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师-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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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要杀司琴和婴儿,一个要保孕妇母子,这的确是不可解决的矛盾。
“任何人要杀他们,就得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丁峻眼中还有笑意,但嘴角深深地抿着,两腮咀嚼肌绷紧,表情如一块深沉冷静的岩石。
“任务重于一切,要想阻止我,除非让我做第二个雪红楼。”雪姑娘冷冷地说。
“好极了——现在我先去解决第一个矛盾,如果能活着回来,再解决咱们之间的事。”丁峻说。
“祝你好运。”雪姑娘说。
丁峻向右潜行,兜了个圈子,由黑松林的东南角低洼地带潜入,猫腰疾走,很快接近黑松林的核心。
林中极静,不断有干枯的松枝被风吹落,打在他的背上。
他看不到人,只嗅到空气中的杀机。
黑松林中央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约十五米见方,地上留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没有人,但雪上有字,写的是——“天国宝藏,非我莫属;古格神力,舍我其谁?觊觎者杀,染指者死;雪山之上,唯我独尊”。字的落款处,是一只展开双翼翩然翱翔的秃鹫。
字与画,都是面向丁峻,可见对方已经发现了他,故意留给他看的。
“前辈,能否出来容晚辈拜见?”丁峻向空地对面打招呼。
黑暗中,只剩无边无际的杀机,仿佛留字的那人,本来就是故意设下圈套,待丁峻来钻。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这遥远的边荒地区,法律的约束力已经变得淡薄,完全回归了弱肉强食的原始生态。
丁峻攥紧双拳,静默地等待着。在阿富汗战场,他曾无数次面对死神威胁,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遭遇无法撼动、无机可乘的强敌。
蓦地,积雪被狂风所摧,纷纷扬扬地激荡升空,竟然形成了一只展翼的秃鹫,绕着空地飞翔。
丁峻猛地想起了喜马拉雅山脉黑道上的一位大人物,没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称呼他为“秃鹫王”。
“是秃鹫王前辈?”丁峻鞠躬行礼。
没有人回应,那雪造的秃鹫越飞越快,越来越高,升到松林上空十几米后,突然炸裂,化为雪末,纷纷扬扬飘散,落在丁峻肩上。接着,松林里充斥着的杀气也瞬间消散,不复存在。
丁峻站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离去,才苦笑着回身。对方不现身、不出声,只是留字警告,令他深感头疼。
会合雪姑娘之后,丁峻简单叙述了松林中的情况。
“古格神力是谁都拿不走的。”雪姑娘淡淡地说,“大祭司说过,秃鹫王一直觊觎古格神力,并多次入侵,截杀古格外围眼线人员,但从未获得古格最核心的秘密。”
第四十一章 决裂
两人进入托林镇,敲开一家小饭馆的门。
店老板睡眼惺忪地告知他们:“还没开门营业,要吃饭,只有面条。”
丁峻要了两大碗面条,然后两人在靠近门口的小桌边坐下。街道上空荡荡的,那么静,托林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桃花源。
“如果真的是桃花源就好了,没有那么多费解的难题,更没有残酷的杀戮纠缠。”丁峻默默地想。太静谧的环境,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大战即将爆发前那种静得让人心慌、心虚的感觉,就像狙击手扣动扳机前,屏息静气,目不斜视,充耳不闻身边的声息。
这种死一般的静,令人窒息。
“这孩子怎么处理?”丁峻打破了死寂。
天上不会凭空掉下孩子来,按照正常程序,他应该把孩子交到政府去,由那边查找失主。
“我带走。”雪姑娘斩钉截铁地说,“带回古格去,交给大祭司。”
她再次撩起衣角,看着孩子的额头。
“那不行,孩子不属于古格,而是属于托林镇或是阿里地区的某一户人家。你要带走,至少得经过人家父母的同意。”丁峻说。
雪姑娘伸出纤纤的小指,在那块胎记上轻拂了两下,头也不抬:“不必,大祭司说过,有这样胎记的孩子万里无一,跟古格有缘,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给她。”
孩子醒了,闭着眼,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手小脚乱伸乱蹬,,模样十分可爱。除了那胎记,他完全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不属于古格。”丁峻重申。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能任意处置,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原则。
