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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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浑浊的眼睛开始变得锐利。
　　“……”
　　“在你的话中，到底哪一部分是假话呢？是这位小姐与你订婚之前，还是她得病后，这两个中，到底哪一个是伪物，哪一个是真物呢。”灵媒师的眼睛完全睁开，蛇一般盯住了斯特林，“现在开始你要讲的，真是让我这个灵媒师觉得开始兴奋了。”
　　“……”
　　“……我想要知道，所以接下来，请你告诉我吧。”灵媒师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那就是说果然是有故事的，”小老太笑道：“年轻人，虽然我告诉你她生气的缘由，可是这个缘由你根本无解。出轨、背叛这种事，就跟玻璃杯上的裂痕一样，只要有了破损的痕迹，就不能修补，也不再珍贵。她是否愿意原谅你，只取决于她爱你的程度。”
　　“……”斯特林思忖片刻，道了声谢，打算起身离去。
　　“你当然可以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小老太又说：“但是接来下我这个专业的灵媒师给你的指导意见，就不会再有了。”
　　斯特林站定，‘多谢’两个字刚想说出口，突然一股怪力使得他重新坐进沙发上。油灯里的烛光一闪，有些恍惚，他的舌头开始不受控制。
　　“扒拉巴拉问当镀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凛冬城……”
　　几番努力之后，他的舌头以一种平稳的速度，一字一顿，说出了全部和李玉涵的相遇经过，其中包括契约书、红衣魔鬼、婚约，所有的，一字不露，全部说了出来。
　　他到底留了个心眼，始终没有说出名字，山中老人曾经说过，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泄露出去。好在坏心眼的老太根本不在意细节，她像一个好奇的小孩一样，听着这个故事。斯特林一个小时讲的口干舌燥，她还不满意地点评：
　　“您真不会讲故事。”
　　“……”斯特林拎了拎衣领，终于感觉那种舌头受控制的不舒服感消失了。他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灵媒师。
　　“你方才给我讲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案例，当然你讲的太差了。这样一个案例足以可以进入灵媒史，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接触了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吧。”
　　“……”
　　“好吧。”小老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缓缓说道：“虽然跟你讲了你也未必明白，但我个人还是很喜欢跟人聊天的。我就从最简单的地方给你讲起。”
　　“我想很多人都曾经想过，要是世界上有一个跟我一样的自己就好了。这样完不成的作业可以让他完成，不想做的家务可以让他去做。对吧，很傻很单纯的念头，但是很多人小时候都想过。我小时候也这样想，我想为什么世界上不会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如果这个‘我’跟我本身一模一样，那么本身的我存在还有价值吗？如果我能塑造出一个跟现在的我毫无差别的‘我’，那不就能随时替换坏掉的我，永远保持一个青春的我？”
　　“……”
　　“年轻时候的确实敢想，也确实敢做，”小老太让斯特林看周围柜子上精美的人偶们，那些零散的部件。“可我做的人偶越完美，我就越明白，有一道关卡始终是越不过去的。那就是灵魂。”
　　“没有灵魂的人偶，充其量也只是一堆道具。于是，我接触了灵媒界。当然灵媒界可不单纯，如果说人偶是无知的小孩子玩过家家的话，灵媒界就是……总之，灵魂不可亵渎。”
　　“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唯一的，灵魂不可以复制——这是在实际操作上不具备技术，并且从理论上来讲，倘若灵魂可以完全复制，那么谁是本我，谁是复制品？不单无法分清‘我’，也会引出无数的问题。从理论层面上讲，灵魂有一个根源，这个根源接触无数的事情，形成记忆，最后再由记忆形成‘自我’。这也就是当人们的记忆一旦出现缺失，或者发现记忆出现大量错误而无法相信自己，会使得人的认识出现偏差的原因……”灵媒师打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头，“啊好像扯远了，这些都跟你的事不重要，听了你也不懂。”
　　“……”确实不大懂，斯特林默默地想。
　　“总之，灵魂不可复制，但，灵魂是可以分裂的。这在技术层面上可以实行的——当然也很麻烦。不过呢，灵魂分裂没有好处，灵魂一旦受到损害和减少，会影响一个人的正常生活，当然，一生中真正发挥出全部灵魂的人也很少，大部分的灵魂都处于沉睡中，比如天魂，这几乎没有人使用过，并且没有人知道灵魂的某一部分会在哪一个人生阶段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进行灵魂分裂却不损害灵魂，除了有极高的技术外，预知和推演未来也是极重要的部分。所以云随雅，才很险地成功了。”
