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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迎春花-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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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天哟!可不得了啦!”老婆哭泣着,上去把酒壶夺下来,“你小点声,别叫人家听见啦!天哟……”“听见就听见!”蒋殿人凶狠地瞪着血红的小眼睛,“他妈的!哪个狗操的进来,我就要他的命!拼掉一个我够本,拼掉一双我赚一个!”
  孩子在西炕上被惊吓得哭叫起来。
  蒋殿人狂怒地喊道:“把那小杂种砸死!老蒋过不来,还留后根干屁!”接着,他的脸痛苦地抽搐起来,撕开衣服,拼命地揪着胸脯上的老皮,流着泪,呜咽道:“蒋殿人,蒋殿人啊!难道说我这辈子就完啦?我做得不对?我失算?我没听汪化堂的话,杀他一个是一个……啊!我好苦啊……”他哭,呕,嘴里倒出混杂的稀汤,发出难闻的气味。把肚子倒空之后,蒋殿人象条疲惫不堪的老狗,瘫痪地倒在炕上昏睡过去。“你才是怎么回事?叫人心直跳!”胖老婆见他醒过来,埋怨地说。
  经过沉睡,蒋殿人酒散人醒。他又恢复了常态,做出衰老和胆小的表示。他胡须底下露出苦笑,说:“人还能没点性子?闹过就好啦。唉!这难怪我,老蒋不争气,把人给搞昏了头。”他又变得刚愎自用起来:“好,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四五百万军队,何在乎一师半军之折损?不过,咱也不能再老实,等着人家来割肉。”
  “你要跟那愣头青汪土匪学?”胖老婆心悸不安,“照我说就委屈着等中央军来再说吧,咱们做点事,还不是蚂蚁挡路——垫不翻车!”
  “不能死等!”蒋殿人愤恨地咬着牙:“干一点是一点,翻不了车也叫他们走不稳路,集小成大!”他又吩咐道:“拿土信来。”
  “要它做么?”胖老婆吃惊地问。
  “约莫包四斤。”
  “这末多?”她见他瞪了一眼,没再问,就从盛面的瓦罐里把药山②的毒药包了一大包。
  “上哪去?”胖老婆见他下炕。
  蒋殿人把土信包接过揣进怀里,低声说:“夜里回来得晚些,留着门子。”
  一股醋火,立时从老婆心里冲起。她那肥胖油光的白脸腮,即刻变得血红。她象只暴躁的母狼,恶声嚎道:“你又去找那狐狸精……”
  “瞎说,去那儿干么。”蒋殿人低沉地说。
  胖老婆越发火起,扬手指点道:“你还蒙我眼珠子!把土信给你那小妈冯寡妇,你以为我是傻瓜!上次把我年轻时的绣花鞋都送给了她……”
  “胡说些什么!”蒋殿人怒喝一声,“女人见识,就知道枕边被窝的事,大事一点不懂。”接着,他压低声音向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胖老婆的脸又渐渐变得松弛发白了。
  听到几下拍门声,王镯子急忙将一盖生饺子端到磨顶上,将手在盆里洗了几把,用衣襟擦着,向外走着问:“谁呀?”
  蒋殿人的出现,使王镯子松了一口气,但又袭来一阵紧张。她试探地问:“大叔,你来有事?”
  “串个门吧。”蒋殿人跨进屋里,注意到锅里开着的水,“这末晚还没吃饭?”
  “你上炕坐吧。”王镯子用身体遮住向磨顶方向射去的灯光,口吃地说:“饭早吃过啦,烧点水、水……烧点水烫烫头发。”
  蒋殿人留意到她的神情,发现了磨顶上的东西,会心地笑笑,坐到炕上,说:“你舅呢?叫出来吧。”“俺舅?”王镯子一顿,“他走好些天啦!”
  “走啦?”蒋殿人冷冷地说,“你还哄我?”
  “不哄你,大叔!”王镯子一半是真一半掺假地解释道,“俺舅见说不动你,闷在我家怕出事,就在夜里溜啦!”
  “唉!”蒋殿人懊丧地叹息一声,“他到哪去啦?”
