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荣华路-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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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煦心知肚明,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扮演着一个体弱太子角色,刘太医是他的人,半丝破绽不露。
“殿下,奴才伺候您净面?”
高煦脸上之所以能苍白,是因为厚厚涂了一层无味药膏,这肯定不会舒坦,今天孙进忠离开后已是申时,张德海看天色不早了,便要打水伺候主子净面。
“不,先不必。”高熙拒绝,演戏演全套,万不能因一时疏忽而前功尽弃,既然天色不早,也不差这点时候。
孙进忠离开后,内殿全是太子的心腹,此时的高煦,不但不见方才羸弱模样,甚至连和熙的神情也没有了,他面色淡淡,斜斜倚在朱红色福纹引枕上。
他挑唇,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孤那父皇,也是个聪敏之人。”昌平帝大事朝事不咋地,偏这些防备之事极其敏锐。
殿内安静下来,说起皇帝,即便是张德海也不敢轻易插嘴。
半响后,有宫女匆匆捧着填漆茶盘进门,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黑褐色汤药。
宫女放下茶盘,捧起药碗,小心放到太子榻旁的楠木小方几上。
太子坐的位置距离方几很近,一只修长的大手就搭在方几上,宫女很小心,没有碰触到太子,一放下药碗就缩手,行了个礼便恭敬退下。
七八年前,由于太子羽翼未丰,宫务又被纪皇后把持,他在一个引导人事的宫女身上吃了亏,不但事儿未开始即结束不说,从此往后,高煦还不甚喜欢宫女太过接近。
奉药宫女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她很清楚主子的习惯,亲手送上药,便立即告退。
那碗药,最终被张德海处理了,高煦没病,喝什么药。
“殿下,吴阁老来了。”一个小太监进门通传,张德海小心禀报沉思中的主子。
高煦回神,“快请。”
吴正庸进门行礼,高煦道:“外祖父不必多礼,快快坐罢。”
张德海端了个海棠纹圆凳过来,吴正庸就坐在高煦榻前,面上一扫人前忧色,毕竟,他是外面唯一知道太子没病的人。
吴正庸眉心紧蹙,烦躁的另有其事,“殿下,赐婚圣旨已经下了。”
之前有所预测是一回事,真被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太子配了一个纪皇后娘家孤女,让吴正庸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高煦颔首,“孤知道。”他神色淡淡,以昌平帝为人,皇后最后谋算成功,实在是很正常一件事。
说话间,高煦递了几张信笺给外祖父。
吴正庸接过低头一看,原来是新出炉太子妃纪婉青的生平调查。上面事无巨细,从何时出生,有何亲眷开始,一直到最近与家人不和,设法让胞妹嫁了青梅竹马结束。
自打纪皇后召见纪婉青后,调查便开始了,一直到赐婚圣旨下来,资料完整后,中午便到了高煦手中。
吴正庸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纪大姑娘也不太浑。”这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
高煦不置可否,脑子清明,未必不会倒向纪皇后,毕竟宫中生存环境复杂,而她姓纪,皇后敢把对方放在太子妃的位置,必然有能钳制的手段。
他略略一想,也不太在意,清宁宫前后殿壁垒分明,这是他的地盘,对方即便不怀好意,也折腾不出花来。
纪婉青唯一能带给他麻烦的,就是凭着太子妃的身份,以自损八百的方式来伤害东宫名誉。
不过,对方脑子清明,这事儿也不会有了。
这就不错了,毕竟高煦对太子妃的最高期盼,仅是安分守己,不出大乱子罢了。
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高煦点了点信笺上一处地方,“这个郑毅,父亲是靖北侯纪宗庆麾下大将,当年松堡之役,也一同为国捐躯了。”
松堡之役,发生在三年前,就是纪婉青父兄牺牲的那场战役。这其实是一场非常大的战争,涉及到大大小小七八个点,不过以边城松堡战况最惨烈,军民亦最顽强,所以以此地命名。
靖北侯纪宗庆作为坚守松堡的统帅,挡住了鞑靼脚步足足数个月,牵涉敌军很大一部分兵力,让己方薄弱处压力缓和不少,能挺了下来,没有让敌军破关南侵。
只可惜,纪宗庆最后被围城两个月,弹尽粮绝,终于联系到援军欲夹击敌军时,援军却久候不至,到了最后,一城军民几乎都死光了。
王朝失去忠臣良将,确实很让人痛心惋惜,那位刻意延误战机的援军统帅,虽本人已身死战场,但仍免不了被人唾骂痛恨,家人无法在京城待下去,只能匆匆返回原籍了。
只是,当年那位援军统帅,却是东宫在军中头一位心腹,高煦很了解对方,那是一名铁骨铮铮的汉子,保家卫国,义不容辞,怎可能刻意延误战机?
