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全)-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顾惜朝的身体触电般猛烈地一震,第一个反应就是飞脚踢人。
早有防备,戚少商迅速弯脚,准确地勾住在床沿护栏上,手臂缠得更死,嘴里喃喃着:“乖,别闹,小心冻着。”
“你想干嘛。”顾惜朝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明知故问,双手仍在做徒劳的反抗。
“惜朝,我忍得好辛苦……我们……我们在一起吧。”
“不行!”顾惜朝斩钉截铁地。
“为什么啊?干嘛要逼自己?我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戚少商实在想不明白,有点恼怒,顽强地伸手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摸。
手被坚决地卡住,顾惜朝的力气本来就并不比他小太多:“不要!我……我需要点时间想清楚……我们都会后悔的……”
良久的沉默,戚少商的手慢慢泻去了气力,没有再继续。
——无论有多么难耐,他都不想做任何勉强他的事情。
“那,让我抱着你睡,行吗?”他有些无奈,语气却更加温柔,想了一下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他们几个今天都说不回来了。”
顾惜朝犹豫了一下,咬着唇叹了口气:“恩……”
一夜的温暖,又能留住多少个春天。
没有过去,也无所谓将来,我们不需要依靠和慰藉,生命是一场从容的游戏,我们深陷其中,脆弱而温暖。
●(5)、
昨日之芳草,不过今日之萧艾。
离别的6月很快到了,校园里到处唱响着离歌。
木棉树下总有惜别的情侣在做最后的相拥,夜半的男生宿舍会惊起几声醉酒后的放声大吼,年少时哭过笑过,伤感过怀念过,而生活,总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各奔前程。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公平,你会很轻易地发现这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
比如你的成绩、履历、能力,没有一样不是顶尖儿的好,可正当你怀着热烈的梦想和雄心憧憬未来的时候,社会的残酷现实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来打击你。
通过了一层又一层的严格考核和面试,当梦想的大门已对顾惜朝打开一条缝儿的时候,又被无情地堵上了。
顶替他进了那家著名的大报社的,一个是学校副书记的公子,一个是“搞掂”了负责面试的人事处长的英绿荷。
权力和美色,往往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我是跟那老头儿上了床,你尽可以鄙视我,可那又怎么样,我得着了我想要的,你却没有。”英绿荷用古怪的腔调跟顾惜朝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她吐出一口烟,轻飘飘地笼上那张英俊的脸庞:“你就那么讨厌我,连笑脸都从来不肯给我一个?哪怕你只要对我认真地看上一眼,真心地笑上一回,我甚至可以把这个名额让给你——”
那一刻顾惜朝只是觉得好想笑。
可笑,太可笑,这一切真太他妈可笑了!他真的对着英绿荷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刹那间他彻底相信了很多他本来还不太相信的“定理”。
坍塌和重建往往在一念之间。
几乎没再做什么新的努力,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中,新闻系的头号优等生顾惜朝,迅速地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签了offer,看起来待遇、发展皆不如人意。
连毕业论文的导师都很是叹惋,责怪心爱的弟子过于自暴自弃,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解释。
知道他签约的事后,最激动最愤怒的人反而是戚少商,那双细长的眼里隐藏极深的暮霭沉沉一片灰,看得他心都碎了。
新华社华南分社的头儿是戚少商家的世交,只要动用一下老头子的关系,他完全可以帮得上顾惜朝的忙。
可他太了解那人的固执和倔强,所以既然顾惜朝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便也不能折了他的傲骨,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干心疼。
很快的,戚少商开始自顾不暇。家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对于他的去向,在留穗还是回京的问题上,并不是一个多选题。
戚少商在楼道拐弯处把顾惜朝截住,重重踩向地上横躺着的七八个烟头,打算把这些天来的烦恼跟他吐个干净,再就是无非想听到几句让自己安心的话头。
结果没等他说完顾惜朝就打断了他:“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用不着问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既冷漠且疏离,眼帘都没怎么抬起。
“你这什么意思啊?!”戚少商瞪大了眼睛,愕然。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他想不通,怎么那天晚上还温顺地蜷缩在自己怀抱中的无害幼齿,这会怎么忽然变成了一头冷酷阴郁的小兽。
“没什么意思。”顾惜朝抬了抬下巴,侧着身体想绕过这个拦路金刚:“说出来就真没意思了。”
戚少商一把攥住他细细的手腕,带稍许怨愤地压低了声音:“你丫再给我说一遍?咱俩都这样了——”
“哪样了?”顾惜朝不耐烦地皱起好看的眉毛,试图把手抽回来。
蹭的一下,戚少商的火苗儿窜了上来,把人往旁一推,顶在墙上,不甘心地低吼:“你受了打击也别拿我撒气儿!你跟我……你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发了一场梦罢了。我已经醒了,你也该醒醒了。”顾惜朝惨然一笑,定定地迎上那灼灼射来的两道目光,吸了口气,平静地补充:“我想好了,一切……到此为止吧,现在还来得及。”
是不是只要随时清醒地输入一声“Stop”的口令,就立刻能从那不该有的迷乱里安全撤离?
