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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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画家,他必须全部听完对方的故事,才能明了对方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初,我梦见的是一座古老而破旧的寺庙,它依山而建,房屋殿宇零零落落的,晦暗破败,好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修缮过了。我就在那寺庙里,每天挑水、砍柴、扫地、诵经,跟其余的十几个年轻僧人干着同样的工作。有一天,我在扫地时不专心,误入一处陌生的院落。那个院落的地面上铺着的不是普通青石板,而是一块一块刻满了经文的厚重石碑。我一路扫过去,被半尺厚的尘土覆盖的经文一行行露出来。我看见那些经文,就变得满心欢喜,使劲地挥舞扫帚,越干越起劲,直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宝铃转回头,望着关文,“我的名字不是宝铃,而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至少有十几个音节的古怪名字。”
关文“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宝铃咬着唇说:“我抬起头,看到院子尽头的屋檐下,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矮小老僧,他正向我招手。我向前走,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一轮圆月就挂在头顶。每走一步,我的影子就在石板上跳跃着。等我到了他面前,他说,你终于来了,轮回了那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他向我伸出手,那双手也瘦得皮包骨头,颜色苍白,像是玉石雕成的。我问他是谁,他瞪大了失神的眼睛望着我,脸色忽然变得悲痛万分,问我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认识他了。我当然不认识他,就轻轻摇头。那一瞬间……我忘不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他的头发和皮肉骤然变成了随风而散的黑灰,只剩一架灰白色的骨骼立在檐下,骨骼的双臂还保持着向我伸出的动作。我尖叫一声,踉跄后退,手里的扫帚下意识地胡乱挥舞着。不知道是我打到了他还是风的缘故,那骨骼一下子倒了,哗啦一声,散为碎片。我连声尖叫着,转身向外跑,几步就出了院子,回到了之前扫地的位置。我回头看,那陌生的院落就像坟冢里的烧过的纸钱灰那样,一段段、一片片随山风起舞,渐渐消失在透明的空气之中……”
第七章 困扰宝铃二十年的梦靥
这段叙述有点诡异恐怖,所以宝铃的脸色渐渐变了,身体也下意识地瑟缩起来。
关文问:“你的意思是,你在幼儿时期就一直做这样的梦?可是我们都知道,三岁的孩子还没开始从外界接受知识,不管是文字编辑能力还是图像辨析能力,都相当差。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刚刚描述的,全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关于“带前世记忆降生”这种事,古今中外全都有过,人证物证齐全,有相当一部分人笃信不已。因为很多诡异事件,除了用这种理论解释外,毫无别解。
宝铃点头:“没错,我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香港阴阳师的情况,在我向儿童院的老师讲了这件事以后,儿童院的院长请来了当时香港最厉害的阴阳师家族掌门邵武华,专门替我做了一场法事。法事结束时,他找院长私聊,我在门背后偷听。他说,我的身上藏着一只道行深不可测的暗鬼,要除暗鬼,必须得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取他们的四时之血混合,再选择一年中至阳至盛至刚至正的好日子做法,也许能救我一命。院长犯了难,因为我是被遗弃的孤儿,当时的襁褓中连个纸片都没有,根本没办法找到我的父母。于是,这件事就放下了。”
关文微笑着问:“你的意思,那只传说中的暗鬼至今还在你身体里?”
他听过一些香港阴阳师的传说,但那是非常玄妙的东西,隔行如隔山,真实与否,不敢妄论。
宝铃点头:“对,没错。邵大师说过,暗鬼与天地日月同寿,不除去,将会永远地留在我身体里。”
关文用笔尖戳着纸面,渐渐地把一张纸戳成了麻子脸。这是他努力思考时的惯性动作,麻点越多,脑子里的构思脉络就越清楚。
“还有个奇怪之处——”宝铃指着门外,“我梦到的那古老寺庙概貌跟扎什伦布寺有点相像,但那只是感觉,毕竟眼下的扎什伦布寺建设得辉煌宏大,殿宇气势跟拉萨的几大寺院平起平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梦中的,只是枯山瘦水外加几座陈旧晦暗的老殿,况且也没有这么多朝圣者络绎不绝地赶来拜谒。”
关文皱眉:“当真?”
宝铃重重地点头:“没错,我来扎什伦布寺数次了,每一次初到和离开时,当晚就会重复做同样的梦。那些情节仿佛就在眼前,每次梦醒,我都恨不得立刻起来进寺里去,去找到那个陈旧的院落,看看梦里的情形。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今日之扎什伦布寺经过数次整修后,处处翻新,连殿宇间的通道都重新铺砌过,每次来,都有新的变化,我又怎么可能找到那地方?”