“我要带走他,谁也挡不住。”雪姑娘说。
热腾腾的羊肉汤大碗面来了,但已经温暖不了两个人的目光。
“雪姑娘,我在阿富汗战场救助过很多难民留下的孩子,每一个都会被送到救助站或者孤儿院去,谁都没有权力任意处置他们。他们是人,是跟我们一样的个体,天赋人权,不可更改。天亮之后,咱们必须把他交给政府。”丁峻平静地说。
“这个问题无需讨论,我已经决定了。”雪姑娘摇头。
“吃面吧。”丁峻无奈,拿起了筷子。
就在此时,他的卫星电话响,是方晴打来的。
“司琴肚子里的婴儿被石妙手带走了——昏迷之前婴儿早产,石妙手带走了婴儿,现在司琴完全清醒,不再受‘万蛊之皿’的控制。她告诉我,石家几代人都在培养特殊体质的婴儿,历经数次失败后,这次终于成功。她虽然不明白石妙手培养婴儿的目的,但那婴儿体内有特殊力量,她看过自己的超声波结果,婴儿额头上有只古怪的纵目……”
不等方晴说完,丁峻就挂了电话,因为他担心雪姑娘在旁边隐约听到电话内容,那将导致局面迅速恶化。
“咚、咚、咚……”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从方晴的话里,他迅速得出了唯一的结局:“现在雪姑娘怀里的孩子,就是石海、司琴的后代石满。”
所以说,他必须留住那孩子,阻止雪姑娘的行动。
“吃面吧。”雪姑娘随手把孩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默默地低头吃面。
“好,吃完面有了力气,咱们再慢慢聊。”丁峻不动声色地回答。
藏地的面条,都是白面、青稞面、玉米面的混合产品,粗硬耐嚼,没有任何添加剂,味道跟其它地方不同。
“电话里说什么?”雪姑娘问。
“是我朋友方小姐打来的,信号不好,听不清。”丁峻回答。
“你撒谎,我全都听到了,而且看懂了你的眼神。你知道的,十天鹰就在托林寺附近,有两人甚至混在僧侣队伍里,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第一时间就会收到线报。”雪姑娘笑起来。
“真的吗?”丁峻暗自心惊,但表面装得满不在乎。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必须告诉你,别挡路,否则我绝不客气。”雪姑娘回答。
两人原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破旧的小饭桌,猛然间,小饭桌飞起来,丁峻向前一滑,身子撞向雪姑娘左肩。既然窗户纸被捅破,那么谁先动手,就占据了先机。
雪姑娘原地飞旋上升,躲开丁峻的抢攻。
丁峻如愿以偿地横向一掠,把孩子抱在怀里。
“又是石妙手的邪恶计划?拿石满、司琴的婚姻当赌注,怪不得方晴能从司琴眼中看到‘万蛊之皿’……”他很清楚,司琴是作为炼蛊师的容器存在的,婴儿落地,容器即失去了作用,很快就性命不保。如果不能抢回婴儿,则石家面临真正的灭门,三张古格银眼催命符就全都落到实处了。
包裹孩子的衣服已经松了,婴儿的脸完全露在外面,额头上的胎记分外刺眼。
“你完全不了解情况,能不能别插手古格与石家的事?”雪姑娘落在远处。
丁峻摇头:“雪姑娘,我管定这事了。”
蓦地,他的头轰地一响,两侧太阳穴向外鼓,仿佛要瞬间炸裂一样。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一跤跌倒,身不由己地垂下手臂,任由孩子滑落。
雪姑娘飞身一掠,捞住孩子。
满脸黝黑的老板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雪姑娘鞠躬:“雪姑娘,十天鹰遭到重创,我们要不要杀了这家伙给他们报仇?”
“毒,碗里有毒,我太大意了……”丁峻暗暗叫苦。但是,饭馆的门是他砸开的,面也是他选的,根本就防不胜防。
“不用,招呼所有人回去,任务已经顺利完成。”雪姑娘低声吩咐。
之后,她走到丁峻面前,屈膝蹲下,直视他的双眼:“对不起,我发过誓,终生为古格效命,以维护古格利益为原则,不得背叛誓言,否则甘愿遭受古格十天条的惩戒。我无意骗你,但我们属于不同阵营,最终结果,只能这样。”
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一双纯净明亮的眸子也笼上了淡淡的雾气。
“你……你……”那毒性发作极快,只十几秒的时间,丁峻全身已经麻痹,舌根发硬,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雪姑娘问。
“雪姑娘,我们走吧,天就要大亮了。”店老板模样的人在门外催促。
“你放心,十个小时后,药性过去,毒就自动解了,没有任何生命危险。”雪姑娘说。
“你……你……”丁峻拼命支撑,不让自己的眼皮落下来沉沉睡去。
“我是雪晚,雪山的雪,早晚的晚,再见了。”雪姑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迈过了门槛。
第四十二章 重回托林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丁峻从昏睡中醒来,脑海中浮起的,首先是白乐天的这首《问刘十九》。
眼前有人影晃动,模模糊糊,时远时近。
最后,一只带着香气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有人低声问:“丁先生,你怎么样?”
丁峻一把抓住那只手,脱口低叫:“雪姑娘……雪晚!”
