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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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们并未意识到,随着周太后的步步紧逼,随着金氏因忧心焦急被人利用,他们的心态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虽说他们都相信,之所以至今仍然没有消息,不过是因子女缘分未至罢了。可是缘分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他们心底多少也有些怀疑。
尤其是朱祐樘,总疑心是自己的身体仍有隐患,所以才耽误了自家皇后。毕竟无论多少人给皇后诊脉,都认为她的身子极为康健。而他自幼体弱多病,虽说如今调理得好了些,可到底仍是进补不断。尽管太医院与尚医局都认为他如今的身体于子嗣完全无碍,可谁又能完全笃定呢?
这种怀疑深深地藏在皇帝陛下心底,逐渐变成了焦虑与不安。而皇后娘娘的焦虑则在于一日没有子嗣,他们面临的压力便会越来越沉重。便是后世的普通夫妇,在没有子嗣的压力下,也有可能耗尽感情、分道扬镳。更不必提在此世此时,皇嗣的重压更甚于一切,便是他们的感情再亲密,又是否能经受得住年复一年的失望呢?
来到大雄宝殿后,帝后二人虔诚地叩首上香,并且特意将手抄的经书供在了佛前。简单的仪式结束后,主持大师便引着他们在寺中漫步。行至一棵桃树前时,他忽然道:“这是个好兆头啊。”
朱祐樘与张清皎闻言,抬首看去,便见桃树枝头已经结了几颗青涩的小桃。若是不细瞧,几乎无法发现掩藏在一簇簇绿叶下的桃实,可见它们或许刚长成没几天。如果他们早一天前来,也许无法瞧见它们;如果他们迟一天过来,头一个瞧见它们的或许也不会是他们。如此说来,确实是不错的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 _(:3∠)_,今天卡文比较严重
大家……期待第二章 吧……
今天好像照照蒸不太上了呢(喂!)
第232章 主动求子
“若是老衲没有瞧错; 陛下与娘娘眉间都似有些忧虑之态。呵呵;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主持大师微微抬眼; 望着旁边枝繁叶茂的桃树,“萌芽,开花,结果; 枯萎。这些树木的每一年,大抵都是如此度过的。不过; 每一种树的花期与果期却不尽相同。有的二月绽放; 四月便成熟了;有的四月绽放; 九月才成熟。”
张清皎与朱祐樘对视一眼; 依稀间仿佛似有所感。便听他接着道:“它们都循着自己生老病死的规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不会在意身边那棵树何时开花、何时结果。既然并非同一种树; 更非同一棵树,又何必在意其他树的花期为何、果期为何呢?只需静静生长,迟早都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大师说得是。”朱祐樘若有所思,回过神来后,心底仿佛也放下了些,“或许; 只有人才会如此自寻烦恼罢。”即使是因他的缘故,才让他们二人与孩子无缘,他也不应焦虑至此; 反倒是更该加倍地对皇后好才是。兴许他们真正看开,觉得一切随缘之后,还能有意外之喜呢?