关文又是一惊,忽然想起,刚刚见到宝铃时她在弥勒佛殿里深深叩拜的那一幕。在藏地,朝圣者的来路、经历、想法千差万别,而宝铃此刻的心事,大概跟所有朝圣者都截然不同。别人只是朝拜祈福,而她则是为了寻根。
“你的意思是——”关文欲言又止。
宝铃接下去:“我的意思是,噩梦里遇到的一切,就是在扎什伦布寺的某个年代发生的。这些,也许是我前世仅存的记忆吧。为了解开噩梦,我其实已经无数次拜访过养大我的儿童院数位院长、主任、管事,甚至是老资格的清洁工、花匠、看门人,取得了大量文字资料。只是,资料中可供追寻的线索一条都没有。我只能到这里来,按照梦的指引苦苦追索。”
既然是儿童院,收养的基本都是弃婴,父母很少留下婴儿的讯息,想要追根溯源,比登天还难。
她之所以现在有求于关文,必定是因为追寻之事杳无希望,才会把最终的赌注押在关文身上。
“你应该看过许多心理医生,是吧?”关文试探着问。
宝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过,也做过脑电图分析和心理安抚引导,但却毫无效果。我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手段,一切无效无解,才会重新回到这里来。”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那只是第一个梦,对吧?请继续说下去。”关文有礼貌地提醒。
“好的。”宝铃羞涩地一笑,“我太啰嗦了,抱歉。”
关文起身给宝铃倒水:“我完全理解,噩梦给一个人的震撼与伤害,是外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宝铃问:“关先生也做过噩梦吗?”
关文愣了愣神,摇摇头:“不,我很少做噩梦,刚刚由你的事联想到昔日教我画画的恩师,他也常常做噩梦。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做梦了,因为他已经离世,长眠地下了。”
仔细想想,他自己的确极少做噩梦,或许是每天进寺画画、心无旁骛的缘故。藏地的寺庙永远给人以安全感,越靠近它们,一个人的心就越平静,最终静如止水,淡若清茶,所以每晚睡得踏踏实实,无梦困扰。
宝铃的第二个梦是这样的:“我看到了一场大战争,发生在清朝的某个时段里,因为进攻的一方全都穿着清朝军队的服饰,抵抗者则穿着藏族衣服。双方兵力悬殊,清朝军队很快就击溃了藏族人的防线,零落后退,并不断遭到围攻杀戮。我是在很远的山头上看到这一切的,我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王子,英俊帅气,智慧超群。我们跋山涉水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去一个寺院拜谒,求取佛陀真经回国,让我们的国家人民有真正的信仰,可是前路已经变成了战场,我们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停在那里。这个梦很短,但战争中的残酷杀戮场面,还是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在这段话的结尾,关文注意到宝铃的眼睛不住眨动,脸部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作为一名能够画出别人内心世界来的特殊画家,关文立刻意识到,宝铃正在努力地隐瞒着什么。换句话说,关于第二个梦,宝铃的叙述中有撒谎的成分。
“后来呢?还有什么?在巨大的战争面前,你们能独善其身吗?我们都知道,站争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谁若靠近,终将会被卷入吸入,成为炮灰。”关文追问。
宝铃又红了红脸,轻轻点头:“那是梦,不是真实的。”
“就是这样?到这里就结束了吗?”关文轻轻追问。明知宝铃撒谎,但他却不愿揭破,要给她留一些面子和余地。
宝铃点点头:“对。”
关文叹气:“这个梦太短暂了,而且零散分散,于我们的绘制图画一事无补。”他迟迟没有下笔,因为他觉得以上两个梦,并未真正地触动他的心灵。
如果画家自己都没有被感动,又怎么能画出使对方感动的作品来?
他在指尖上转动着铅笔,沉吟着问:“宝铃小姐,在你所有的梦里,有没有特别激动或是特别恐惧的部分?你先说那些,看能不能打动我。”
“激动?恐惧?”宝铃苦笑起来,“既然是噩梦,怎么会不激动、不恐惧?”
关文摇头:“同为恐惧,有小惊吓、大惊吓、大惊骇、大惊惧、大恐怖等等不同层次,真正让人无法承受的恐惧,则是寂静无声的,往往在那种巨大恐惧面前,人类的听觉、视觉、嗅觉等等一切感官全都失去了控制,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
他明显感觉到,在第二个梦里,宝铃故意隐藏了重要的部分,而那些她不愿向外人提及的,正是令她感到不舒服抑或是恐惧害怕的段落。
战争直接带来杀戮和死亡,在交战中,人的生命并不比秋天的茅草更值钱。
“我不知道,或许噩梦来临的次数太多,我已经疲倦并麻木了,所以无法说清哪个部分让我更恐惧一些。”宝铃回答。
关文轻戳着那张纸,似有意似无意地说:“我读过很多历史,清朝军队继承了关外游牧民族的彪悍狠辣,一旦开战,则瞬间化为虎狼之师,不获全胜,绝不收兵。在他们的战马铁蹄与钢刀之下,几乎不留活口。我猜,在梦里你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形,是吗?那些东西,跟我们素日看的电影情节相同吗?我的意思是,你是真的在梦的潜意识里看到了大战争,还是因为看过类似电影而不知不觉将某些情节代入梦里了呢?”
