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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虎狼-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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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正在慢慢后退,西面的叛军攻势也不再凶猛。许平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发呆,叛军已经停止进攻,但他的头盔里仍一遍遍地回响着“杀官兵啊”的绝望呐喊声。
    ……
    魏兰度的山岚营正从侧面向叛军发起进攻,不过他们的进展不是很快,因为狭窄的道路已经被两军完全堵住,明军无法展开形成宽大的战线。
    深吸一口气,许平从震惊状态中苏醒过来,他环顾一下四周,参谋和贴身近卫也都如同大理石一般呆立在原地不动,虽然他们的脸孔都被遮盖在严实的面甲后,但许平仿佛能看穿他们脸上的面具,直视见这些部下脸上的茫然。
    “杀官兵啊。”
    “杀官兵啊。”
    叛军的呐喊还在零零星星地传来,长青营的官兵们,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的盔甲都被叛军的鲜血染得通红,面对着正缓缓退去的叛军,士兵们仍一动不动,保持着持枪对敌的姿态,整个队伍中鸦雀无声,没有一个军官发出指令。
    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许平,纵身一跃到东面阵前,他在空中挥舞着佩剑,喝令:“火铳手,出列!”
    然后就把剑向着开始退却的叛军方向一指:“火铳手,攻击敌军!”
    听到许平的第一声大喝后,火铳手们身体都抖动了一下,就好象是从睡梦中被惊醒。随着许平的第二声命令传来,他们也跃出阵地,推开阵前层叠着的叛军尸体,开始瞄准退却的敌人。
    叛军一边抵抗着官道上明军的进攻,一边向木墙慢慢退却。叛军被渐渐从官道上逼退,许平毫不迟疑地命令越过官道继续进攻。等第一个明军士兵踏上道路后,许平对面的叛军突然齐声发喊,一起掉头疾奔。
    没有立刻下令追击,许平先是指挥火铳手把东面叛军赶得更远一些,以解除后顾之忧,为其后掉头攻击西面的叛军做好准备工作。西面的叛军此时也在号角的指挥下,重新向他们的阵地退却。许平让火铳手继续向西压制他们,迫使他们不断后退,同时变换阵势,让大部分长枪兵朝向东方。他已经决定先合力拿下东山,把三支明军连成一片再说。
    等这一切完成之后,东面的敌人已经跑出足有百米远,侧翼魏兰度的手下也已经压上来,和许平的部众基本连成一片。
    许平再次跃到军前,把佩剑高高举过头顶,用力呼喊道:“全军——”
    “突击”两个字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喊出,许平突然看到对面奔逃的叛军背后,站着整整齐齐地一队士兵。这些远方的士兵看上去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叛军,在瞥见这齐整队列的那一刹,许平心里就升起一种怪异感,接着就看到一阵白烟从叛军这小队士兵的身前升起。
    “叛军的火铳队?”电光火石间,这个疑问闪现在许平的脑海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叛军也有独立的火器部队。新军一向认为叛军不具备自行生产火铳的能力,至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制造过。叛军即使缴获一些火器,可用的也不多,而且大多也不好用——他们以前遭遇到的明军,使用的都是工部偷工减料的火铳。加上他们的火药补充困难,所以火铳从来不是叛军的制式装备,而仅仅是给他们精锐的探马、游骑使用。
    面前这队叛军人数并不多,看上去只有十几、二十人,但这却是真正的叛军独立火铳部队。几乎是在许平听到枪响的同时,他感到胸部受到重重的一击,就好像有只无形的拳头,以巨人般的力量捶在他的身上。在许平来不及作出反应之前,他身体已经一歪,跟着就翻转着向后跌去,长剑脱手而出。
