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师-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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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峻踉跄向前,一贴近对方,立刻感到寒气森森,头脑清醒了许多。
雪姑娘伸出右掌,按在丁峻的心脏部位,掌心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寒气,帮他抵御内壁传过来的热浪。
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丁峻不会让任何人接触自己的胸口要害,尤其对方几小时前还是敌方阵营的首脑。
“谢谢。”他的头脑很快就变得无比清醒,雪姑娘就像一座不化的冰山那样,一冷一热,正好能中和铜球内的空气。
两人近乎面贴面站立,雪姑娘身上飘出来若有若无的奇香,将丁峻完全包裹着,而那香气又钻入他的鼻孔、七窍、五脏六腑,冰冰爽爽、清清凉凉,煞是受用。他虽然没有直视对方,但眼角余光已经看清了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雪姑娘的肌肤莹莹如玉,没有一点黑头或是雀斑。在丁峻看来,当今被传为“女神”的几大影视女星,就算脸上敷十几层霜粉、抹十几层蜜乳、化十几层盛妆,都不及雪姑娘万分之一。她的肌肤之美,浑然天成,由内而外透散出来,是任何人工合成的化妆品所不能比拟的。
另外,她的呼吸比平常人要慢得多,鼻翼微微翕动时释放出的气息,亦带着雪莲的幽香、雪山的高洁。
“完美无瑕”——这是丁峻唯一能想到的形容雪姑娘的词汇。
与她相比,方晴如一支玫瑰,艳绝花丛,但多了一丝食人间烟火之气。反之,雪姑娘则是“不食人间烟火”,正如在古格遗址时,阮风吟咏过的《庄子??逍遥游》中名句:“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恍惚之间,他记起了古格遗址山洞内的水上倩影。
“那一定就是她了,原来,我的猜测没错,她正是寄居在一个极隐蔽的山洞中。我们曾经近在咫尺……她的影子是怎样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出现时,她身在何处?像她这样飘然出尘的女孩子,竟然是统率十天鹰长途奔袭石妙手的领袖?这世间的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敢相信……她长得太美了,如同凡人无法企及的仙女,不属于我们眼下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这一次,我们不会同时烧死在铜球里吧?一定要杀出去,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她有更远大的未来,我一定陪她杀出去……”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她关于古格遗址山洞里的事,但最后终于忍住,不把仅存的一层窗纸捅破,仍然让对方保持着最后的神秘面纱。
此刻,身外是热火熔炉,身内却是凉风习习,一冷一热,渐渐温柔调和,使他的焦灼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十几秒钟后,当他借助雪姑娘的帮助恢复正常状态时,立刻明白了铜球设计者的意图,那就是通过对被困者的反复炙烤,将其意志力、精神、体内最深层的求生**全都提炼出来,通过那铜管传输,收集到另外一处可以加工提取之处,某些炼蛊师、灵修者、邪教巫师、神秘部落祭司都能通过吸食这些无影无形的“气”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其实,“吸气助功”也是中国古代就存在的邪派武功,丁峻曾在几份资料里对此有所接触,流传最广的一个例子即是古代酷刑“请君入瓮”的第二版本。
那四个字,原本是中国成语,喻指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
《太平广记》中《朝野佥载??周兴》一篇记载:唐来俊臣与周兴同食,谓兴曰:“囚多不肯承,若为作法?”兴曰:“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即索大瓮,以火围之,起谓兴曰:“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咸即款伏。
《资治通鉴??唐纪??则天皇后天授二年》也有同样记载:兴曰:“此甚易尔!取大瓮,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伏罪。
清蒲松龄 《聊斋志异??席方平》中亦记载: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牀,请君入瓮。
以上种种记录,在文学家那里,只是博君一笑的历史典故,但在五角大楼军事分析家的档案中,则有着独到的深刻剖析,证明“设置大翁、隔空炙烤”实际是一种“炼气、炼蛊”的邪教法术。并且,在近现代遭到媒体曝光的马尼拉华裔大炼蛊师昆布多沙工作笔记中,多达数百次提及“请君入瓮”的操作方式。