宝铃沉思了一阵,摇摇头:“我说了,那梦很短,我并没注意到战争有多残酷。”
刚刚说到这里,外面有人轻轻敲门。
关文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一身绛红色僧袍的巴桑降措。
“是巴桑师父啊,有什么事?”关文问。
巴桑降措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布袋,里面的东西把布袋撑出八个角来,应该是个盒子。
“关文,可以进去说吗?”巴桑降措问。
“什么事?”关文退了一步,请他进来。
巴桑降措见到宝铃,并没有太吃惊,只是仓促地点点头:“又见面了,不过现在我有事跟关文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他的脸上极其严肃,完全没有了平时笑嘻嘻的模样,并且对宝铃的态度也非常生硬。想必他一路来得很急,满头满脸都是豆粒大的汗珠,鼻孔里呼呼喷气,喘息也变得毫无章法。
宝铃很宽容地笑了笑,起身向外走。
其实按照她刚刚叙述的那些内容,尚不足以供关文下笔。要想画出别人的梦中世界,是个精细而费神的活儿,必须得找到下笔点才能开始。如果这件事凡是个画家就能做到的话,宝铃也不必求到关文这里来了。
“宝铃小姐,等我这边的事忙完,再通知你。”关文说。
宝铃点点头,快步出门。
第八章 密宗院树大师的邀约
还没等宝铃走远,巴桑降措就把布袋摆在桌子上,解开袋口的绳扣,从里面取出一个一尺长、半尺宽、一寸高的黑色木盒子。
然后,巴桑降措回手关门,指着木盒子:“关文,这是密宗院的树大师要我送来的,他嘱咐过,什么都不必说,你只要打开盒子就明白。”
“树大师?”关文吃了一惊。
巴桑降措这时才来得及擦把汗,极其郑重地点头:“没错,就是树大师,那个自幼闭关、从未出世过的树大师。人们已经忘记了他的真实姓名,只用他院落里的那棵大树命名。他找你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其实我以为,他根本就没出过那座闭关修炼的院门,毕生都把自己闭锁在那里,恍如囚徒一般。”
关于树大师,关文初到扎什伦布寺时就听说过了,那是一个怪人,甘心情愿把自己闭锁在密宗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那院中种着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古树,树干直径三米,树根贴着地面绕树生长,几乎爬满了整个院子。
在汉字中,一口一木变成“困”字,树大师居住的地方,正是这个字。
不管是游客、朝圣者还是扎什伦布寺上下的僧侣,都没有愿意去搭理树大师的,生怕染上不知名的霉运。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记了密宗院旁还有那么一个“怪人”。
盒子顶上,用火钳烫着一棵树的形状标记。因为年代久远,烫过的位置已经由最初的焦黑色变成了淡淡的灰色。
关文拨开盒盖上的白铜挂钩,慢慢掀起盖子,一股陈年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令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巴桑降措心急,探过头来向盒子里看。
盒子内里衬着一层红色的丝绸,同样因岁月蹉跎而有大红色变为红褐色。一块不规则椭圆形的木牌平放在盒子里,最宽处约两寸,窄的地方约一寸半多。
“这是什么?”关文苦笑。
“是呀,这是什么?树大师难道在打哑谜?”巴桑降措也愣住。
关文取出木牌,平放在桌上。木牌应该是截取了一段树干做成的,上面的年轮痕迹非常清晰,共有十五圈,则代表该木牌截取下来时,正好是十五年树龄。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块不到半寸厚的木牌,并未发现它本身有什么奇特之处,只能把纳闷的目光投向巴桑降措:“树大师真的说过,我打开盒子就会明白一切?”
巴桑降措笃定地点头:“没错,他亲口告诉我的,并且说过,只要你看过盒子,就会跟我走的。”
关文越发奇怪:“跟你走?去哪里?”
巴桑降措回答:“去密宗院见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中间环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树大师的话没有应验。特别是关文,心里纳闷之极,又把木牌看了十几遍,也找不到秘密所在。他没见过树大师,当然也就不会因这样一块木牌而赶去寺里,毕竟宝铃还在等着他帮忙。
“我想一定是搞错了。”关文摇摇头,把木牌放回去,再关上木盒。
巴桑降措也有些泄气,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满脸的汗。
“不如你回去问问树大师,盒子到底是要送给谁的?我不能冒领别人的东西,让你背黑锅。”关文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巴桑降措迟疑了几分钟,忽然问:“关文,我怀疑一件事……树大师让我把盒子送来给你,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你是一名伏藏师。”
关文立刻摇头:“怎么可能?”
只有跟藏地寺庙、活佛、禅宗、密宗、佛像有某种思想关联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伏藏师,他从山东济南来,血缘关系中没有一点藏族血统,怎么可能轻易与“伏藏”扯上关系?无论树大师是何用意,他都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