“大师之意,我明白了。”张清皎笑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无须过于忧虑。可我仍然想知道,究竟是几年之内才能将缘分盼来。否则,三年我们能等得,十年我们能等得,三十年我们却未必能等得了。”
主持大师不着痕迹地抬眼望向万里无云的碧空,含糊地道:“先前娘娘的母亲也让老衲算了算,老衲已经尽力了。陛下与娘娘只管放心回去就是,明年此时再来还愿即可。”他话音方落,方才尚且晴朗的空中转瞬便已是乌云密布了。
张清皎怔了怔,想起了年前金氏托张鹤龄给她带的话,据说是——“正月云龙升腾,感而有应……”她喃喃地说着,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心里彻底安定了。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她定然不会相信,可若是主持大师说的,她便深信不疑了。
朱祐樘并未想起此事来,但从“明年还愿”的字里行间也能推测出,子女缘分便在这一年之间了。这令他也很是欢喜,忙道:“有了大师的话,朕与皇后终于能安心些了。今日来崇福寺,果真是来对了,可见我们一家都与佛有缘。”
“阿弥陀佛,陛下与娘娘的福报事关国运与万民,与天下息息相关,自是与佛菩萨有缘的。且先前赈灾义卖、放归宫人这些善事,也都为陛下与娘娘积攒了不少功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必定会大有不同。”主持大师含笑道,目光在张清皎身上停留了片刻,“陛下与娘娘心系天下万民,实乃万民之福。万民又何尝不感激陛下与娘娘,希望两位亦能得大福报呢?这便是所谓的善有善报了。”
“这都是皇后的功劳。”朱祐樘道,温柔地笑看身边人,“朕也都是沾了皇后的光。”仔细想想,他所做的事都是作为皇帝应该做的,而皇后做的事却是前所未有的。行已有之事与行未有之事,孰难孰易,自不必说。
“不过都是些我该做的事,实在不值得如此夸赞。”张清皎道,垂下眸,“即使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万岁爷和主持大师一般,觉得我所行之举是善,我亦会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日后我想做的事还多着呢!”
是啊,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开端。等她在宫里站稳了,任谁都无法以任何借口动摇她的位置,她必定会更大刀阔斧地推动变革。虽然眼下她能施展的空间很小,但迟早她会腾转挪移出去,获得更多的机会。
待到帝后二人离开后,主持大师抬首望向黑云沉沉的天空,叹道:“又何必拘泥于天机不可泄露呢?若能让他们安心些,岂不是可让他们少受些煎熬,多想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么?”
乌云滚滚的空中亮起了一道雷光,犹如警告。主持大师讪讪地摇首道:“罢,罢,老衲不提便是。这回老衲不是甚么也没说么?不过,老衲可真想瞧一瞧,这位还能折腾出甚么事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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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崇福寺主持大师已经给了暗示,但帝后回宫后,却并未告知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毕竟这只是主持大师的一面之词,他们笃信,其他人未必如此。更何况,两人对孩子到来的时间各有理解,只能更含糊其辞了。
果然,周太皇太后对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觉得有些不满,遂催着他们去其他寺观做法事打醮。以她的意思,是以佛寺为主,多施舍香油钱,甚至是捐造寺庙。佛菩萨若觉得他们足够虔诚,自然便会显灵。而王太后则主张,不必拘泥是佛寺还是道观,都须得诚心诚意去拜访。指不定与佛菩萨暂时无缘,却与某位神仙有缘呢?
于是,在两位长辈的支持下,帝后每逢休沐日便出宫,踏遍了京内京外的各大寺观,也见着了与崇福寺主持大师同样的高人。这些高人都曾在当年泰山地震时进过宫,与皇帝陛下有一面之缘。此时见到帝后,皆觉得颇为意外,几乎都禁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暗地里想道:原来天命之变竟应在此处。
不过,他们毕竟与帝后不熟识,自然不会冒着泄露天机的危险给他们仔细算。只是在肖尚宫禁不住悄悄询问皇嗣之事的时候,含糊地说了几句“快到了”而已。肖尚宫本觉得不可信,但见到的高人几乎都这样说,也令她稍稍放心了些。
不知何时,帝后因求子而沉迷于佛道之事传入了前朝。刘吉等人自是赶紧询问皇帝陛下可有此事。朱祐樘点头道:“因祖母与母后催促,朕与皇后亦觉得心诚则灵,所以才去各大寺观都走了走。”
“听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仅耗费巨资捐建了几座寺观?还发了宏愿,必定每年都会给僧众施粥?还会将高人请进宫?”