丁峻是绝顶聪明、心思缜密的人,他在清醒之后,迅速由石府老宅的铜球集气、孕妇司琴眼中的万蛊之皿、托林寺地窖内的绝境围困等等线索,联想到一切的幕后操盘手很可能是石妙手。
之所以他到目前为止不愿承认这一点,是因为石海被五马分尸之后,自己一直心存愧疚,才一心一意把石妙手敬为父辈。
“假如最终真相果然如此残酷,我该……”当下,他的心已经像被打翻了的五味碟。
“好了。”雪姑娘放手。
奇怪的是,热得透亮的铜球内壁也慢慢降温,没有了灼热逼人的可怖气焰。
“炼蛊师的伎俩不过如此,寒热交替七昼夜、十四循环,这只是个开始。”她说。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握着手摇钻,仰头斟酌下钻的具体位置。
“气体被送往何处?”雪姑娘自言自语地说。
丁峻心中忽然一动,石府大院这么大,院中平平坦坦,没有任何树木和池塘,甚至连石桌石凳、花草瓜架都没有,能说明什么?按照他的经验,土地表面越是平整,底下越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另外的一个地底实验室?”他接上雪姑娘的话。
“气体具有可逆性,目的地得到多少气体,就会反馈回来多少气息。”雪姑娘又说。
丁峻想了想,放下手摇钻,先伸直手臂,试探铜管附近的温度,确认那里只是微温之后,两手食指插入铜管,左右拉扯发力,把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拔上去,像是军事训练中的“双指单杠提拉”一样。
他把右耳凑在管口,闭眼倾听。
首先,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那婴儿偶尔还会哭两声,另外一种“嘁嘁喳喳”声应该是来自于甲壳类虫子的残杀啮噬。他还听到有人在低声念咒,咒语晦涩,并非平时能接触到的几国语言。
从变幻不定的风声里,他能分辨出,铜管的长度至少在百米之上,从入口到出口,中间有七八个弯折。
他慢慢落地,默默地分析听到的种种声音,始终无法连缀成有效信息。
雪姑娘走到铜管正下方,她的身高约在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在没有垫脚物的状况下,无法贴近那洞口。
“我听到——”丁峻想转告她自己听到的内容。
“不,不要说。”她举手制止他,“人有七情六欲,身有五脏六腑。你听的与你想的自成一体,先入为主,转告他人又有何用?”
丁峻苦笑一声:“那好,我来帮你,希望你能有所发现。”
他做出单膝跪地的动作,亮出右膝盖,轻轻一拍,然后又拍拍自己的右肩,示意雪姑娘站上去。
雪姑娘怔了怔,并未推辞,右脚尖轻点丁峻放平的右膝,左脚踩踏他的肩膀,稳稳地立住。
在军事训练中,丁峻无数次与战友做这种托举协助的动作,但合作者都是体重八十公斤以上的壮硕男人,从未承托过女孩子。
他无法判断雪姑娘的准确体重,但膝盖、肩头只承受着轻微的压力,觉得雪姑娘的身体轻飘如野鹤闲云一般,或许自己单掌单臂就能托起她。
“毒虫、咒语、婴儿、迷宫……这是炼蛊师常用的东西。那空间在西南方,铜管出口处于一个奇门阵势的中央,我们想进去,还得费一番工夫。我感受到极重的怨气,这院子在托林镇所处的位置也很奇特,背后有一条极深的山沟,属于破釜沉舟、自断活路之势。死,能够激发人的求生意志;毒,能够以毒攻毒,逆转一切既定的程序……如果一切奇门阵势都是石妙手本人设置,他自身的修养就太高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助拳。”雪姑娘幽幽地说。
又听了一阵,她禁不住感叹:“我感受到那个杀机四伏的迷宫了,我们没有选择,必须直穿过去,到达阵势中央,那里才是真相大白之处。”
第三十一章 三个月亮
丁峻默然听着,对雪姑娘的第六感十分钦佩。
第六感,其标准名称是“超感官知觉”,这是一种某些人认为存在的能力,此能力能透过正常感官之外的管道接收讯息。普通人的“五感”包括眼(视觉)、耳(听觉)、鼻(嗅觉)、舌(味觉)、肌肤(触觉),除此之外的“第六感”就是指现今科学还不熟悉的讯息,与现代研究的“神通”有相似之处。
“握住我的手。”雪姑娘说,随即垂下右手。
丁峻顺从地握住那只光滑微凉的手,顿时发觉自己的掌心早已经汗津津的。
“闭眼,静心,凝神,冥想……你的听力无限延伸,跟随管道直行、转弯、起落,直达出口。你看到管道架设在坚硬的地底,有人很用心地设计了那迷宫,迷宫的墙体是反光的,也许是镜子……没错,墙体是镜子,无数镜子彼此反射,镜中有次镜,次镜中有三镜……镜镜互反互映,最后发展为百镜、千镜、万镜、无穷镜……辨识道路的难度被推高到极限。任何人进入那里,都将目眩神迷,无法自抑……厉害,厉害,厉害!”
雪姑娘连声三叹,静默下来。
起初,丁峻只感受到雪姑娘的玉手,但紧接着,跟随雪姑娘的话,他的脑中逐步映出了那迷宫的样子。迷宫的每一格都是规规矩矩的三米见方正方形,所有墙体都能反射光芒,似乎是镶嵌着整面的镜子。虽然还未身临其境,一想到那种一人化为千人的怪异迷宫,已经让人头晕目眩。
“设置迷宫的人,心机之深,如狂风暴雨倾盆而至的大海,高不可测,深不见底。以石妙手一人之力,绝对做不到这些。那么,是谁在藏边札达县如此偏僻之处,处心积虑地创造了那个迷宫?目的何在?”