　　“你刚刚诉说的是一个绝佳的案例：灵魂分裂。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两个‘我’。”
　　“那个女孩，是芙蓉殿的云随雅，所制造出来的伪物。”
　　“伪物？”斯特林皱眉。
　　“伪装成人类的假货。”
作者有话要说：　　





☆、097我拒绝

　　
　　“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硬生生地假装自己是个人。”小老太叹了口气，“这就是‘伪物’。要说运气，没有人比前占星宫的宫主更得天独厚地。遇到被魔鬼夺走灵魂的人身固然难得，但是更为难得地是，有人愿意灵魂分裂，制造世界上另外一个‘我’。”
　　“……”
　　“没有灵场排斥，还只是小孩子，灵魂的分裂也恰到好处，五分之一，不会严重损害本我的灵魂，也能使‘伪物’存活下去。你首先遇到了这个五分之四，然后又遇到了这个灵魂的五分之一。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是同一个。”斯特林把握住重点，
　　“是同一个。同一个本源下因为经历所学不同而出现的另一个‘我’。但是五分之一的灵魂不足以撑起一个人。她不是人，是伪物。”
　　“……”
　　“云随雅把这个‘伪物’当成真物一样培养，”年迈的灵媒师用冷酷的语气讲下去，“她看上去像个人类，她努力游走在异端和正常之间，这里里面违背了多少魔术师的法则我就不跟你讲了。”
　　“她是人。”用‘伪物’取代了人名，让斯特林本能地感觉到了不舒服，替李玉涵辩解了一句。
　　说得兴致勃勃吐沫横飞的灵媒师安静下来，看了看他略带泛红的眼。
　　“……确实，这世上很多人都是残缺的，”灵媒师说：“只要她能伪装一辈子，她就是一个独立的人。可是现在，当真物消亡，伪物就开始取代真物。灵魂正在融和，不是五分之四融合五分之一，是五分之一在融合五分之四，伪物正在取代真物。”
　　斯特林听不大懂。
　　“你的脸色似乎是在回忆，是不是觉得她们还是不一样的？对，她们是有区别，但只是肉体上的区别。”灵媒师说道，“其余灵魂部分，已经逐渐在融合了。我问你，自从这个伪物回到帝都后，有人对她产生过怀疑吗？有人质疑过她跟你的关系吗？没有，因为此时的伪物，就是真物。因为她在本质上跟真物没有区别，所以根本没有人怀疑。你之所以会觉得有不习惯的地方，是因为知道她是伪物，但昨天的我跟今天的我会完全一模一样吗？你记忆中的她跟现实的她会一模一样吗？不会，所以，她取代真物到底成不成功，要看周围不明真相人的反应。”
　　斯特林想起了姆妈对她的态度，想起了小黄豆，想起冲李玉涵叫唤的雪球。
　　“狗无法凭灵魂识别主人。它观察的是外在，你不知道狗鼻子很灵吗？”灵媒师解释。
　　“所以，青年人，现在要说到比较现实的了，关于你的这个婚约问题，”小老太调皮地笑笑，“她本身没有发现‘婚约’这个事实，按照自己的理解跟你相处。但是这份相处，却从没有让你们周围的人觉得有丝毫不妥。这就说明，形式上的婚约不存在，心理的情感枷锁仍旧是在的。我想她现在也终于发现了这点：伪物受困于真物。”
　　虽然灵媒师已经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了，但斯特林始终有点跟不上这样的谈话，“什么叫‘伪物受困于真物’？”
　　“你知道多重人格吧，一个人拥有多个不同的人格，每一个人格可以独立存在支配肉体。但是在多重人格之间，并不是平行关系。上位人格支配着下位人格，下位人格不得违背上位人格。对于那个伪物来说，自己就是下位人格，她不知道上位人格做了什么，但必须依照上位人格的暗示行动。这里面是绝对支配的关系，不可违背。所以……”灵媒师看着斯特林说。
　　“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你只要拒绝就可以了。她绝对无法违背你。”
　　“……”斯特林有些震惊。
　　“你是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的，”小老太说：“当看到像人的物体时，人总是习惯性地用人类的眼光来看待它，思考它。而我，现在只是一个年迈体衰的前灵媒师，跟你这个年青人卖弄卖弄专业知识，我接受了你转述给我的信息。所以我无法把信息转化成人，就像医生一般不把精神病当人看。”
　　“……”斯特林觉得越来越不舒服了，他又拎了拎衣领。
　　“当然你的态度也是我要关注的重点，听众的态度也是信息之一。而现在以我的立场看来，这个伪物，在面对你的时候，犯下了一系列致命错误。例如，告诉你她灵魂残缺，告诉你她签订了恶魔契约，告诉你她在收集灵魂……而这些对于一个只有五分之一心灵的伪物来说，其实是件很要命的事。因为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说出这个秘密，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是个伪物。她必然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掉以轻心，但是她却告诉了你，而你跟她是跟没有任何亲密关系的。”
　　“那……”
　　为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我想这个伪物可能自己也没发现她对你的无限宽容。她觉得这没有丝毫问题，把秘密告诉你没有丝毫问题，把自己的任务告诉你也没有丝毫问题，把自己经历告诉你也没有丝毫问题。这些在她心里都不算什么，她觉得很正常，而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她之所以无条件地信任你，除了你长了张看似老实的脸之外，还因为真物对你有‘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设定。”