“不过是施舍了些银两,修缮京郊一座破旧的寺庙罢了。皇后见那座寺庙里住着的僧人生活得实在贫苦,几乎是衣不蔽体,才将义卖铺子里的银两拨出了些,给他们每月添置些衣食。拢共算起来,尚且不及养狮子的银两呢。”
“……”提起养狮子,刘吉顿了顿,清咳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朱祐樘叹道:“说要将高人请进宫,也不过是为了宽慰祖母而已。诸位爱卿都知道,朕与皇后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太医院与尚医局一直在给我们调养,都说身体无碍,如今便只能等着缘分降临了。既然提到缘分,自然免不了求神拜佛。朕也并非是笃信佛道,不过是为求得安慰,也安一安祖母与母后的心罢了。”
众臣低头应是,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帝后子嗣艰难,他们同样忧心忡忡,只恨不得立刻便能解决此事。可是,解决子嗣之事的法子有许多种,为何偏偏皇帝陛下就选了最不靠谱的这种呢?别说采选宫妃了,就算是宠幸一两个宫女,恐怕也比求神拜佛更靠谱啊!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们不可能对皇帝陛下说,只能憋在心里。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在纳妃这件事上,素来温善宽容的皇帝陛下究竟有多固执。即使只是假意答应敷衍一番他也不愿意,更不必提点头应允了。
这些年来,奏请陛下广纳后宫的折子还少么?说不得都已经能塞满乾清宫了,比弹劾刘首辅的折子还更胜一筹。可这些折子的下场是甚么呢?只有极少数能在皇帝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得到回应,绝大部分大概都已经被丢进火盆里了罢。
既然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告也无用,重臣们索性也不再提了。便耐心地再等几年罢,等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的时候,再来劝谏也不迟。说到此,曾经帮着皇帝陛下延迟采选之事的谢迁也受了牵连,时不时就有人想起他来,觉得没有皇嗣都该怪他。谢迁如今都已经习惯三天两头被人弹劾了,淡定得如同刘吉一般。
不过,重臣们不提,不意味着那些年轻气盛的言官们不提。新任礼科左给事中韩鼎不知其中的微妙之处,连续上了两回折子,心情甚为不错的皇帝陛下竟然都给了他答复。
第一次折子是八月份呈上的。韩鼎在折子中提到,陛下至今没有皇嗣,本该充实六宫,如今却以修寺饭僧建斋设醮替代,唯恐圣心被奸人所惑啊。朱祐樘提笔回道:你奏折内所言之事,朕自有决断。斋醮之事不过是寻常,朕绝不会被其所惑。
第二次折子是十月份呈上的。韩鼎援引宋仁宗之旧事,苦口婆心地劝说,陛下将皇嗣寄希望于斋醮之事是不妥的,奏请陛下应遵循古制,不能再犹豫,而是应当乾坤独断,早日敕旨选择良家女为妃嫔。唯有充实后宫,才是宗庙社稷长久之计。朱祐樘再度回道:皇嗣早立确实有理,但慎选妃嫔不宜行。
就在韩鼎还想再接再厉的时候,皇帝陛下忽然在早朝时提出,要给皇后之父张峦封爵。群臣顿时有些懵了:等等!陛下!若按祖宗法度,断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想当年钱太后正位中宫数十年,英庙屡次想扶持她的家族,要给她的父亲封爵,都被她拒绝了。终英庙一朝,她家始终只是都督同知。后来先帝就不必说了,顺着生母,薄待嫡母,更不可能给她的娘家加封。直到当今陛下即位,才给钱太后的侄孙钱承宗封伯!
仔细算一算,自钱太后当皇后之后过了五十年,她的侄孙才封伯!当今皇后正位中宫才三年,就封张峦为伯,是不是太快了些?!当然,钱太后的先例确实太特殊了,只能说她的娘家封得太慢了些——可历数其他皇后、太后,也没有才仅仅三年就给亲眷封伯的例子啊!就说王太后罢,她也是当了将近二十年皇后,娘家兄长才封伯的!