    在空中打了一个滚,许平重重地摔在地上,头撞在了土地上,顿时眼前就是一片漆黑,接着是无数闪耀着的金星。许平没有感到疼痛,但却根本喘不过气来,身体仿佛被那巨人般的重拳震散了。许平趴在地上,大张着嘴拼命吸气,但仍然一口也吸不进来,他在窒息的痛苦中奋力把面甲扯开,新鲜的空气就在唇间和鼻中徘徊,但好像已经颠倒过来的五脏六腑却怎么也得不到它。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许平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把一丝空气抽入肺中,随着这丝清凉透入体内,他的视觉也恢复过来,双臂似乎也有了气力。许平勉力撑起半个身子,正准备再接再厉跪起来时,突然腹间一通翻转,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哇”的一声把今天吃的早饭尽数吐出。他半跪半伏在地上不停地吐着,直到只剩下口水,嘴里苦苦的,好像连胆汁都已经吐出来。
    几双手扶住许平的肩膀,身后的人轻声叫着:“大人”,把许平从地上拉起来。勉强翻转过身坐在地上,许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甲胄。胸部甲最厚的位置被击中,火铳的铅丸似乎没能击穿铁板,不过这一击,把凸起的胸甲打得深深内凹,剩余的冲击力也通过甲胄传到许平身上,险些把他的内脏震碎。
    眼前,山岚营的部队正沿着道路展开,他们正向东山上攻去。许平吃力地伸手指向魏兰度的将旗,下达了此战他最后一个命令:“我部现由魏将军指挥。”
    说完这句话许平就又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眼皮动了动,许平从昏睡中惊醒过来,旁边立刻传来卫兵惊喜的声音:“大人,您可醒啦。”
    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许平发现自己的铠甲已经解开,扫视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帐中已经点起蜡烛,帐门的缝隙中传来火光,看来太阳已经落山,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下午。
    屋内的军医告诉许平他捡了一条命。出于增强防护的目的,新军的胸板甲制成凸型,从百米外击中许平的那颗叛军火铳子弹的入射角显然很偏,在板甲的弧面上划开,因此他的甲胄只是承担了一个使铅丸反弹的力。这个力量没能把许平的胸甲击碎,而是让它深深内陷,这个内陷的冲击力又被内衬的皮甲背心所分担缓冲。
    口中咕噜几声,许平就要翻身下床,这个动作使胸口顿时又是隐隐作疼。他呲牙咧嘴地站起来,感觉四肢的骨头彷佛都被震散,全身上下的关节无处不是酸疼。!~!
    ..
第十四节 突围
    “大人。wwW!”
    卫兵伸手扶住许平,他站直身后茫然问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帐中的两个卫士脸上都是一暗,其中一个黯然说道:“大人,这是我军在割马山的行营。”
    许平听得眉毛一皱,问道:“怎么还在割马山?”
    两个卫士向许平报告说,他昏过去后,明军继续进攻,先后打垮东西两山山脚的叛军。等扫清道路,中军的辎重部队和伤员开始通过时,季退思和上万的叛军赶来。鏖战一天的明军实在无力再把叛军的生力军打垮,而且当时明军兵力也比较分散,正在四周驱逐叛军的散兵游勇,结果两军又是一通混战。最后张承业见伤员无法安全通过,就下令在割马山安营扎寨。
    许平挣扎着穿好军服盔甲,撩开帐门走出去到营边查看。太阳刚刚下山,天边还有些落日的余晖。当许平快走到营墙边时,就看见墙上的明军士兵纷纷向北方指点,还发出阵阵的低声议论声。爬上瞭望台后,许平看见远处有一道火龙正沿着山路蜿蜒而来,源源不绝地向远方的叛军大营流去,看上去至少有三千之众。
    不再理会周围士兵的低声私语,许平直奔张承业的大营而去。他进门的时候,一个传令兵正向屋内的人报告许平刚看到的景象。魏兰度看见许平进来后,向他微微点头示意。汇报完军情后,那个士兵离开帐篷,屋里只剩下张承业、许平、吴忠和魏兰度四人。
    顾不上互相问候,许平直愣愣地向张承业道:“大人,我军今夜应该突围。”
    这句话既出,另外三个人顾不得问候许平的伤势,魏兰度和吴忠都默不吭声。张承业看看许平,告诉他长青、山岚两个营阵亡、失踪数字已经高达九百二十人,而不能移动的伤员也有好几百人,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连续激战两日,官兵都很疲劳,两个营拥有的战斗兵已经降低到一个很危险的水平,恐怕白昼作战都很吃力,更不用说趁夜突围。
    吴忠方才向张承业建议原地坚守,等待其他新军来增援。而魏兰度虽然有心明日再战,但明军的战斗力确实已经非常可虑,剩下的战斗兵不到三千,进攻时还要分兵掩护中军千多辎重兵和伤员,能参战的人恐怕只有两千。对面的叛军人数超过万人,现在又有三千抵达,对明军的兵力优势已经超过五比一。
    “本将打算让部队稍作休息。”张承业语气也很犹豫:“三天后援兵可能就到了,如果那时援兵还不到,我们的伤兵有些也恢复了。”
    听完张承业的话后,许平立刻问道:“我们的粮食还能吃三天?”
