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第5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张峦自是满口答应。已经被封了官职,他自然再无桂榜提名的希望,只能将遗憾寄托在儿孙身上了。就算是女儿不提,他也早就有此打算了——鸿胪寺卿是闲职,他却不能让自己也闲着,怎么都须得寻些事来投入精力与时间才好。
金氏怔了怔,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在望见张鹤龄的时候,呆住了。张鹤龄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年前,他对她满脸依赖、濡慕的模样,以及不耐烦、厌恶的神态。
“娘亲便在平沙与水云的扶助下,好好地打理家事罢。爹爹与弟弟们的衣食住行,都须得娘来操心呢。”张清皎望着金氏,眉眼弯弯,“我本想将这两个丫头都放了良,让她们去外头做正头娘子。她们却怎么都不舍得离开,所以我问了问她们的意愿,给她们安排了婚事。怕是须得烦劳伯祖母舍些人到这边府中来了。”
“这可是喜事,哪有不成全的道理?”何氏笑道,“她们若有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她几乎是顷刻间便明白了侄孙女的言下之意:显然是不放心金氏的能力,就怕她将好端端的家里折腾出事来。等两个丫鬟成了管事娘子,金氏便只需要享福即可,府里也能一直平静安泰,岂不是再好不过了?
“伯祖母教给我的大大小小的道理,我可都教给她们了。”张清皎轻轻握着平沙和水云的手,示意她们去往何氏身边,“不过,还须得伯祖母亲自教一教才好,我才能更放心一些。”
第86章 亲迎之前
一番推心置腹后; 诸人的反应自是各不相同。张缙立即领着侄儿孙儿去书房议论家训与家规; 何氏携着平沙和水云回房中好好指点她们。钱氏坐在原地怔忪许久; 带着小钱氏与张清璧回去悄悄议论起了什么。李氏也想离开,才走了两步,便见金氏忽然眼眶一红垂首抹起了泪,转身便坐了回去。
张清皎淡淡地看了李氏一眼; 起身将金氏扶起来往外走:“娘亲这是怎么了?”
金氏满脸都是委屈:“延哥儿让你父亲教养,家里的事又有平沙和水云打理; 我还能做甚么?皎姐儿……你; 你就是不放心我; 觉得我教不好你弟弟; 也觉得我做不成主母。可怎么说我都是张家的主母; 总该管事理事罢?不然,我与那些丫鬟婆子又有甚么区别?”
“娘亲可真是想岔了,怎么不明白女儿的苦心呢?”张清皎耐心地宽慰她; “您日后可是正四品的诰命夫人,谁见着都得称呼金恭人的。哪家的诰命夫人不是好好地在家里享福,反倒要操心各种事务?娘亲既然不擅长经济庶务,有平沙和水云打理又有甚么不好?平日里你只须花用顽耍,还有比这种日子更舒服的么?”
金氏怔了怔,钻进牛角尖里的心思终是稍稍转了回来:“无论我想吃甚么用甚么; 都只管差人去买?”
“只要爹爹的俸禄与庄田铺子的出息足够,娘亲过的日子舒服着呢。”张清皎笑道,“时常让姑母过来陪一陪; 两人去寺庙里上香、去庄子里小住、去银楼里逛一逛,或者待在家里叫上管事娘子打马吊牌,日子过得比宫里的娘娘还舒坦些呢。”
金氏终是转悲为喜,含着泪水笑起来:“这样的好日子,听起来倒是不错。可万一鹤哥儿与延哥儿与我生疏了可怎么是好?”
“怎么会呢?他们不过是跟着爹爹读书而已,娘亲若是想见他们,随时都能去书房瞧一瞧。若是觉得没有人在身边吵吵嚷嚷不习惯,便养只猫儿狗儿的,抱着多走一走也好。再不然,等鹤哥儿年纪渐长,女儿给他寻个合适的媳妇,娘便能等着孙儿出世了。”张清皎笑着挽住她的手臂,将她送回内堂里,“娘且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这可是各家的老封君才能过得上的好日子,谁不欢喜呢?”
