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去吧!你总得把事情弄清楚。
他踉跄地走向大门。
要压抑下恶心欲吐的感觉愈来愈难,还要加上双重影像的纠缠。
他踏上前廊,伸出手,刚好抓住门框才没摔下去。他努力撑住身体。他抓住敲门的铜环,将它往上提,双手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
他完全不给自己再考虑一下的机会。
他将铜环在金属片上敲了四下。
感觉像有人每隔四秒就在他的头上重击一拳。他的视线出现许多小小的黑洞,像小昆虫似地到处乱飞。
他可以听到门的另一边踩在硬木地板上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他的膝盖顿时瘫软。
他抱住一根支撑前廊屋顶的柱子保持平衡。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个应该是他父亲年纪的男人透过纱门瞪着他。高而瘦的身材,头顶上有一撮白发,山羊胡,脸颊上不明显的红血管显示他喝了不少酒。
请问有什么事?男人问。
他站直身体,用力眨眼对抗严重的偏头痛。他放开手,费力地站稳。
你是麦肯吗?他可以听到自己声音中的惧意,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也听得出来。
真讨厌自己这副胆小怯懦的样子。
老先生倾身靠向纱门,仔细打量自家前廊上的陌生人。
你有什么事?
你是麦肯吗?
是。
他移近一点,老先生的身影清楚许多,他能闻到他呼出的空气中带着红酒特有的酸甜味道。
你认识我吗?
什么?
到了此时,恐惧已经发酵成怒气。
你。认。识。我。吗。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吗?
老先生说:在这之前,我根本从来没有见过你。
真的吗?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这个镇还有其他叫麦肯的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麦肯推开纱门,鼓起勇气踏上前廊。兄弟,你看起来不大好。
我确实不大好。
你出了什么事?
你告诉我啊!麦肯。
屋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亲爱的?没什么事吧?
对,珍,没事!麦肯瞪着他。不如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你受伤了。你需要——
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的。
那么,你到我家来做什么?麦肯的声音透露着不耐烦。我刚才说要帮你。你不要。好。可是……
麦肯还在讲,可是他的话却开始消失,被他胃部发出的如雷响声淹没,声音之大简直像有一列火车正高速向他冲来。他眼前的黑洞数量更多了,世界不停晃动。他的腿再也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连五秒钟都不行,如果他的头没在那之前先爆炸的话。
他抬头看着麦肯,他的嘴巴还在动个不停。那列火车发出巨响冲向他,密集的声量一拳一拳残忍地重击着他的头,可是他没办法把视线从麦肯的嘴巴移开,老先生的牙齿闪闪发光,上下接合,不断地制造出声音。天啊!那个声音,那种抽痛——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膝盖瘫软。
甚至没有发觉他正在往后倒。
上一秒钟他还站在前廊。
下一秒钟他已经躺在草地上。
背部着地,直挺挺地躺着,头颅因重重撞上地面而昏眩不已,
现在,麦肯在他上方盘旋,先检视他,再将双手按在膝盖上,弯腰。老先生不知道仍然在说些什么,可是脑子里的火车声实在太大了,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就要失去意识了……他可以感觉到,再过几秒钟……他不想再受疼痛的折磨,失去意识确实蛮不错的,可是……
答案。
就在那里。
这么接近了。
一点道理都没有。可是麦肯的嘴巴里有东西。他的牙齿。他无法将视线移开,他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真相。
一切的解答。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不要再挣扎。
不要再这么想找到它。
不要再想了。
就让它自己来找他吧!
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
它们不是牙齿。
它们是一片闪闪发亮的格栅,上头镶了字:
麦肯
就镶在最前面。
坐在他旁边副驾驶座的史塔宁斯没机会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史塔宁斯显然很喜欢自己的声音,所以从博伊西【※博伊西(Boise):美国爱达荷州首府,也是该州最大城。】出发往北开了三个小时之后,他仍然一直说个不停。自从一个小时前他发现只要每五分钟讲些我倒没那么想过或嗯……真有趣之类的话就可以蒙混过去后,他的耳朵已经自动关上了。
当他看到大卡车水箱罩上的车厂名称麦肯出现在史塔宁斯的窗户外距离只剩几英尺时,离他上次搭话的时间正好差不多五分钟了,所以他刚巧转头准备随便说点什么。
他才看见那两个字,还来不及反应,史塔宁斯那侧的窗子就已经被炸成成千上万片碎玻璃。
安全气囊从机柱爆出来,可是迟了百分之一秒,刚好错过他撞向挡风玻璃的头。撞击的力量很大,大到他的头撞穿玻璃。
林肯大型轿车的右车身被挤烂,粉碎的玻璃和扭曲变形的金属四溅,史塔宁斯的头更是直接被大卡车的水箱罩格栅撞上。
他可以感觉到挤压进来的大卡车引擎喷出热气。
汽油和刹车油突然冒出的臭味。
到处都是血渍。鲜血从破裂的挡风玻璃内侧流下来,喷洒在仪表板上,喷进他的眼睛里,从史塔宁斯的残骸上不断喷出。
他驾驶的轿车被大卡车斜斜推过分隔线。就在它被推向巷口有个电话亭的棕石建筑之前,他已经昏了过去。
2
一个女人低头对他微笑。至少牙齿很漂亮,他心里想着,虽然模糊的视线加上双重影像让他很难百分之百确定。她弯腰更靠近他一点,两个头终于合成一个,五官也变得清晰许多。他可以肯定这个穿着一身白色制服,扣子从胸口一路扣到膝盖上的女人长得很美。
她重复叫唤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布尔克先生?布尔克先生,你听见了吗?布尔克先生?