    吴忠和魏兰度同时向许平点点头,道:“我军的火药也几乎耗尽了,需要节省使用。”
    这点不用他们说,许平心里也有数。两天来新军一直在高强度作战,尤其昨天,向叛军一个一个营寨地进攻,炮弹如同泼水般打了出去,所以昨晚决定损毁大炮时,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今天除了进一步消耗所剩不多的火药外,疗伤的药品也严重不足,长青营和山岚营都没预料到会有上千轻重伤员,没有足够的药品和绷带。在正常情况下,这么严重的耗损肯定会得到后方的大力补充。
    许平转头看向张承业:“大人,现在不少轻伤员包扎一下还能做战,但是明日他们的伤口就会开始发炎,后天就会流脓,到时候也就和重伤者一样了。”
    张承业轻轻叹口气,许平说的他心里也清楚。不过,如果不稍加修整,明军确实已是没有余力。许平抢上一步大声道:“大人,昨天我们击溃了甄、陈二贼,今天又击溃了文贼所部,他们两天之内是无力收拢部队再战的。但再等上几天就不好说了,等下去只能等来越来越多的贼兵,我们必须立刻突围,今天晚上就得走。”
    吴忠一声不吭,魏兰度出声争辩道:“我们并不知道救火营在哪里,我想他们应该正向这里赶来。”
    “我们并不确定五天之内救火营能不能赶到,至少我认为他们赶不到。”许平则反驳,两天来叛军只守不攻,显然存着把明军困在这里的心思。叛军和明军都很清楚,只要明军开始固守,那叛军就会一筹莫展,许平据此判断,叛军显然是认定可以把明军困死的。而两天来叛军一直急匆匆地向这个战场集合,说明他们在其他方向上受到的压力很有限,这也是一个不祥之兆。许平坚决主张立刻突围:“大人,末将再三思考,救火营他们一定不在齐河附近,不然绝不会让督师标营被击溃。之前他们也一定不在叛军主力附近,不然叛军绝不会有余力去进攻督师标营,更不能从容转向来攻击我们——救火营已经指望不上了。”
    “那也得等到天明,”魏兰度沉吟道:“夜间部队很容易混乱,敌众我寡,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明天恐怕就太迟了。”许平摇头道:“叛军正在星夜赶来。这里是贼寇的巢穴,除了我们不知道尚在何处的肖贼,参谋司估计,贼酋季退思自己在山东的手下就有至少两万党羽,他现在已经到了,明天我们恐怕就得面对两万贼兵了。”
    眼下新军各战斗单位都缺编严重,许平略一思索又道:“丢弃所有辎重、大车和工具,把辎重队、工兵队拆散,尽数编入步队中。”
    吴忠脸色微变,魏兰度盯着许平问道:“那伤员怎么办?”