楼道里幽暗的灯光下,无数只飞舞的蚊虫飞蛾,用战斗机轰鸣声般的声势,义无返顾地撞向昏黄的灯泡,从两人静止的神情和呼吸间穿越,扑出一个又一个明灭的阴影。
“开什么玩笑。”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戚少商嘴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夸张到近乎扭曲的笑容。
这次顾惜朝没再接他的话,冷不防一胳膊肘撞向戚少商的肩膀,趁他吃痛,已闪身挣脱了他的控制,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梯。
“哎哟!”戚少商跺着脚叫起来:“我他妈今儿招谁惹谁了我?”
古旧的灯泡晃了两晃,倏然暗了下去,一片黑暗里,飞虫们顿时失去了目标,开始混乱地嗡嗡乱舞,振翅声和鸣叫声响成一片,仿佛一个不可停歇的叹息或诅咒。
戚少商缓缓地伸手抱住脑袋,靠着墙无力地坐倒在地,喃喃:“梦?呵……一场梦……”他无声地苦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比哭更难看。
无论怎么想去挽留,要知道岁月它不会回头。
6月上旬,姗姗来迟的毕业典礼轰轰烈烈,也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吃散伙饭的时候,上百号人都集体烂醉,不论男女,都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玻璃酒瓶砸碎了一地,将尽未尽的话语,这晚之后,或许再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
觥酬交错中,巨大的饭桌下,戚少商一次又一次去握身边的一只手,又被顾惜朝一次又一次地甩脱,如此握了又甩,甩了又握,周而复始,像一个无休无止、规则井然的游戏。
阮明正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目光哀伤而明利。
她过去和戚少商喝这辈子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酒的时候,戚少商单手举杯,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
多年后阮明正想起来,也许自己就是最早注意到他们之间不寻常关系的那一个。
后来戚少商依稀记得自己是喝高了,和同样醉得稀里糊涂的顾惜朝勾肩搭背互相扶持着走回宿舍的路上,他还约莫记得自己死命地箍住身边那人的腰,生怕那轻飘飘的身体会忽然长出翅膀来就这么飞走了。
究竟怎么折腾着躺上床的,戚少商也记不清了,印象中最后有火热的鼻息在自己唇齿边萦绕,有人用迷乱温柔的声音声声唤过他:“少商”。
那一晚,戚少商做了一个梦,早上醒来,他忽然就感觉到了异样,面孔倏然大赤,捂着下身飞扑下床狂奔向冲凉房。
那一晚,大家散了以后,校园里冷清得要命,就像是一个被放弃被遗忘的孤岛,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来形容,那就是荒凉——无边无际的荒凉。
那堆燃在学校操场上的篝火,在清晨散灭了最后一丝余烬。
两天后拍毕业照的时候戚少商没有出现,戚妈妈亲自赶来把他押解回京,他走得很急,只来得及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和给顾惜朝发了条短信。
四个字,真的是条很短的信:“等我回来。”
然而生活中充满了偶然。
中国移动大约正好在这个瞬间选择了罢工,这四个字,并没有能够传送到收信人的手机上去。
戚少商一走就是10天,没有半点音讯,直到学校最后规定的离校日。
空荡荡的宿舍里,顾惜朝坐在桌前,翻过这最后的这一页日期,怔了很久,继而用力地将剩下的半本台历撕了个粉碎。
已经不再需要了。一切都不用继续。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安排好了离开学校后的一切,但隐隐中总有些什么未了的牵念,一再阻滞他离去的脚步。
几天来看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无论是站台上泪眼滂沱的挥手,还是校门口依依难舍的回眸,经历太多,反渐已淡漠成一个缝合细密的伤口,要等到许多年后才会蓦然惊觉内里隐忍的微疼。
到底还在等什么呢?顾惜朝问自己,摇头苦笑。有些答案一早知晓,只是不愿面对。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明天,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收拾停当的行李整齐地码在床前,除了他和戚少商那张未来得及收拾的床铺,宿舍里只剩下漆锈班驳的床拦和几张新结的蛛网。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总有一天会走得干干净净,就和来时一样。
捧起桌上并排而列的两只水杯,牢牢贴紧在自己的胸膛,不锈钢的冰凉触感渗透进毛孔,如大暑天里忽起的一场风雪肆虐。
呵,他无声地勾起唇角:这两个杯子,果然分不太清楚谁是谁的呢。
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顾惜朝像从梦中惊醒,默默地走到床沿,曲膝坐在下铺,拥起那尚且留存着另一个人气息的被褥,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然后,他和衣躺下,仰头望向那块黝黑的床板,想像着曾经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一个人同样在这个位置逡巡过的目光。
他给过他多少年?会记得他多少年?是四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他并不确定,而他给他的,却极有可能是一生。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沉默而执着的孩子,从来没想过要什么人的什么承诺,他不相信承诺。
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他想他已经揭穿了这个诺言,或是谎言。
宁可,用力想念,然后,尽数遗忘。
没有开灯。
顾惜朝静静地平躺在戚少商的床上。
