药王山东崖下的查拉鲁浦)为黑恶龙栖息地,达瓦泽独干毒树下是鬼魅及非人所居处,东南的一处地势,状如大象上阵等等。于是,尺尊公主依照文成公主的安排,以山羊驼土,填平卧塘湖,在其上建大昭寺,供奉佛像,镇住魔女心骨。经过综合治理,使拉萨具足了八吉祥之相。然后着手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镇住魔女四肢关节,被称为“十二神庙”,此即镇压魔女的“十二不移之钉”。

    最早,藏文史籍中虽然不乏藏王松赞干布修建十二镇魔寺的记载,但是没有见过女魔的形象。几年前,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在整理罗布林卡文物时,发现两幅《西藏镇魔图》的唐卡,每一幅的画面高152。4厘米、宽73厘米。图中的魔女**仰卧,右臂上举,手腕下垂;左臂上抬,手腕弯过头顶。其身上有山有水,脉络清晰,全身各处标注着大小寺庙,其中包括传为公元七世纪修建的镇肢、再镇肢等十二镇魔神庙。

    眼下,勒白旺杰画的,就是以上《西藏镇魔图》的翻版。

    “勒白,我只能这样告诉你,井水变红与宝铃没有任何关系。”关文很坚决地说,“至于你,要将《西藏镇魔图》的唐卡画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要跟别人扯上关系。我们平时是画艺切磋的同行,但这并不表示我会盲从你的观点,对一个无辜的朝拜者妄加猜测。”

    他向外走,三名年轻人正鱼贯进来。

    “宝铃去参观过的泉水井大概有十五口,现在其中的十二口已经发生异变。寺里还没有新消息传来,但寺外的人都恐慌起来了。”一个年轻人报告。

    勒白旺杰跺了跺脚:“关文,你听到了吗?宝铃真的是不知什么来历的妖孽,不赶她走,会出大事的。”

    关文不理他,径直出了大画室,回曲松坚的院子里。

第五章 老刀与赤赞

    曲松坚和格桑没回北屋,就在院子中间相互搀扶站着。

    餐厅里的灯仍然亮着,透过玻璃窗,他能看到宝铃双手支着下巴等候的侧影。

    “没事,回去睡吧。”关文说。

    “可是,我们真的很怕。关先生,你不赶她走,我们只能把你们一起赶走。我们老了,就想平平安安地过完剩下的日子,没有别的要求,你走吧,你们一起走吧。”曲松坚说。

    关文知道那个老头子非常固执,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想了想,摇头苦笑:“我去跟宝铃说说,到附近的旅馆再想想办法。”

    相处那么久,他知道他们俩也是老实人,胆小怕事,实在没必要累及无辜。

    曲松坚夫妇退开,关文走进屋内。

    “出什么事了?去了那么久?”宝铃问。灯光下,她两颊上的红晕已经悄悄退去了。

    关文盯着对方的脸,无论如何都没法像勒白旺杰那样,将对方与魔女拼合成同一个人。宝铃是实实在在的美女,外表、衣着、妆扮都跟魔女相隔十万八千里。

    “井水发红,好像是水源被污染了,老百姓有点恐慌。”关文说。

    “环境保护实在是太重要了,否则纯净雪域很快就要变成朝拜者的噩梦了。”宝铃说。

    “你怕不怕狗?”关文突兀地问,因为他想到了勒白旺杰讲过的异常事件。

    宝铃一笑,马上摇头:“怎么可能呢?小狗最可爱了。”

    关文向外面指了指:“不是小狗,而是成年大狗,很凶悍的那种。”

    宝铃点头:“有点怕,但你在这里,不是会保护我吗?”

    关文叹了口气说:“咱们可能得搬出去,因为……因为在这里,你是不受欢迎的。”

    宝铃有些诧异:“什么?我不受欢迎?那对藏族老夫妻不是挺和气的吗?”

    关文摇头:“他们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不过都是无稽之谈,别多问了。”

    宝铃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低声说:“其实我也听过一些,但请相信我,我是无辜的,来这里毫无恶意,只是寻梦罢了。梦寻不到,却惹上了那么多麻烦,还得连累你。”

    关文问:“你也听到过流言?”

    宝铃点头:“对,他们说我身上有不祥之气,会给扎什伦布寺带来灾难。不过,都是些寺外的藏民在传,寺内的僧人从未说过。”

    关文苦笑:“没办法,在藏民眼中,外地来的朝拜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思想问题,因为他们很少试着了解藏地以外的人,更关注于内心的信仰。唯有如此,雪域藏地才能保持其淳朴而独特的民风,不是吗?”

    这种独特的“封闭、不开化”,正是藏地保持其纯洁性的必要条件,关文入藏后,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惟其如此,他才不想让曲松坚夫妇为难。

    宝铃想了想,慢慢起身,惨然一笑:“我回去收拾行李——其实不用收拾,箱子根本就没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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