  “他说先转到莱阳,尔后去青岛找他二兄弟。”“唉,我后悔当时胆小,没和他商量商量叫他站下脚。往后的时局,实在叫我也沉不住气啦;现时我的腰要直起来啦!”蒋殿人真挺了挺身子,又问道,“你深更半夜做饭给谁吃?”“烧水洗头……”王镯子有些心跳。
  “我的眼不瞎——还哄我吗?”
  “我包饺子吃。”
  “哦,明白啦,好聪明的孩子!”蒋殿人以自己的做法判断对方,“你白天在人眼前哭穷,夜里就吃香的。要叫人家知道了……”
  “不叫他们知道不行吗?”王镯子顺水推舟,“我是军属,谁疑心我王镯子!”
  “好!镯子,煮饺子吃吃,吃了有大事!”蒋殿人板起了面孔。
  “么事?”
  蒋殿人从怀里把沉甸甸的布包掏出来。
  “什么东西?”王镯子瞪大眼睛。
  “你先说敢不敢干?”
  “干什么吧?”
  “对付共产党!”
  王镯子向西房间瞟了一眼,含混地说:“你要怎么样?”“咱们去放毒!”
  “药人?”王镯子有些紧张,又有些高兴。
  “还没到药人的时候,”蒋殿人瞪起深藏在眼窝里的小眼睛,“药死牛。现时牲口要紧……”
  他刚谈完计策,只听一个压抑的喝声:“好哇,蒋殿人!你要反革命,抓起来。”
  蒋殿人一惊,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穿军装的人,手枪正对着他。他愣了片刻,滚身下炕,拼命克制战兢兢的身体,弯着腰,带着笑说:“啊,是承祖大侄,解放军,回来啦!多会来的家,侄媳妇也没告诉我一声,送点礼……”
  “少废话,跟我到政府去。”孙承祖板着脸喝道。“大侄子,这是为的哪一件?我可是安分守法的啊!”蒋殿人的样子非常可怜又虔诚,“你不信,问我侄媳妇。”王镯子噗哧哧地捧着肚子笑倒在柜门上。
  孙承祖把手枪收起,拍着蒋殿人的肩膀,亲热地笑着说:“大叔,不要装样子啦!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清啦……哈哈!你可真算有识之士,是英雄……”
  蒋殿人听完孙承祖的来龙去脉,欣喜若狂。他异常懊丧而又兴奋地说:“唉!我真该死。你舅去找我……可你们也不早说。好,如今算好啦,一块干吧!化堂真走了吗?”“走了。”孙承祖回答道,“我舅的脾气你也摸底,老想动手用刀枪,在家藏不住。共产党控制得这末严,我怕他出事,就让他去青岛了,也去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也许他还再回来。”
  “承祖,你说国军怎么还打不过来?”蒋殿人焦急地说,“听说在沂蒙山折损了那末些兵马,真使人心急!”“过来总是要过来,出不了这个夏天。”孙承祖满有把握地说,“不过共产党也不是纸扎的。特别咱这地方,穷小子为打国军把骨头的油都能挤出来。所以说,咱们这些人也不能闲着,要起来大干一场。我回来这些天,和东泊村‘刮地皮’他们接上了头。我叫他们再接几条线,光景也就起来了!”“好!把黄垒河两岸的村子串起来,再向北伸到昆嵛山里面去,就够共匪瞧的啦!”蒋殿人说着又忧虑起来,“只是要提防,共产党的手段挺凶,万一被他们识破一个村或一个人,会连累整伙……”
  “大叔放心,我早有安排。除了‘刮地皮’父子知道我本人,与我直接通气,其它的人都是一个连一个,这叫‘单线’。这‘刮地皮’的情况,大叔你还不知道。他的几个儿子在日本时期吃得开,抗战胜利时被八路军抓着一个枪决了,另一个儿子现在国军里头,家里这个是老二。这老头子外表也象你一样老实,骨子里呢——拿他自己的话说,‘有一口气也得咬共产党两口’!”