雪晚,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晚来天欲雪”的意境中,那样一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好一幅笔法隽永、线条清丽的远山仕女图。无论雪晚做过什么,他都想在脑子里永久保存那个画面。
“哦,我是方晴。”那人叹息着。
丁峻的太阳穴有开始疼了,仿佛要轰然炸开,又仿佛有两把电钻反复地里里外外钻探,要将他的头颅拆解开来。
最后,他终于醒了,面对方晴关切的眼神。
“这是在哪儿?是托林寺……”他向四周看,木床老桌,器具古旧,空气中飘动着百年不散的酥油味。这里的确就是托林寺,一切诡异事件开始的地方。时间只过了几日,但眼前却已经物是人非。那些死去的、未死的人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回旋着,所有细节同时一一展现。
“托林寺,我终于回来了。”他长叹,既是庆幸,又带着些许遗憾。他回来,雪晚远走,两个人像夜空中交错而过的两颗流星,一去不回,再不能相见。地下迷宫里那段生与死、血与火的激战,如一条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缚住了他的情绪。在雪晚面前,他发现自己会失去善与恶的概念,这跟从前所受的文化教育、军事教育是迥然相反的。而且,雪晚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独辟蹊径,与他的思路截然不同。
“能活着回来,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注意到方晴一直在注视着自己,遂自我解嘲,以掩饰内心的复杂情绪。
“对,你已经安全回来了,睡了七个小时,总算醒过来——”方晴掩住嘴,偷偷打了个哈欠。看她疲倦不堪的样子,一定是连续熬夜,没有片刻休憩。
“谢谢你照顾我。”丁峻记起来了,迷糊中有人不断地用小勺给他喂水,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他额上敷冰毛巾。这一切,一定是方晴做的。大家交情不深,这样劳烦对方,他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举手之劳罢了。”方晴回答。
她起身,捏了些深墨色的茶叶放进保温杯里,然后倒水沏茶,一股混合着药草香、茶香的复杂味道在屋子里飘浮起来。
丁峻凝视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将她和雪晚做比较。两个人同样身段窈窕、容颜姣好,若脱开苦寒藏地,放在另外一个城市背景之中,一定是令所有男人惊艳的大美女。唯一不同的是,方晴温暖柔和而雪晚冷漠孤傲,前者是春风里微笑绽放的鲜花,后者却是严冬里垂挂雪山绝顶的冰棱。
“看什么呢?”方晴背对丁峻,但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注视。
丁峻低头,苦笑掩饰:“没有,我在想,你不愧是‘山王’方千骑的妹妹,处事冷静,任何危急状况下,都能将一切问题梳理得井井有条。跟你比,我太多地方需要反思了。”
方晴仰起头,无声地笑了。
“山王”方千骑是亚洲人的骄傲,听丁峻这么说,她毫不掩饰对哥哥的崇拜:“你太谦虚了,哥哥说过,亚洲华裔中的后起之秀,你绝对排行第一。假以时日,你的成就绝不在他之下。”
丁峻连声苦笑:“我从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眼前的事棘手得很,已经令我焦头烂额了。”
接下来,他把托林镇上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了方晴,没有丝毫隐瞒。
听到最后,方晴不禁扼腕叹息:“费了那么大力气,就这么两手空空回来了?如果你没有抱着妇人之仁就好了,大丈夫当断则断,敌我双方的实力已经悬殊巨大,你却一再错过机会,不肯对那位雪晚姑娘下死手——如果这是一场军事行动,你连续贻误战机,该怎么处罚?”
在战场上,一名指挥官没有犯错的权利,因为即使是最微小的疏忽,也将导致手下士兵无辜丧命。
“我犯了很多错误,所以说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惭愧,诚如你所说,如果这是一次军事行动,等待我的,只能是就地正法。”丁峻低声回答。
“唉,不要自责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其实,你的自控力已经很不错了,听你的描述,那位雪晚姑娘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绝对天人一般。普通男人见了,早就泥足深陷,成为对方美色的俘虏。托林镇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我们还是转回目光,处理寺内的问题吧——你能坚持吗?我们现在去看司琴?”方晴微笑着说。
丁峻点点头,立刻起身,穿上鞋子。
“我已经好了,赶紧去看司琴吧。”丁峻的脑子已经清醒,想到自己连番恶战却一败涂地,不禁有些脸红。
两人由月洞门穿过,在一个十字路口向右拐。
丁峻止步,回头向左边望。那个方向过两个路口,就是十六金刚舞女所在的画壁。一想到即将解开藏经阁里三月图案的秘密,他的心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怎么了?”方晴问。
“雪晚带走了一个孩子,确切说,她带走的就是石满、司琴的后代。我本来有机会成功翻盘,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连我都不相信孩子额头上会有那样的奇怪胎记。雪晚说,有那样胎记的,万里无一,必须带回古格去。”丁峻沉思着说。
方晴一笑:“这些话,你已经在昏迷中告诉过我五次。”
丁峻一怔:“真的?”
方晴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还叫了‘雪晚’这个名字两百多次。”
丁峻惭愧地低头:“是吗?”
方晴低声吟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反复地背这首诗,难道是在梦中邀请那位雪晚姑娘喝酒?”话没说完,她已经促狭地捂着嘴笑弯了腰。
丁峻尴尬地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