    “我们已经管不了他们了,”许平脸上露出些凄然之色,但顷刻之间他语气就又变得坚定起来:“大人,两营数千将士的性命,就掌握在我们手里,大人当断则断。”
    许平的建议遭到魏兰度的反对,他说新军自建军以来,从来没有抛弃过伤员,更表示不能理解,为什么许平能狠心抛下数百无法行动的部队,目前军队明明还没有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许平却不为所动,他认为形势已经非常险恶,虽然还没有到绝境,但也距它不远了。
    魏兰度和许平争辩的时候,张承业和吴忠一直耐心听着。等到他们渐渐争不出什么新意后,张承业咳嗽一声,让两个人安静下来。张承业不多说什么便坐下拾起纸笔写了一封信,然后叫来卫士,吩咐他把信给叛军大营送去。等卫兵走后,张承业告诉许平他们,在这封给季退思的信中,他宣称愿意命令部下投降,不过要季退思要保证放下武器的明军士兵可以不死。
    “三十年前,我和季退思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啊,不仅仅是一面之缘了。”张承业回想着他当年从宁远一路去旅顺的情景,那时季退思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张承业不仅见过季退思,就是甄璋瑜、肖白狼和文德嗣也都和张承业很熟,他还指点过他们练习武术。张承业道:“季退思和我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他还欠过我一些人情,我想他不会不答应的。”
    “可是末将认为,他们根本就不信我们会投降。”安静地等张承业把话说完后,吴忠第一个发言:“我军尚有四千官兵,若是抛弃伤员全力突围,他们未必能拦住我们。”
    “所以季退思就更会答应下来。他看到我的信,一定奇怪得很。”接下来,张承业就开始和三人商议趁夜突围的可能性。魏兰度本来的主张,是出于新军的荣誉感和心中的骄傲,现在见张承业也有突围的意思,就不再反对了。许平认为,叛军连夜赶来,定然急着加固营寨。今晚天黑了,叛军赶不及挖战壕和陷阱。眼下明军固然疲惫,但叛军长途而来更加疲惫,所以突围的机会很大。
    正在讨论具体细节时,派去叛军营地的卫兵赶回复命。他说季退思看过信后,赏给他二两银子,还拿出好酒好菜招待他。不过他急着回来报信,也没有多待,没有见到其他叛军将领有什么反应。张承业点点头,让卫兵去休息。他立刻打开回信看起来。季退思的信中同意不杀降兵,不过要张承业不破坏武器、物资作为回报。张承业提起笔又写下第二封信,约季退思明日在两军营间面谈。
    看着卫兵又一次带着信离开后,许平问道:“大人,季贼会守信么?”
    现在他们都知道张承业在玩文字游戏。许平担心等季退思明日见到,所谓投降的明军都是那些无法移动的伤兵后,肯定会勃然大怒。许平对季退思能否守约很怀疑,担忧这种办法不但不能救人反倒会害了伤兵。张承业沉默很久,缓缓道:“如果他还是以前我见过的那个季退思的话,他会守信的。但是现在他到底变成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后,张承业下令全军立刻休息。他的计划是子夜时分突围,为了防止混乱,这个计划暂时没有通知下级军官,只有指挥官、千总和参谋们知晓。
    子时一到,许平就命令哨兵发布警报,四千多官兵纷纷从营帐中冲出,早有预备的参谋们马上把他们按队排好。虽然新军的伙食比其他明军部队要好许多,不过还是有半数士兵因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患有夜盲症。这次行动不许举火,参谋们用早就准备好的长绳把这些夜盲士兵连起来,命令他们扶着前面士兵的肩膀随行。不但工兵和辎重兵尽数编入步队,就连救护队的医务人员也披上盔甲、拿起武器。幸好新军中全体士兵都受过基本训练,他们也不比普通步兵差很多。
    官兵们虽然感觉有些不对,不过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所以并没有出现任何混乱。能够视物的士兵率先出发,被串起来的夜盲症人群则把武器绑在背上,人扶着人缓缓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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