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只可惜当年东宫入朝仅两年,军中人手不多,松堡之役连续折进去了好几人,遭遇打击不可谓不大,很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缓和回来。
等高煦再有余力查找真相时,很遗憾,那时候已船过水无痕。
现在的东宫早今非昔比,实力大涨,即便是昌平帝欲动太子,恐怕也极为不易。只是高煦一直耿耿于怀,三年来一直致力于寻找当年真相,欲还心腹一个公道,为其正名。
吴正庸当然知道这事,他轻叹,“若是纪宗庆能挺过来了,这事儿便容易查探许多。”
纪宗庆是当事人,真相即便不能全部获悉,也能清楚大半。他意志力坚强,惦记妻女,硬撑着一口气回了京城,只可惜他伤太重了,三天后还是溘然辞世。
高煦扫了眼郑毅之名,沉吟片刻,“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从松堡这边入手。”
松堡之役,守城大小将领几乎一个不留,因此高煦一直没往这边使过劲,现在其他地方没有蛛丝马迹,只能将视线投向这边。
吴正庸深以为然,祖孙二人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一番,等到告一段落时,已到了宫门落匙时分。
吴正庸匆匆离宫,站起前,他不忘恨恨骂一句,“那纪后其心可诛!”
高煦净面过后,随手将密信扔进黄铜水盆之中,静静看着墨迹化开,直至完全无法辨认,他敛目。
纪皇后其心可诛,他当然知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八章
对于自己被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事,纪婉青并不知道,今夜是妹妹出嫁前的最后一晚上,她正忙着多多嘱咐胞妹。
朝霞院正房早早吹了烛火,帐幔低垂,姐妹二人挤在一个被窝了,窃窃私语。
“姐姐,我舍不得你。”二人自娘胎就在一起,打小形影不离,分别在即,浓浓的不舍将纪婉湘淹没。
姐妹没了亲娘,婚前教育便由何嬷嬷执行,听了那些羞人的话,纪婉湘本脸颊绯红,此刻也完全抛于脑后。
“姐姐也舍不得你。”纪婉青在黑暗中握住妹妹的手,轻拍了拍,“只是女儿家长大了,终归要嫁人的。”
“郑毅为人正直,品行极佳,是爹娘从前看好的,你嫁了他,姐姐很放心。”
姐代母职,妹妹很柔弱,自打三年前,纪婉青便没有了撒娇任性的资本,哪怕她不舍之情不亚于胞妹,说出来的话也不能同一般。
“你日后便是郑家妇了,可不能像在家这般娇气爱哭,你是长嫂,要孝敬婆母,爱护弟妹。”劝诫的话说了两句,纪婉青话锋一转,道:“当然,你也不能当软柿子,该立起来时还得立住。”
纪婉青只觉有很多话要说,喋喋不休,从日常起居嘱咐到为人处事,纪婉湘含泪听了,连连点头,“嗯,姐姐我知道的,我肯定能过得很好。”
“那就好。”纪婉青听到妹妹声音哽咽,便刹住话头,“好了,明儿还要早起,姐姐再说一句,我们便睡了。”
后半句她说得很郑重,纪婉湘忙抹了泪,认真倾听。
“你成亲后,便立即与郑家离京,这几年内不许回来。”纪婉青想了想,补充道:“起码七八年。”
随着今天白日的圣旨赐婚,纪皇后的谋算浮出水面,纪婉青无法不以最大恶意揣测对方。
她固然希望安分守己过日子,但万一树欲静而风不止,胞妹便是要挟她的最有力途径,京城太危险,还是边城相对安全。
郑父是军中大将,袍泽位置也不会低,有了对方庇佑,纪皇后即便想做什么,难度也会大上很多。
当然这也不保险,纪婉青只能祈求,进宫后,她的处境不会太过艰难,以免牵连胞妹。