他的头不痛了。
他小心、缓慢地吸气,直到左恻的肋骨传来剧痛。
他一定抽搐了,因为护士立刻问:你的左胸还是很不舒服吗?
不舒服。他苦笑呻吟。对。我还是很不舒服。你说的没错。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吃点药效较强的镇定剂。
不用了,我还好。
好吧!布尔克先生,千万不要逞英雄,如果你想到任何能让你觉得舒服点的事,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喔,对了,我是潘蜜拉。
谢谢你,潘蜜拉。我想,我记得你。我上次在这儿时就见过你了。这套古典护士制服实在太让我印象深刻了,我还以为它们早就停产了呢!
她笑了。嗯,很高兴听到你的记忆恢复了。非常好。米特医师待会儿就会来看你。你不介意我先量一下血压吧?
当然。
太好了。
护士潘蜜拉从床尾的推车拿起血压计,将黑色塑胶布固定在他的左上臂。
你差点把我们吓坏了,布尔克先生。她一边说,一边把空气打进去。居然那个样子跑出去。
指针下降时她凝神细听。
及格吗?他问。
甲上。收缩压一百二十一。舒张压七十五。她把塑胶布拿下来。你被送回来时,不但精神错乱,还满口胡言乱语。她说,那时的你似乎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
他在床上坐起来,脑袋中的迷雾似乎已消散不少。这家私立医院的病房看起来相当眼熟。床边有个窗户。百叶窗是放下的,可是从透进来的柔和光线判断,他猜现在不是清晨,就是傍晚。
你们在哪里找到我的?他问。
麦肯·史考瑞的前院。你昏过去了。你记得自己去那里做什么吗?麦肯说你当时好像很激动,又很困惑。
我昨天在河边醒来。我那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身在何处。
你是从医院跑出去的。你记得你是怎么离开的吗?
不记得了。我去史考瑞家,因为他是镇上电话簿里唯一的麦肯。
我听不太懂。
因为当时『麦肯』是唯一对我有意义的字眼。
你觉得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在大卡车撞上我们之前,『麦肯』是最后映入我眼帘的字。
喔,对……拦腰撞上你们车子的,确实是一辆『麦肯』牌的大卡车。
完全正确。
人脑真的很有趣。护士一边说,一边绕过床尾,走到窗户旁。它的运作方式实在太神秘了。再奇怪的关联,它都有办法连结,
我昏迷了多久?
她拉起百叶窗。
一天半。
光线照了进来。
居然已经日正当中。亮晃晃的阳光洒在小镇东边的岩壁上。
你的脑震荡非常严重。她说,你差点就死在外头了。
我确实觉得自己快死了。
射入小镇的第一道光线美得叫人屏息。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潘蜜拉问。
很奇怪。我想起车祸的事时,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就像有人突然按下开关似的。史塔宁斯探员呢?
谁?
车子被撞时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个男人。
喔。
他死了。是不是?
潘蜜拉走回床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腕上。我很抱歉。
他猜也是。他从战场回来后就没见过那么严重的外伤了。不过,还是得问清楚。
他是你的好朋友吗?护士问。
不是。那天早上我们两个才第一次碰面。
一定还是会难过。我很遗憾。
我的伤势怎样?
什么?
我受伤的程度?
你有剧烈的脑震荡,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断了几根肋骨。一些皮肉伤和瘀血。米特医师可以解释得比我清楚。不过车祸相当严重,你算是非常非常幸运了。
她转身走向房门,在伸手开门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很快地瞄他一眼。
所以……她说,你确定你恢复记忆了吗?
百分之百。
你叫什么名字?
伊森。他说。
非常好。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伊森问。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吧!
我需要打几个电话。我要打给我太太和我的主任探员。有人通知他们了吗?
我相信在发生车祸后,警长办公室一定已经通知了你的紧急联络人,让他们知道你出了什么事,还有你的状况。
撞车时,我的西装口袋里有支iPhone。你知道它被收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戴上我的《神探南茜》(NancyDrew)侦探帽去帮你找找。
十分感谢。
看到栏杆旁那个红色小按钮了吗?