　　“设定？”
　　“哦你们年轻人把它俗称为‘爱情’。”
　　“……”
　　“我想这个女孩子，这个真物，一定很仰视你。换句话说，她很卑微，虽然她看上去高高在上，但她在面对你的时候，却卑微到尘土里去了——当然她表现地也许不那么明显，心里情却差不多是这样的。一般来说，她无法拒绝你的要求。”
　　“我没跟她提过要求。”斯特林不满。
　　“啊，”小老太摆手，“所以她更加无法拒绝。不提要求本身就是一种疏远和不在乎。于是这个倒霉催的伪物不得不接受这一设定。她虽然有时候不大情愿，却无法拒绝你。真物消亡后，伪物就受制于真物遗留的所有，倘若真物还在，伪物至多只是对你比较大度，甚至会随着真物情感的转移，伪物也就不会对你特别看待。但当真物仓促死亡，所以她生前遗留的所有，都变成伪物的禁锢，”
　　“因为伪物只能继承，模拟，复制，而无法生出新的东西。真物的遗留物，将成为她彻底不可逾越的戒条。”
　　“……”
　　“而且她还很难意识到这点，一个只有五分之一的灵魂的自我，很难分辨什么是我自己想做的，什么是我需要伪装的。伪装地太多，有些真的东西便混淆在其中，就会发现不了。何况五分之一的反应是实在很迟钝。”
　　“看你的神情似乎越来越不想听我老婆子的话了，罢了多少年没有跟人讲过话，还真是要少说为妙……总之，你目前遭遇的问题，非常简单，你只要直接正面拒绝她的要求，她是不敢跟你翻脸的——啊啊当然闹僵了也不太好。总之，拒绝的时候，话不要说得太生硬，表达出拒绝的意思就可以了。你不会？厄你要讲很多理由，凑成好几个句子，只要意思表达是反对，她就无法拒绝你。你要避免跟她正面交锋……算了，你这小伙子猜女孩子的心思实在太糟，搞砸了也不好。”小老太站起来，从柜子上拿下一个圆形的东西，朝着斯特林扔去，“直球定胜负吧。”
　　斯特林把那个球拿在手中，发觉那是个人偶的眼睛，冰绿色，冷峻中带着淡淡温情。
　　下午李玉涵带着璀璨出现在白蔷薇公馆。无论雪尔薇亚还是凯萨琳夫人如何劝说，她始终目视前方，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为了应付，丝毫不为所动。
　　雪尔薇亚急地很。明辉却显得有些无所谓，在他看来，这个婚约缔结也好，不缔结也好，结局都差不多。李玉涵不是本尊，是占星宫云随雅的弟子。无论从身份还是情感而言李玉涵都不是适合二哥的那个人。他的判断一向准确，这次也不例外。
　　荧惑没出席，他只说了句电话联系，就忙自己的事了。
　　因此在场说地上话的只有凯萨琳夫人和席尔梅斯。
　　李玉涵冰绿色的眼睛连落都没落在斯特林身上，律师行拿来的文件放在男人面前。一句话，她要毁婚约。
　　就在所有人都把话说地差不多的时候，斯特林终于开口了，他盯着李玉涵看了那么久，但是对方始终连眼色也没给他。
　　他说，“我拒绝解除婚约。”
　　璀璨‘嗤’笑了一声，“你凭什么拒绝，这婚人家不想嫁了，难道还要硬娶。再说某些人自己烂帐……”璀璨骂地尽兴，不想李玉涵却在下面悄悄拉了璀璨一下。
　　璀璨要是再说下去的话，会把一些事出来。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说出来面子上过不去。
　　李玉涵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璀璨有些惊讶：她居然维护斯特林。李玉涵迎着她的目光，淡淡说道：“我不想扯过多的事，只想解除婚约。”
　　斯特林接着她的话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解除婚约。”他这话说地掷地有声，透出不容反对的意思。李玉涵终于，用号称美杜莎的眼睛朝他看过来，对上他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098不是我不明白

　　两人对视良久，斯特林感觉自己快被冻成冰渣了，终于李玉涵冰绿色的眼睛卸去了冰冷，忽闪忽闪，她好像突然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李玉涵觉得这事挺奇怪地，整件事都很奇怪，现在不仅是她奇怪，连璀璨都变地奇怪起来了。璀璨在替她抱不平，可是她又不是那个被辜负的女人，有什么必要纠结的。她不是本尊，这男人有什么必要对她抱歉，这简直太奇怪了。
　　李玉涵想到这里，突然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文件，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璀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从斯特林脸上又瞧不出端倪，再看看在场的众人，他们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她知道李玉涵的思考回路一向有别于常人，赶紧追着出去了。
　　斯特林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凭灵媒师告诉自己的秘密，果然制止了李玉涵解除婚约的举动。
　　“她永远无法拒绝你。”
　　这是灵媒师的原话，他用这句话阻止了李玉涵。可心里始终不踏实，长期在政治和狐狸间混，斯特林还是嗅出一点阴谋的感觉。毕竟那个灵媒师也说李玉涵是灵媒史上难得一遇的成果，这老太太会不会在图谋什么呢？
　　她最后告诉自己，直接拒绝就可以了。
　　这位年迈的灵媒师既没有告诉自己什么咒语，也没有给什么魔术法器，只是很简单地说‘拒绝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