纪婉湘闻言先是一惊,但脑子一转后,也明白过来,她忍不住暗暗垂泪。
“哭什么?”纪婉青声音倒很平静,即便再难,也不会比父母兄长辞世那刻更难,她安慰妹妹,“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会好起来的。”
纪婉湘抹了泪水,哽咽应是,大力点头。
*
姐妹离情依依,朝霞院寂静万分,而皇宫大内,就要热闹多了。
坤宁宫中,纪皇后抬手一扫,将炕几上的茶盏拂落在地,“噼啪”一声,摔了个粉碎。
“一群蠢笨至极的废物。”皇后面色阴沉,“不过就是个把月功夫,就给本宫捅了篓子。”
她说的,正是靖北侯府曹氏诸人。
皇后自从召见纪婉青以后,便确定了太子妃人选,接下来,她便往这方面努力开了。
昌平帝虽然扶起纪皇后一党,且也没打算让太子妃为东宫增添势力,但要说对皇后言听计从,那是不可能的。
她为了让赐婚圣旨顺利出来,也费了不少心力。
皇后专注此事月余,好不容易成功了,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她便知道纪婉青因胞妹婚嫁,暗地里与家人闹翻之事。
她勃然大怒。
纪婉青与家人闹翻,这些无所谓,关键是那个胞妹。
作为世上仅存的至亲,这胞妹的地位可想而知?纪婉青最合皇后心意的其中一处,就是有这么一个胞妹。
皇后将纪婉青放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不让太子一党增添势力是其次,最关键的,是欲让对方成为深入东宫的眼线,并在有需要的时候执行任务。
这显然并非一个笨人能办到的,纪婉青颇为敏慧,而要让这么一个聪明人配合她,皇后少不得捏住对方的要害把柄。
这个胞妹,就是皇后看中的要害把柄。
不过就是这一个多月时间,靖北侯府就把这事折腾成这样,明日,胞妹便要出嫁了,而且夫家将很快离京。
皇后如何能不怒。
她恨恨拍一把炕桌,可惜了自己先前的打算。
原来,待赐婚圣旨顺利发出后,皇后闲了下来,便细细思索了纪婉湘的去处。
她原打算让纪婉湘嫁到心腹家里,把人彻底掌握住,谁曾想刚把话传到靖北侯府后,那边竟然递回这么一个消息。
先前皇后之所以没有特地嘱咐一句,一来,是因为忙着操心圣旨赐婚;二来最关键一点,她没想到靖北侯府会如此行事。
皇后咬牙切齿,因为靖北侯府重新投靠不算太久,她不甚熟悉,先前只觉得对方平庸了些。
如今看来,倒是高估了对方,这纪宗贤简直一点大局眼光都没有,难怪继承了侯府,父兄的势力却基本没能接手,不过三年时间,好好一个实力强劲的靖北侯府,愣是成了二流门户。
皇后不免想起前任靖北侯,纪宗庆能力倒是一等一,只可惜他身为纪家人,却完全没打算支持她母子。
所谓保皇党,只是一个托词,他姓纪,不向着纪皇后,其实已经偏向东宫了。
本来以为这纪宗庆已经够糟心的了,没想到亲弟弟也毫不逊色。
皇后脸色已经阴霾很久,一点没见阴转晴迹象,乳母胡嬷嬷只得劝道:“娘娘,您莫要气坏身子,这纪二姑娘不是明日才出门子么?实在不行,就悔婚罢。”
如今宫中落了匙,虽传消息很艰难,但也不是传不出去。
皇后摇头,“事到如今,悔婚是不行了。”
赐婚圣旨一下,京城所有目光都已集中在靖北侯府。
这里面其中一个,便是昌平帝。
仓促间定亲成婚,还能勉强说是遵从亡父遗命,但若在亲迎当天才悔婚,是个人都猜能到什么问题了。
皇后能在皇帝的纵容下飞速崛起,实在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旦吃相太难看,打破了表面的平衡,她的优势便消失了。
届时,得到这些许利益,会远远弥补不上失去的。
这等蠢事,皇后是不会干的。
“若非曹氏那蠢妇自作聪明,此事如何能这般?”就是什么不能干,所以皇后很憋屈,“一群蠢货!”