伊森低头搜寻。
你需要我时,按一下我就会来。
护士潘蜜拉再度露出甜美的微笑,开门离去。
房间里既没电视,也没电话。墙上的挂钟是他所能找到最好且唯一的娱乐。他躺在床上看着秒针不停地绕圈圈,看着窗外的光线从早上变成中午,从中午变成下午。
他不是很确定,但他的病房显然不是在三楼、就是在四楼。潘蜜拉没再将百叶窗放下,所以在看腻了挂钟时,他便小心地转动没受伤的那边身体,仔细观察松林镇的风光。
从他优越的地理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大街和左右两侧的数个街区。
在来这儿之前,他就知道这是个很小、很安静的镇,但镇民的活动之少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在一个小时中,他一共只看到十二个人走过医院前的人行道,没有一辆车开过这条镇上的主要干道。最吸引人的画面是一群建筑工在两条街外的空地搭建房子的骨架。
他想着远在西雅图的太太和儿子,希望他们已经在前往这儿的路上。他们得先飞到博伊西或米苏拉,再租辆车开上好长一段路才能到松林镇。
下一次他再看时钟时,长短针指着三点四十五分。
他在这儿躺了一天了。什么米特医师的,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伊森待在医院的经验不少,之前所有的护士和医师绝不会让你闲上十秒钟,不是有人拿药给你、拿针戳你,就是要检查这、检查那的。
但是在这儿,他们却像是故意在忽略他。
护士一直没将他的iPhone和其他随身物品拿来,他就不相信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小镇医院会有多忙。
他伸手摸索贴在栏杆的控制面板,用大姆指压下呼叫护士的钮。
十五分钟后,他房间的门被推开,护士潘蜜拉像阵风似地出现了。
喔,我的天啊!真是非常抱歉。直到十秒钟前我才看到你在找我。我猜我们的通讯系统大概出了什么问题。她站在床尾,双手放在金属床架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伊森?
米特医师在哪里?
她扮了个鬼脸。他一整个下午都在开刀房,病人的状况很危急。连续开了五个小时,简直像恶梦一样。她笑出声音。可是我向他报告了你今天早上的血压,还有你奇迹似地恢复记忆的事,他认为你非常棒!
她对伊森竖起两只大姆指。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他应该会在晚饭后开始巡房,所以……差不多再半个小时吧!
伊森心中的挫折感愈来愈强,但他仍然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
你找到我的手机和其他我出车祸时带在身上的东西吗?我有个皮夹,还有个黑色公事包。
潘蜜拉做了个举手礼,在原地假装踏步。
正在努力中,队长。
先拿支市内电话过来吧!我需要联络几个人。
没问题,法警大人。
法警?
你不是联邦法警之类的人吗?
不是。我是隶属美国特勤局的特别探员。
真的吗?
真的。
我还以为你们的任务是要保护总统呢!
我们也会做点其他的事。
那么,你跑到我们这个世外桃源来干什么?
伊森给她一个既冷淡又勉强的微笑。
我不能告诉你。
事实上,他可以,可是他不想。
好吧!现在你彻底地激起我的好奇心了。
电话,潘蜜拉。
什么?
我真的很需要打几个电话。
好,我马上办。
终于到了晚餐时间。亮晶晶的金属托盘上有个放了绿色和棕色泥状物的自助餐盘,没有电话。伊森决定他要离开医院。
没错,他之前就溜出去过,可是那时的他因为严重脑震荡,所以神智不大清楚。
现在,他想得很透彻。
他的头不痛了,呼吸也变得顺畅许多,而且左胸的疼痛缓和下来了。更何况,如果医师真的对他的情况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那个混蛋至少应该在过去的十个小时里抽空来看他一下。
伊森等着潘蜜拉走出房间。要走之前,她还特意告诉他:医院的食物看起来很难吃,其实味道还不错。
门一关上,他就把点滴针头从手腕拔出来,爬下床铺栏杆。他赤足踏上亚麻油布地板,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自己的情况还没完全稳定,不过比起四十八小时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伊森放轻脚步走向衣柜,打开。
他的衬衫、西装、长裤全挂在衣架上。皮鞋则放在下面的地板上。
没有袜子。
没有内裤。
我猜只能不穿内裤了。
他弯腰拉上长裤时,左胸传来一阵剧痛,但一旦他站直身体,疼痛立刻消失。
伊森瞄到他赤裸的双腿,一如往常,上头纠缠的疤痕立刻让他想起八年前那个充满尸臭、有着棕色墙面的房间,他永生难忘的那个房间。
他检查后发现瑞士刀还在西装内袋里。很好。那是他二十出头时当直升机维修员时留下来的,其实对现在的他来说比较像个护身符而不是工具了。不过知道它仍然存在还是让他心里舒服点。
他站在浴室镜子前打领带。试了五次之后才弄好。手指太笨拙僵硬,好像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打过领带似的。
当他终于弄好一个不怎么样的温莎结后,他退后一步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脸上的瘀青稍微退了一点,但西装上却染了不少草渍、污点,左上方的口袋也裂了。白色的牛津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