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门岛-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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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男人附和着说。
“吊钟会走路?”
金田一耕助感到一阵兴奋,又不自觉地搔起头来。
“是啊!阿仙说他确实看到了,因此大家才争论不休。请坐在这边吧!”
清公以和金田一耕助私交甚笃而颇为自豪的姿态,把金田一耕助往理发店里面拉;金田一耕助则对吊钟会走路的事感到有兴趣。
在理发店里的这五六个人都不是来理发的,他们只是来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老板清公站在理发椅前的泥土地上,其他的人在有点脏的榻榻米上或坐或卧,金田一耕助一走进去,这些人突然都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昨晚辛苦了。”
金田一耕助弯腰向众人打招呼。
“连续忙了三天,很累吧?”
清公也客气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是啊……对了,刚才你说什么吊钟在走路,究竟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敷衍着清公,却看着阿仙问。
“这件事还是让阿仙来讲吧!”
大伙儿推着阿仙,阿仙怯生生的,红着脸、搔着头说: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耶!”
他看金田一耕助的确在听他说话后,开始变得比较有自信。
“大家刚才都在取笑我,但是,我真的看到吊钟在走路。前天,就是雪枝被杀的那天,我划船到对岸去,准确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是在黄昏的时候。我往本岛这边划回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天狗鼻下面的坡道附近放着一个吊钟。”
阿仙说到这里,环视大家一眼之后,接着说:
“当时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一看那外形就知道是吊钟。我知道了然和尚叫年轻人把吊钟暂时扛到那附近,再说,从那边也看不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
“那你当时看到吊钟的地方,应该不是在那块岩石上面了?”
金田一耕助把坐垫向阿仙面前挪了一下,认真地问。
“是啊,因此我才觉得奇怪。然后我继续划船,又漫不经心地往上面看了一下,从那个角度能看得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我却发现吊钟好好地搁在那上面。”
金田一耕助那副认真的表情让阿仙感到:他的确是在专心听他说话,阿仙不免也有几分得意起来。
“我吓了一跳,心想那吊钟不是很重吗?再怎么粗壮、有力气的人,也不可能扛着它走路的。如果从刚才看到的地方运到岩石上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才对。在傍晚的时候岛上最安静,这些声音我在船上也应该听得到才对,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因此我才觉得见鬼了,吊钟自己会走路。”
阿仙有条不紊地把他看见的怪事,仔细对金田一耕助说明。
“等一下,那时候吊钟已经不在刚才的地点,是吗?”
金田一耕助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因为我划过岬角就看不到那个坡道,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遗憾,早知道,我就干脆再划回去看个仔细。”
阿仙也觉得自己没看真切,有点不好意思。
“你确定是在坡道附近看到吊钟的?”
金田一耕助有点不放心,再问了一次。
“是的,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那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吊钟。”
“这岛上有两个吊钟吗?”
“怎么可能!战争时甚至连仅有的吊钟都没有了。”
清公插嘴说。
“那吊钟很旧了吧?”
“对,是很旧了。在嘉右卫门全盛时期,吊钟还曾经裂开过,特别送到外地重新铸过呢!”
“啊!这件事我也记得。好像是在十五六年前,送到广岛还是吴市重新铸造的吧!这岛上不可能会有两个吊钟的,阿仙一定是因为发生雪枝的那件案子而吓得做这种梦。”
聊天的客人之一这样说。
“胡说!我说的事可是在雪枝被杀之前发生的啊!”
阿仙立刻反驳。
金田一耕助心里又开始感到骚动不安,隐隐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可以解开这件案子的关键。
“刚才你提到嘉右卫门,看来他似乎很有权势哩!”
金田一耕助对嘉右卫门这个人十分好奇,特意问问这些了人的看法。
“是啊!那种风光今后不可能再有了。”
“不过……他也很可怜,一天到晚担心家产被分家夺去,连到死都不瞑目咧!”
“他是因病去世的吗?”
金田一耕助不着痕迹地问。
“好像是脑溢血。战争结束时,他病倒了,左手不听使唤,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到处闲晃。之后第二次发病,躺了一个礼拜就不行了。对了,他的周年忌日就快到了。”
客人之中有人提到嘉右卫门晚年的样子,让金田一耕助双眼发亮。
左手不听使唤?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句话,就像玩拼图游戏时拿到关键的一块拼图似的,令他又兴奋得直搔头。
“在他第二次发病之前,本来是个精神很不错的老爷子,但一发起病来,整个人立刻衰老了,叫人看了觉得他挺可怜的。”
另一个客人也说出他的看法。
金田一耕助反复地思考着这些话。
这时清公说:
“昨晚月代被杀的事情,你有什么破案方针吗?听说是在‘一家’被勒死的,真的吗?”