“这些时日以来,皇后受了许多委屈,朕觉得对不住她。”对于众臣的震惊与不解,朱祐樘如此解释道,轻轻一叹,“不纳妃是朕的决断,为求子四处求神拜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众卿看来,却都是她的过错。即使朕替她辩白,你们也不愿相信朕,朕便只能以此来弥补她了。”
闻言,重臣们不由得齐齐地朝韩鼎看过去。韩鼎顿时愣住了,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了——等等,难不成皇帝陛下要给皇后之父封伯,都怨他最近递折子太积极了么?!不,这口黑锅他不能背啊!否则岂不是和谢迁一样,时不时就会被人惦记着参奏一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迁:→ →,没事,这锅你就背了吧。
韩鼎:qaq,不背,我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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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望天……嗯,看在照照也许马上要来的份上,大家明天再来看吧,我趁着夜里好好写qaq
第233章 婉拒封赏
“甚么?封伯?”
张清皎怔了怔; 手中的笔忘了及时搁下; 一滴浓墨跌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晕出了均匀的圆。朱祐樘执起她的手,在那滴墨晕上徐徐勾勒起来,只几笔便画了一只娇憨的小鸡:“怎么,听起来卿卿似乎并不觉得高兴?封伯不好么?”
张清皎终于反应过来; 蹙起眉嗔道:“不好。”
“怎会不好?封伯之后便有丹书铁券,再不是寻常的外戚家族; 而是勋贵之家了。寻常外戚可能不过三代便会衰落; 有了丹书铁券; 世袭罔替; 至少可保证爵位会一直随着国朝延续而传承下去。”朱祐樘道; 继续握着她的手,在小鸡旁边勾了一只芦花母鸡与一只威风凛凛的公鸡。一家三口都齐活之后,他才微笑着搁了笔; 自背后将自家皇后纳入怀中。
“勋贵之家固然不错,却并不适合眼下的张家。”张清皎轻声道,“我被封为皇后不过三年,膝下无子嗣,打理后宫也并无苦劳,何德何能让万岁爷封我爹爹为伯呢?而且; 祖母与母后都并无短期内便赏封的先例,实在是不妥。”
朱祐樘听着听着,不自禁地便拧起眉来:“卿卿怎会觉得自己没有功劳?都是因众人太过关注子嗣之事; 常因此而非议于你,你才会如此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的功劳可不比那些打理后宫数十年的皇后低。”
闻言,张清皎不由得勾唇笑了:“万岁爷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才会这般以为。”
“那我们便来数一数,你正位中宫后,都做了哪些事。其一,明确六尚一司的职责,理清宫人名籍与库房典藏;其二,治理宫中的贪腐,设立规矩,明正典刑;其三,杜绝浪费,数年如一日地节省花费;其四,建立皇女学堂,设立皇女教养之制;其五,建立尚医局,完善女医之制;其六,赈灾救济,设立义卖铺面;其七,放归宫人,成全人伦亲亲之情,并替放归宫人寻得出路,令其各有所归;其八,设立囿苑,与民同乐……”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功劳?哪件不值得我封赏岳父?你只用了三年,便做了许多皇后连三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封伯我都觉得有些低了,至少也能封侯。若不是觉得直接封侯恐怕朝臣们绝不会答应,我今日要给岳父封的便不是伯了。”
说到此处,朱祐樘道:“如何?卿卿还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么?还觉得岳父不应封伯么?”
听他将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一一道来,连张清皎都有些出了神: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做了这么多事?在自家皇帝陛下眼里,她竟然不知不觉便立下了这么多功劳?如此说来,她也确实值得好好封赏了。否则,有功劳而不赏,岂不是会令人失落么?
“嗯,我确实有功劳。”她回首望着自家皇帝陛下,点了点头,然而话锋一转,认认真真地道,“不过,我挣下的功劳,你便该赏我才是啊。为何明明受苦受累的是我,你却赏我爹?他这些年分明待在兴济,甚么忙都没有帮上。这对我而言,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朱祐樘呆了呆,望着他的卿卿,竟是久久都回不过神来——是啊,明明是卿卿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