“确实如此……”金氏道,仔细想了想,仍禁不住提起了金家,“我知道你外家曾对你不住,可那到底是你的母家,多少也想着他们一些。我也不求甚么富贵,只要他们也过着万事不愁的日子就够了……”
张清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望着她宛如望着一个不知事的孩童:“娘放心罢,此事女儿交给了爹爹处置。爹爹必定会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会让他们过着眼下的日子。实在不成,让外家搬到张家去住着,由伯祖父与伯祖母看顾他们,你我都能放心些。”
“你伯祖母哪里能看得上他们……”金氏倒是有自知之明,嘀咕了一句后便也不再多语了。张清皎便让她好好歇息,转身翩然离开了。
张五家的一直跟在母女俩身后,这时候忽然道:“夫人,不是奴婢多嘴,太子妃娘娘可是一心为您打算的。奴婢也知道,您亲手将延哥儿带大,不想放开手让他去亲近老爷,担心他反倒与自己离得远了。可夫人怎么也不想想,玛瑙不是有了身子么?到时候她生了孩子交给老爷教养,老爷究竟是会亲近自己带大的,还是夫人带大的?”
金氏的脸色猛地一变,想起自己曾经的贴身大丫鬟,她亲手送给张峦的良妾汤玛瑙,手里的帕子不由得攥成了一团。
“太子妃娘娘是女儿,有些话不方便直接和夫人说,奴婢也是好不容易才猜明白。她将延哥儿给老爷教养,为的便是让老爷一直亲近嫡亲的弟弟呢。至于玛瑙生的孩子,就让她自个儿带着罢。她的事儿多了,自然也不会烦扰老爷,夫人说是也不是?”
金氏终于转过弯来,涩然感叹道:“还是嫡亲的女儿贴心啊。”若是没有人将这些事掰开来揉碎了与她仔细讲明白,恐怕她早就已经钻进牛角尖了,还以为是女儿刻意不想让她接近儿子,刻意不让她掌管家事呢。
“可不是么?太子妃娘娘如今是贵人,见识自是不同了。事事都听太子妃娘娘的,保准错不了。”张五家的道。
金氏连连点头,发自内心道:“要是连皎姐儿都信不过,我还能信谁呢?”
张清皎并不知张五家的暗地里还给自己神助攻了一回,彻底解决了金氏的心结。她刚回到自己住的院落,张清璧便过来了。
见她欲言又止,张清皎遂挥退周围侍奉的人,微笑道:“怎么?是有甚么话想与我说么?”
“太子妃娘娘可知道,我……”张清璧微微蹙起眉,低声道,“我与孙二公子即将成婚?”
“伯祖母与我提过,听说你们的婚期定在四月。可惜我不能去观礼,无法亲自送你出嫁,只能恭喜你们了。”张清皎笑着握住她的手,“别的我不多说,只想问你——你确定,为了心之所向,无论遇到甚么事,都绝不会后悔?”
张清璧慎重地颔首道:“绝不会后悔。与其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倒不如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望。清皎姐姐,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且不提我对孙二公子的情意,只说他的人品与孙家人的秉性。他们家能给我的平安喜乐,或许是很多人家都不能给的。”
“我不想像大姐姐一样,因着怀不上孩子而忧虑;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又因担忧不是儿子而煎熬。若不是清皎姐姐选上了太子妃,恐怕她已经被逼着给相公纳妾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过。”
张清皎怔了怔,神情越发柔软了:“你想得很明白。这方面,大姐姐不如你。安心过日子罢,只要一家人和乐,往后咱们的日子都不会过得差。”说着,她牵着张清璧来到次间,从妆匣里取出两支蝶恋花金镶玉簪。
“这是宫中之物,给你和大姐姐簪戴。我另外给你准备了添妆,到时候命人风风光光地送到兴济去。璧姐儿——”顿了顿,她再度勾起了唇角,“本想再叮嘱你几句,却发现一家子兄弟姐妹里,你才是最令我放心的。若是遇上难事,不必犹疑,立即使人告知我娘亲,让娘亲进宫转告我即可。”
“谢谢清皎姐姐。”闻言,张清璧绽放出了明媚的笑容,比从前更加绚烂,“往日祖母总说你的心胸最宽广,说实话那时候我是不信的。直到如今,方真正体会了祖母所言极是。清皎姐姐这样好,佛菩萨一定会保佑你,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承你吉言了。”张清皎抿唇笑了起来,“往后家里你也多看顾着些。”
“清皎姐姐尽管放心,我会时常回去探望祖父祖母的。不过,究竟是我看顾长辈,还是长辈们反过来看顾我,一时间我却不敢确定了。毕竟,虽然我口中说得笃定,看起来也很平静,心里却紧张得很。姐姐呢?觉得紧张么?过两天便要成婚了。”
“……当然紧张。”张清皎垂下眸,“此去宫中只有我孤身一人,周围都是陌生人,怎么能不紧张呢?”