“娘娘,那我们如何是好?”胡嬷嬷给皇后重新上了一盏茶,她思索片刻,提议道:“既然那郑家不日便要离京,我们不如在半途行事?”
皇后沉吟半响,摇头道:“这般行事也不妥当,时间太短,且那郑家有昔日袍泽接应。”
时间太短,京城上下印象还深刻,郑父昔日是大将,关系好的同袍位置不会太低,闹开来对皇后没好处。
“难道只能如此作罢?”胡嬷嬷眉心紧蹙,主子费了多少心,没人比她更清楚。
说到这点,皇后神色稍霁,她挑唇一笑,“当然不是。”
既然因为时间短,大家印象深刻,那就缓一些时候罢;边城遥远也无妨,多费心人力物力即可。
至于郑家有人庇护这点,即便终日防备,百密也总有一疏的。
*
翌日寅时,纪氏姐妹便起了,朝霞院灯火通明,从上到下忙碌个不停。
沐浴梳洗完毕,纪婉湘亲自从拉开妆台下的木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黄杨木小箱子。
里面有一个首饰匣子,还有一枚顶级羊脂玉佩,是父母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说是留个念想。
这念想纪婉青也有,她的是一支银簪子,以及一个黄花梨木匣,里面有父亲用过的一部兵书。
姐妹二人珍而重之,妥善安置,纪婉湘的嫁妆前一日已经送到郑家了,她没有把这两样物事提前送走,而是等出门子时方随身带着。
纪婉湘刚亲手把小箱子放进随身嫁妆中,外面便有仆妇奔进来禀报,“大姑娘,二姑娘,舅太太车驾已经进门了。”
这位舅太太,是纪婉青姐妹的亲舅母,舅舅庄士严嫡妻陶氏。她大清早过来,是因为受了纪氏姐妹邀请,前来当全福人。
纪母与嫡兄非一母同胞,关系只能算一般,且由于两家距离颇远,纪父纪母在世时,彼此也只是年节礼物到位,把规矩做足罢了,不算亲厚。
不过,庄士严本人却颇为有原则,是位真君子。
昔日靖北侯府鲜花着锦,庄士严亲妹妹是当家侯夫人,他没有刻意表示过亲热,不过纪父纪母相继去世后,他也没有不屑一顾纪婉青姐妹,态度一如往常,甚至更关注了几分。
他愿意为纪氏姐妹出头,纪婉青才能顺利把父母留下的嫁妆财物握在手里。
自来雪中送炭难,纪婉青姐妹对舅舅还是充满感激的。
这回纪婉湘匆匆出嫁,庄士严收到传书后,也立即启程,从二百余里外的宛州赶到京城,欲参加外甥女婚宴。
时下女子成婚,需要邀请一个全福人给新娘子开脸,曹氏虽在何太夫人的督促下找了几家,但都不合纪婉青的意,她干脆拒绝了,并邀请舅母陶氏当全福人。
全福人需要父母、公婆、儿女皆全,纪婉青外祖父外祖母虽已不在,但二老皆是善终,她与妹妹商量以后,觉得陶氏能当。
被邀请后,陶氏一口答应了,吉日天蒙蒙亮,她便来了。
纪婉青听了婆子禀报,立即站起,匆匆往二门处迎接去了。
第九章
舅母陶氏面如满月,细眉长目,模样颇为端庄,行走间鬓边步摇流苏不摇,裙摆不动,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