“一家?”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清公问。
“大家都叫那个祈祷所是‘一家’。”
清公神色自然地回答。
“一家?一家……”
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撞邪一般,眼神茫然地瞪着清公。
“那是嘉右卫门取的名字。有一次,月代和她的妈妈发生争执的时候,说她像是一家的鬼婆婆,从那时候开始,大家就叫那个祈祷所为‘一家’了。”
与女一家荻和月……
金田一耕助猛然站起来,一脸的肃穆令人畏俱。
大家都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惶惑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清公也十分紧张,惊讶地问。
“今天的这一席话对我很有用,老板,多谢你啦!”
金田一耕助扔下那群面露困惑的人,连跑带跳地冲出清公的理发店,那样子简直像是喝醉酒的人。
“喂,他怎么了?那副神情挺叫人害怕的。”
客人之中有人问清公。
“他一定是从我们的话里找到什么线索了。”
另一个客人自以为聪明地回答。
“嘿,他真的是一个‘著名侦探’吗?”
金田一耕助确实找到线索了,“与女一家荻和月……”像一道白光划过黑暗的谜团。
这句子里的“一家”,固然代表同一个房子的意思,却也可以当做名词来用。
月代尸体上的荻花,是这个意思吗?而白拍子是游女,也是妓女!
老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这么疯狂的行径……天哪!这真相简直能让大地摇晃、大海狂啸了!
金田一耕助摇摇晃晃地回到本家,在玄关前面,刚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矶川警官。
“金田一!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哟!”
矶川警官惊讶地说。———。
和尚了然、了泽仍旧低声地念经,而金田一耕助却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警官,请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金田一耕助小声对矶川警官说。
矶川警官略显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多年的默契让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穿上鞋,跟在金田一耕助后面,走出本家。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本家,立刻往千光寺跑。
千光寺里当然没有半个人影,他冲进书院。
“警官,请你看这个,这屏风左边的色纸……”
金田一耕助气喘吁吁地说道。
矶川警官默然无声,他感到有点害怕。”
莫非金田一耕助疯了?
金田一耕助所指的就是和尚拿给他的屏风。
“警官,我一直读不懂色纸上的字。如果我能读懂的话,也许早就发现这案子的真相了。麻烦你念一遍,拜托。”
金田一耕助急得快发疯,而矶川警官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所指的屏风上的色纸。
“是其角写的嘛!”
“是的,哪是其角写的那一句呢?”
矶川警官仔细看了一下色纸说:
“字迹很潦草,不知道其角诗句的人是读不出来的。这是其角很有名的句子,抱一也曾经模拟过这句子呢!这句是‘黄莺倒吊啼初音’。抱一好像是在吉原还是什么地方,看到高级妓女从楼梯上走下来,呼唤女侍时随手写下的句子。”
“‘黄莺倒吊啼初音……’对,警、警、警官!”
金田一耕助全身发抖,一股寒意袭上脊背,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是花子被倒吊在梅树枝上;雪枝被扣在吊钟下面,是这边的这句‘头盔压顶虫嘶鸣’;昨天,月代的那件案子是另一张色纸上写的‘与女一家荻和月……’”
矶川警官一头雾水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不错,警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疯了,狱门岛的居民全都疯了,疯了……”
金田一耕助忽然闭上嘴,用一双像是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凝视着屏风上的字,接着大笑道:
“疯……疯……疯了!”
金田一耕助抱着肚子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鼻涕直流。
“疯了……对,简直是疯了,我真笨!”
金田一耕助一边大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花子被杀之后,了然和尚在古梅树旁边曾自言自语: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金田一耕助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看来,疯子的身份之谜已在金田一耕助的头脑中有了眉目。
“你想了解本家嘉右卫门的事情?”
仪兵卫喝了一口绿茶,姿势优雅地放下精致的茶碗,然后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小小的鼻子和嘴角被两条深深的皱纹包住,戽斗形的脸庞,给人一种残酷无情的印象,再加上鬼头本家对他诸多挑剔、百般中伤,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他似乎十分难以接近。
(戽:读‘户’;戽斗:形状似斗,用于汲水灌田的老式农具。——华生工作室注)
从分家打开的房门里,可以看到本家高耸的屋顶。清晨的轻风吹在仪兵卫与金田一耕助的身上,让他们感到神情气爽。
金田一耕助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他辗转反侧,并以俳句屏风上那个惊人的暗示为基础,把整件事情在脑中像录像带般从头播放一遍,那些鲜明的画面上,清清楚楚印着三行俳句,让他感到极度震惊与恐惧。
天亮后,金田一耕助两颊赤红、双眼浮肿,眼神却十分闪亮。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有没有发烧?”