丁峻脑中更加混乱,不得不对石海、石妙手、司琴以及孕妇肚子里的婴儿……甚至朱爷等人、“五毒教”何家重新进行审视,以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雪中送炭还是助纣为虐。不过,所以接触过的人之中,他唯一信任、从未质疑的就是方晴。
这大约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从托林寺后小院里的第一次见面起,这种信任关系就注定了。
雪姑娘轻轻一跃,飘然落地,手也从丁峻掌中抽离。
“怎么样?”她问。
丁峻心里有太多疑问,但最后只化作一声苦笑:“没什么,一切等脱困出去就明白了。”
“你的思想很强悍,即使在我的第六感控制下,还能分心去想别的,比老金他们强太多。石妙手要你来帮忙,选对人了。”雪姑娘说。
现在,她望着丁峻的眼神已经变了,由冷傲淡漠渐趋柔和。由此可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其中也包括敌人。
丁峻解释:“我其实不是故意插手贵派和石家的恩怨,是因为送石海的骨灰坛而来——”
骤然间,两人因“石海”二字,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友好关系荡然无存。
石海的死,正是古格人下的手,所以才有“五马分尸”惨状。
“没错。”两人眼神交错,雪姑娘读懂了丁峻眼中所有的质询,缓缓点头。
“为什么?”丁峻感到自己的喉咙哽住。当日如果自己没有被石海委以“拍照交给石妙手”的重任,而是亲自带队搜索山洞,早就伏尸山谷,阵亡于阿富汗了。
一念之间,生死异途,他等于是在奇袭中侥幸生还。
“说来话长。”雪姑娘回答。
丁峻的嗓子眼被彻底堵住,半是感伤,半是悲凉。奇怪的是,面对格杀石海的敌人,他心中本该有的愤怒,却荡然无存。
“你是局外人,知道越多,危害越大,不如——”雪姑娘忽而幽幽长叹,“不知道最好,置身事外,自由来去,多好啊……不必承担任何责任,每天晚上带着甜梦入睡,每天清晨闻着花香醒来。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丁峻无语,拿起手摇钻,抵住之前衡量过的一个点,慢慢下钻。他使用的钻头是三角洲部队军工厂特制,硬度极高,经过数百次战斗考验,条件允许的话,甚至可以钻透银行金库的隔离门。
在缓慢的钻进过程中,丁峻谨慎地将深度控制到两厘米左右,上下误差不超两毫米,手摇钻的钻杆上自带精确标尺,可以保证这一点。铜板发生变化之前,他目测过,其厚度约为边缘两厘米、中央四厘米。将所有钻点深入度控制住,才不会引起外面两人的警觉。
“我必须拿回玉牌。”雪姑娘在极度沉默后,忽然又低语,“那是我们的东西。任何一场战争,都有前因后果,不是无端而起。那种因果关系有的可以追溯五年、十年、一百年、五百年甚至更久,久到无法查证,无法分辨孰对孰错。”
丁峻默默地钻孔,完成第一个钻点,只用了五分钟。按这种进度计算,完成十六个钻点,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
他仰面看着,移动脚步,找到第二钻点,继续工作。
困境之中,没有选择,他只能沉默前进,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三角洲部队的训练课上,教官不止一次强调:“环境相同、工具相同、解决难题的思路相同,但是强者能够突破困境生存下去,而弱者只会半途而废,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作为一名三角洲部队的战士,我首先要求你们永远具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勇气。我的部队,只欢迎勇士,容不下懦夫。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向丁峻看齐,做当之无愧的单兵之王,成为第三个、第四个‘猎王’……”
那些话,仿佛就响在耳边,丁峻咬紧牙,控制手臂动作,不冒进,也不松垮。
“控制、坚忍、自律、守拙”这就是他一向秉承的人生准则,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那样只会害人害己。
在现代人的意识中,“请君入瓮”代表了一种自作自受、殊为可笑的尴尬境界,但普通人很难想到,炼蛊师们已经翻烂古籍,推陈出新,将这种古老的炼气之术重新拾起来,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铜球,等于是一个密闭的大瓮,没有明智的脱困手段,两人必定会葬身其中,成为炼蛊师的最终猎物。可惜,这次布局者低估了丁峻,因为他是“猎王”——猎手之王,而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捕杀的猎物。
“我知道,你对很多事都无法理解。所有,我才劝你只做局外人。”雪姑娘又说。
“我不想卷进来,但身不由己。”丁峻回答。
“你可以退出的——冲出铜球,立刻离开札达县,忘掉一切与古格有关的事。”雪姑娘回答。
丁峻仰着头,默默地笑了,等到额头的两颗硕大汗珠滑过眼角落在衣领上,他才再次开口:“那样做,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做任何事,他都务求善始善终,于人于己都有所交代,有所担当。
“如此,就麻烦了。”雪姑娘淡然说。
自此之后,两人没再交谈,丁峻专心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