六月十五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泄了满满一地,白得那么灿眼,那么寂寞。
●(6)、
那阵惊天动地的捶门声响彻楼道的时候,顾惜朝还以为是半夜忽起的雷暴。
惊弓般弹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地告诉自己,这敲门声真真切切就在耳边。
一、二、三……到门边一共六步,他一步比一步走得慢,心里打鼓似的咚咚擂着,和敲门声响在一处。
门拉开。
门外的人没有半刻迟疑和半句言语,甚至连看都不曾细看,就已把门内的人重重地箍进怀里。
门在身后重重的合上。沉重急促的呼吸交杂着,瞬间升温的火热躯体贴和着,用力嵌实的手臂疼痛着,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
身体远比灵魂勇敢,本能地率先冲破了藩篱。
戚少商滚烫的唇轰然落了下来,疾风暴雨般坠落在顾惜朝的脸庞上、额头上、颈窝上。
白花花的月光中,他的眼睛亮得可怕。
眼睫,鼻梁,最后是嘴唇——他无声地、疯狂暴烈地吻着他,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顾惜朝一动不动地微阖着眼睛,任由这人以行凶者的姿态揉碎自己的身体——他仍依稀认定这不过是一场梦境。
没有太多的周折,戚少商几乎是不加考虑地把他抱了起来,直接放到了床上,那里还余留着他刚才躺过的淡淡体温。
他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撕开他的领口,啃咬他细致的锁骨,沉默地进入他,索要和探寻,无休无止。紊乱的喘息声火焰般熊熊燃烧。
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生,毫无半点阻滞,仿佛对于彼此的身体,他们都早已熟稔了千万年。
整个过程中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静谧的黑暗中,他们耳中只有欲望结合处的糜摩声、合着压抑的呻吟、以及间或的低吼,像两只互相撕扯的受伤的兽。
这一夜,巡楼的宿舍管理员却注意到,213室里床架的吱哑摇动声响了很久,很久,几乎彻夜。
在把中国移动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之后,戚少商把头埋在顾惜朝颈边,有点委屈,更多的是庆幸:“好在没等飞机票,连夜坐火车赶回来找你。本来还指望给个惊喜你,妈的差点给我自己一噩耗!”
有些话他没全说,在北京的这十天,他几乎是被软禁似的“看管”起来,被切断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一家子人软的硬的什么招儿都施遍了,死活要把他留在北京,要不是死党赫连小妖帮他的忙,他插翅也飞不回广州来。
“我要是真的走了呢。”顾惜朝眸子里迷离闪烁着,低喃。
“那我就去找你啊!”戚少商一个挺身撑了起来,鼻尖对上鼻尖,认真地看着他:“我会一直找一直找,怎么着都要把你找到为止。”
“疯子——”顾惜朝的声音明显地哽了一哽。
戚少商一把将他揽实,“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坏坏地笑起来:“嘿,我说,现在这疯子可是你的人了,你可得对我负责任,不能始乱终弃啊。”
顾惜朝低头想了一下,问他:“还走么?”
“既然回来了,还走什么呀!”戚少商夸张地眨了眨眼睛:“我就是来投奔你的,就咱俩一块腻一辈子啦。”
“别贫,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不是开玩笑啊。”戚少商撅起嘴,无辜地扑扇着漆黑的大眼睛。
顾惜朝没接他的话茬,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饿不饿?我觉得好饿!”
“我的祖宗,能不饿么,我这可都剧烈体力运动一晚上了!”戚少商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顾惜朝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脸上一红:“滚起来找食去!”
“你想吃什么?”戚少商吞了啖口水,折腾了一宿,确实饿了。
戚少商一片一片地把牛肉全夹到对面的碗里,又细心地帮顾惜朝把芫荽都挑干净,然后才开始狼吞虎咽地消灭自己那份拉面。
顾惜朝举着筷子,眼睛里有些发热,顿了顿才嗔他:“刚才干吗当别人面知音知音的叫,那么酸!”
“可咱们这会也不算兄弟了啊,这么着总比叫老婆含蓄多啦。”戚少商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趁没人看见,迅速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勾。
“靠!”顾惜朝霎时竖起眉毛烧红了脸。
回去的时候,戚少商乐滋滋地哼着小曲迈着小碎步,一手勾着那人的肩膀,一手夹着根不知该算是“事后烟”还是“饭后烟”的三五,自自然然地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一路上顾惜朝都低着头,好像在思忖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到宿舍后他做出了决定,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晃晃的钥匙,往戚少商脑门上一敲:“拿去,自己配一条。”
“这什么呀……哟,难不成——”戚少商猛然想起很久前顾惜朝就开始留意收集的一些单身公寓的楼盘广告,和他多年来一直不肯轻易使用的奖学金和兼职收入,不由瞪大了眼睛。
“还在供。”顾惜朝淡淡地。
戚少商简直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拢了:“哥哥我实在无以为报,看来也只有以身相许了!”
忍不住伸头吻向顾惜朝柔软的嘴唇,却被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住,换来一声龇牙咧嘴的怪叫。
四年大学生活的终结,终因这姗姗来迟的回归和这一声怪叫,而含上了美满的大团圆意味。
顾惜朝供的公寓在环市东路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