当金田一耕助走到茶室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先到的矶川警官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连忙问他。
他回避矶川警官带着疑问的眼神,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后,立刻冲出鬼头本家,往分家的方向跑去。
“我想请教仪兵卫先生一些事情。”
志保发现金田一耕助神情不对,慌忙收敛起平常嘻笑的姿态,乖乖地进去传报,因此,金田一耕助现在才能跟仪兵卫面对面地坐着。
“嘉右卫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岛上的人都叫他太阁大人,他也确实是当得起这个称呼的人。”
仪兵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称赞嘉右卫门,那语调平稳、诚恳,让人感到他也是一个可靠的人,这或许是他被岛上的人比喻成德川家康康的原因吧!
“我想,你还没有来我们这座岛上之前,一定听过很多有关这座岛的传说吧?你来了之后,或许会对这座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感到失望。”
仪兵卫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平凡,却是著名侦探的客人说。
“不过,在二三十年前,当我还年轻的时候,你知道,本岛的确恶名昭彰,因为这里住的都是海盗的子孙、放逐罪犯的后代,民风凶悍,是个令好人一点生存机会都没有的岛,因此才会有‘狱门岛’这个名字。嘉右卫门并不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也不是社会教育家,更不是想要整顿岛上的民风,他只是想要使岛上富庶起来。”
仪兵卫单刀直入地说。
金田一耕助忽然觉得自己对嘉右卫门似乎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这时,仪兵卫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
“由于嘉右卫门善于经营,岛上渐渐富裕起来,甚至比别的岛还富裕,因此,他在某些行为上也会自我要求。嘉右卫门的无心插柳,渐渐地改变了岛上的风气。但是,他可不是为了岛上的人才这么拼命的,他只是想让自己变成岛上最有钱的人,因此才夜以继日地工作。”
仪兵卫对嘉右卫门与岛上渔夫的关系,做了一个不同于岛民的解说。他说:
“在这样的小岛上,船东富裕的话,他手下的渔夫生活自然就会变好。而一家船东变富裕了,其他船东不努力的话,就留不住好渔夫,这是十分自然的道理。嘉右卫门是个很有眼光和决心的人,他只要想到什么,不管遇到天大的困难、阻碍,都会努力克服。因此在大战前的景气情况下,他扩展自己的事业,终于成为岛上规模最大的船东。而我只是捡一点嘉右卫门嘴边的剩菜,才有今天这种局面。我这样说,是否能让你对嘉右卫门有多一点了解?”
仪兵卫带着诚恳的语调,以坦荡的襟怀、不卑不亢的态度凝视着金田一耕助。
“听说他晚年过得很不幸,特别是临终时,似乎感到很不放心?”
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嘉右卫门死前的情况,所以很认真地问。
仪兵卫仍是以诚恳的态度、低沉的嗓音说:
“关于这一点,岛上的人对我颇不谅解,你多少也听说过了吧?当然,无风不起浪,的确,在嘉右卫门晚年时,我和他之间有很大的分歧,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工作上,我很佩服嘉右卫门,要我拼命跟在他后面,我是可以办得到,但是,他的嗜好、娱乐作风啦等等,我确实难以追随。因此嘉右卫门对我十分不高兴。”
“嘉右卫门似乎很懂得享乐?”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是的,他的观念是:会赚钱也要会花钱。尤其是年景好的时候,他简直花钱像流水,如果岛上有头有脸的人不奉承他的话,他就会不高兴;然而,我就是无法参与这种享乐活动。”
仪兵卫脸上带着苦笑,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之后,接着说:
“我不会玩,也不会讲奉承话,不管怎么说,毕竟我也是个船东,是分家的主人,因此,这类享乐的聚会缺席的次数越多,嘉右卫门就越认为是我不给他面子,其他的人也觉得我阴险。不过,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管不了,反正我和他只是个性不合罢了。”
“嘉右卫门的晚年听说迷上杂俳?”
金田一耕助想到清公说的种种事情,特地向仪兵卫求证。
“对,是一种叫做‘冠付’的杂俳吧!嘉右卫门只要阿胜这个女人就满足,由此可以知道,他对女色的要求不多。只是自从他发迹后,就变得爱附庸风雅,有段时间他还跟着千光寺的和尚学做俳句。理发店的清公来了之后,他又开始迷上冠付。有一次,我被硬拉去,陪他们开了一次诗会,可借志趣不合,让我觉得如坐针毡。”
仪兵卫有点痛苦地回忆道。
“诗人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