  “是个人材!”蒋殿人共鸣地摸着胡须说。
  “唉,”王镯子叹息道,“都是叫共产党逼的。俺哥至今还不敢回家,不知下落,要不……”
  “重点在山河村!”孙承祖打断妻子的话,眉头拧起来,“我回来这些日子,还没找到下手的空子,原因是没拉到公开出面活动的人,很着急。大叔,你看谁可以干?”“真正贴心的很难说,”蒋殿人考虑着,“冯寡妇倒听我的话。”
  “那烂东西只会上神卖炕,还能干什么?”王镯子厌恶地说。
  “这人靠是靠不住,我是说叫她去放坏话,找干部的麻烦是好手。”蒋殿人分析道。
  “对,是一个人物。”孙承祖思忖着说,“最好能在干部中找上线……”
  “这就难啦,共产党里的人能听你的?”王镯子又插嘴了。“他们里面也不一定没两个心眼的,大叔过去还不是挂过共产党员的牌号?”孙承祖对着蒋殿人笑笑,“你看孙俊英怎么样?”
  “嗯。从江仲亭参了军,她就不大干工作了,松下来啦!”蒋殿人说,“不过她不象冯寡妇,孙俊英不是个熊人。”“对付她,嘿嘿……”孙承祖瞥妻子一眼,吩咐她到外面听听动静。王镯子走后,他小声说:“不瞒大叔,我和孙俊英还有点老交情。”
  蒋殿人兴趣十足地竖起耳朵。
  “早先孙俊英在牟平她叔家,我上烟台打那走,听说咱乡里有人在那里开旅店的,生意兴隆,大半靠个俊妞儿招徕的。我就去了……很投契,和她挺热火,还为她花费了不少。”蒋殿人开心的笑道:“嘿嘿,想不到你那末小就干风流事啦!现在还能搭上茬?”
  “这些年是凉啦。她当上干部,嫁了人,正经起来了。不过按她现在的作为,对共产党不是真心。这种人本性难改,男人也走了,架不住旧情挑逗。不过要瞅好时机,慢慢叫她下水。”
  蒋殿人满意地点点头,慎重地叮咛:“人心隔肚皮,千万小心,不可盲动!”
  王镯子走回来,指着毒药包说:“大叔真是见多识广,可找到下手的时机啦!大叔,你何不多拿些土信来,把牧牛山撒满,叫周围几个村所有去吃草的牛,都翻白眼!”“够了,侄媳妇!”蒋殿人沉着地微笑道,“来日方长,慢慢地干,猛一下子闹大了,易出乱子。嗬,山河村这群牛伸了腿,就够曹振德那伙小子受的啦,也出出我这口压了多少年的冤气!”
  孙承祖板紧脸皮沉思了一会,说:“现在牲口最要紧,要杀!不过,你说在咱村停牛场上放毒?”
  “对,对!”蒋殿人点头应道。
  “使不得。”
  “这我就不懂啦!”蒋殿人忍不住地叫起来,“和着土信煮一升黄豆,今夜撒在西河滩停牛场上,明早天不亮牛就去了,饿肚空肠,吃下去一个也活不了!这是万无一失的手段,怎么使不得?”
  孙承祖连连摇头,脸上露出冷笑:“你怎么忘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啦,嗯?”
  “哦,啊……我白多吃那些年粮了!”蒋殿人恍然醒悟,自惭地拍拍脑壳,朝国民党的特务心服口服的说,“差一点为我的疏忽出乱子。嘿嘿,镯子,我比你男人差远啦!他真是‘智多星’,我可光顾出眼前的气啦!”
  “伸冤报仇也要看大局。天下的共产党都是咱们的对头,打它的哪个地方都痛着它的心。咱在自己村边的停牛场下手,人家不就怀疑到本村有坏人了?一时查不出来,也会加强对我们的防备,以后我们的手脚更不好动了,何况曹振德这小子,虽说土里土气,可他那把骨头是为共产党长的,够厉害的了,咱们要处处提防这把刀!”