她如今就像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女战士,纵然紧张,却也激动,内心更是战意满满。
************
清宁宫,微笑着的太子殿下打开李广递上来的檀木匣子后,笑容几乎是瞬间便收了起来。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李广,拎起里头的一张避火图,随意地看了两眼后,便放回了原处,合上了匣子。
“千岁爷,这是……这是覃爷爷让奴婢呈上来的……”李广见他神色不愉,忙收起了脸上的笑,“这不是……过两天千岁爷便要成婚了么?覃爷爷心里实在担忧,才搜罗了这些献给千岁爷。就算千岁爷不爱看,好歹也是覃爷爷的一片心意。”
朱祐樘瞥了他一眼,眉头皱了起来:“放在旁边罢,我自有分寸。”
“听说太后娘娘本想再赐几个宫女过来,又怕千岁爷不理会她们,便差了两名专门看管……某些器具的老爷爷过来。眼下,他们正在外头等着千岁爷召见呢……”李广越说越不自在,索性闭上了嘴,将另一个红漆圆盒放在了书案上。
朱祐樘的耳尖微微有些发红,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把器具留下就是,人就不必过来了。何鼎呢?何鼎又去做甚么了?”他话音方落,便听外头传来一声猫凄厉的惨叫声,犹如婴儿哭泣,足以将人惊一跳。
何鼎怀里搂着两只不断挣扎的猫,满头大汗地走入殿中:“千岁爷,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送两只猫前来。也不知这猫是怎么了,一路上叫得格外凄惨,活像是以为奴婢要将它杀了似的。另一只猫不声不响地总去挠它……猫狗房究竟是做甚么的?没有管教好的猫也敢放出来?”
许是他没抱紧,两只猫竟是一前一后从他怀里蹿了出来,跳到了太子殿下的书案上。朱祐樘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的爪子踩上墨汁,在他刚展开的宣纸上印了好些个梅花印。李广与何鼎忙不迭地走过来,要将它们赶下去,却见一只猫围着另一只绕了几圈,忽然伏身上去——
不久之后,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道:“将它们抱出去,书案收拾干净。”
“奴婢……奴婢……”何鼎都快哭出来了,他哪里知道皇后娘娘赏赐这两只猫原来另有深意呢?李广赶紧撞了撞他,两人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猫和纸墨都收拾干净,立即告退离开了。
许是过了片刻,又许是数刻,红着双耳的太子殿下缓缓地伸手,轻轻地打开了放着避火图的檀木盒。又过了半晌,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上的太子殿下打开了红漆圆盒,拿出了里头正搂抱在一起的两个偶人。他的手微微一动,偶人就跟着动了动,竟然是可拆卸的。
这敦伦之事有什么好的?听那母猫叫得如此凄惨,显然是极为不舒服的。那为何普天之下的男男女女们偏偏又乐此不疲呢?