  孙承祖的这一席话,使蒋殿人和王镯子连连称是。
  不过我们不怕他,要干!我要怕他们就不回家乡啦。只要咱们多动脑子,曹振德那几个人算得什么!“孙承祖攥紧了拳头,瘦长脸上闪着凶狠的青光,看着毒药说,”牧牛山大得很,不光是山河村去放牛……好,煮饺子吃,吃饱去打这一仗!“
  “姨父!”上身白衬衫下身蓝布裤的青年,文雅地叫道。“若西,你坐吧!”老东山的妻子招呼道,望着躺在炕上的丈夫:“你外甥看你来啦,还不快起来。”
  窗外细雨霏霏。虽是中午时分,屋里光线黯淡,气候倒还凉爽。
  老东山慢腾腾地坐起来,闭着眼摸起烟袋,沉闷地说:“你来啦。”
  孙若西把布伞放到桌前,将手里的能盛一斤的酒瓶子高高地举起来,讨好地说:“昨天赶集,打了点酒……”“哦,不用你破费!”老东山眼睛睁开,满意地接过瓶子端量一番,放在窗台上,吩咐妻子:“烧水给外甥喝,他不喝生水。”
  “一斤酒的脸面这末大,舍得草烧水给我喝啦。”孙若西心里暗道。姨母走后,他坐在炕前的凳子上,试探地说:“姨父,我爹妈有个意思,想和你老人家商量。”
  “说吧。”老东山闭目抽烟。
  “是这末回事,”孙若西陪着笑脸,“是我的事。姨父你知道,外甥今年二十多啦,还没订亲,想和你老人家商量……”他咽口唾液,想知道对方的反应。
  老东山冷淡地说:“要说亲,好事嘛。想找谁家闺女?”
  “我爹妈的意思,是想咱们两家,来个亲上加亲。”“嗯!”老东山突然睁开眼,有些惊讶,“和我娴子成亲?”“是,”孙若西谨慎地看着老东山的脸,“是我爹妈的意思,姨父,我自知无才,怕高攀不上我表妹。不过,姨父你知道,外甥虽不种地,也念过一肚子书,教着学,一月挣几十斤粮食,我家也用不大着。我爹在烟台的买卖虽说不太大,也有点门面,家里不种地也过得去。再说,有了教学这个差事,年头好也吃饭,不好也饿不着。再说万一变了天下,也一样干,和铁饭碗一样,破不了。地呀山峦对我一点也不需要……”
  老东山的眼睛早又合拢了。孙若西的话多半没进他的耳朵,他心里正在打算盘。对于淑娴这个无爹无妈的侄女,老东山心里不知想过多少回。他想给她找个丈夫嫁出去,但要是个富裕户。这样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也尽了他对死去的弟弟的责任。不过也不能太富裕了,那样恐怕挨斗争,日子不好过。理想的人家是象他自己一样,上不上下不下的中等家庭。
  听外甥孙若西一提,老东山心里活动起来。孙若西在他眼里不是十全十美的人。老东山觉得他不知道干活,话多,好穿戴打扮,淑娴嫁给他,他很可能挑唆淑娴向自己要财产。转念又一想,孙若西是识字人,教学挣死粮;他父亲在烟台有商行,乡下的家产和自己相仿佛;论讲门当户对,自己还逊人一等,不会来要财产。其次,孙若西也是个标致青年,老东山虽说看不惯不种庄稼的人,可是他想现在都兴识字念书,给侄女找这末个女婿,她一定会心满意足,也省得自己费唇累舌。不过,老东山忽然又想起最重要的一件,出口就问:“若西,你属么的?”
  孙若西正在猜测对方的态度,被老东山突然一问,一时愣住,怕一字说差,计划破产。他陪着小心探测道:“姨父,你是说……”
  “这还不懂?结亲两家的‘属’犯忌,那还行吗?”孙若西心一惊,暗自叫苦:“妈呀!属什么的和属什么的才是和的呀?倒忘了他有这一着。我是属老鼠——啊,不好,老鼠谁都讨厌。我属……”他猛然看到墙上贴着张陈旧的画,上面是只虎,他心里一亮:“虎,画这末旧他还留着,他一准喜欢。”
  “嘿,姨父,我有些记不清,刚想起来。外甥是属虎的。”“不对吧,若西?”老东山妻子端上水,说,“我想着你比俺家你儒修哥小一岁,是属老鼠的。”
  “不,姨!你记错啦,错啦!”孙若西急忙分辩。“真属虎的?”老东山闭着眼问。
  “不错,一百个不错!”孙若西绝口咬定。心想:“老头子,这一下叫我看透你的心啦!”可是对方的回答使他大吃一惊。“哦,不用提啦。”老东山断然地说。
  “怎么回事?”
  老东山冷淡地说:“俺娴子属小龙的。”
  “这末说——”
  “蛇虎如刀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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