真是奇怪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着太子殿下马上要成婚了,却依旧懵懂无知——
宫中众人忧心忡忡,都很担心太子殿下的x教育问题。
覃伴伴:避火图,是谁成婚的时候都必须有的。这个算是教材了,一定得要。
周太后:体验式教学?不,不行啊,宫女他不碰,换一个。
王皇后:模仿式教学?这个可以有,从猫狗房里抱两只猫来。
周太后:那只能换另一种人体模型教材了,宫里都有,都挑最好的!!
太子殿下:……
一会儿之后
太子殿下:=/////=
————————————————————————————————————————————
太子殿下的理论知识,说实话,不如咱们太子妃娘娘丰富。
但没关系,实战经验可以共同进步嘛。
第87章 醮戒亲迎
二月初六; 皇太子大婚。
这日一早; 朱祐樘便亲自选了一身大红色四团龙常服穿上; 来到文华殿中静静等候。不多时,就有鸿胪寺礼官来到殿外。当东宫侍从官高唱的时候,朱祐樘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淡淡喜意; 缓步走出文华殿。
“臣等参见皇太子殿下。”鸿胪寺礼官跪地叩首行礼。
若在平日,朱祐樘定会微笑以待。但眼下正在行醮戒礼; 故而他的神情也略有些严肃; 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位即将成亲的新郎官:“平身。”如此庄重的态度也令官员们颇为惊讶; 越发觉得太子殿下生性稳重。
随后; 鸿胪寺礼官便与东宫侍从官一同引着朱祐樘从奉天门左门而入。此时; 奉天门附近已经围起了明黄色的行障围幕。里头生着暖融融的火盆,中间的长案上放着红漆盘,盘中则是皇太子的衮冕服。
朱祐樘挥退里头伺候的宫女; 在何鼎与李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衮冕服。玄衣纁裳,九旒冠,这是最为隆重的礼服。轻轻摇动的九旒之下,没有人能看清少年太子眼眸中的情绪。他的期待与雀跃,他的喜悦与兴奋; 就像是只有自己独享的秘密,悄悄地掩藏在庄严肃穆的表象之下。
鼓点奏响,朱见深穿着通天冠绛纱袍来到奉天殿御座旁坐下。文武百官皆着朝服叩首行礼; 随后分班而列宛如平日里上朝一般。朱祐樘随在礼官身后,缓步从奉天殿东陛上拾阶而上。在朱见深微微有些冷淡的目光里,在文武百官的视线中,少年太子出现在丹陛上,优雅地在拜位上停了下来。
朱见深望着立在寒风中亦是依旧背脊挺直风度翩然的太子,目光忽而变得有些悠远。当年他的父皇望见风华正茂的他时,是否也像他眼下这般情绪复杂?光阴似箭,岁月无情。儿子长成了,便意味着他已经老了。
他几乎已经有些记不得,当年自己怅惘年近三十膝下无子,猛然听说有个儿子安安生生地在安乐堂长大的时候,心里究竟是如何狂喜了。不过,那个怯怯地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瘦瘦小小的孩童的模样,却仿佛铭刻在脑海中一般清晰无比。孩子奔向他,唤着“父皇”的稚嫩声音,亦是犹在耳边。
他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本以为已经过去十余年了,该忘的不该忘的他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却没想到,原来他始终没有忘记,只是不愿去想罢了。是啊,十余年过去了,他已经拥有了许多儿女,但……这孩子到底是不同的。
这时候,朱祐樘已经躬下身,朝着御座的方向行了四拜礼。他目不斜视,仿佛并不在意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步伐从容淡定,从奉天殿的左门走进来,面朝北立在醮戒位上。
司爵礼官斟酒奉上,赞引礼官跪地,他也跪下来,将手中的玉圭交给赞引礼官,从司爵礼官手中接过酒爵,微微仰头饮了一口。司馔礼官举着果盒跪下来,朱祐樘也象征性地拿了些干果吃下。酒食用完,他便从赞引礼官处取回了玉圭,微微躬身向着御座行礼。
朱见深注视着他,打量着他掩盖在九旒下的面容,淡淡地说:“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朱祐樘回道:“臣谨受命。”说完,再度跪下行礼。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