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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虚线的恶意-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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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苦你了。”
  旁边递过来纸杯装的咖啡,瑶子这才发现节目的专任副理仓科在这里。
  以他的年纪来说算是相当浓密的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金属镜框后的眼睛,永远含着润泽注视对方。森岛和赤松都说这是一双看不透在想什么的眼睛。虽然是装扮洗练的四十八岁男人,却也是多少带着憔悴感的管理阶级。
  仓科重新面向放映中的荧幕。这是播出前才刚完成的带子,没有经过主管审核。仓科不敢大意的盯着画面,生怕那里会迸出什么怪物。
  采访带经由倒带和四倍慢镜头加工,瑶子丝毫不担心会被看出她动的手脚。
  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影像。那又怎么样?电视播出的真实本来就算不得什么。瑶子是明知故犯。
  呼吸稳定后,她喝了一口咖啡。荧幕上出现副教授家的简图,用红线标明了两具尸体的位置和凶手侵入的路线。
  瑶子回想起在楼梯转角处撞到额头的痛楚。她用手指轻触,皱起了眉头。她也想起,这并不是额头第一次出现淤青。
  分手的丈夫说,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幼小的儿子躲在碗柜旁,凌厉的眼神不是瞪着打人的父亲,而是挨打的母亲。不堪回首的记忆和额头的痛楚一起复苏。

  四月第一周播出的“Nine to Ten”的“事件检证”单元,不只在每分钟的收视率调查创下新高,也将今年以来的平均收视率提升了三个百分点。
  在介绍单元的时候,长坂虽然说有“令人惊异的新发现”,但他并不知道刚完成的带子内容,那只是他对于被迫拖延时间,苦苦等待剪接完毕这件事所发出的讽刺而已。
  然而,带子里的确有长坂预告的惊人影像,让观众在画面前目不转睛的看了五分钟。
  那个单元一播完,副教授夫人便打电话来台里抗议。转到副控室的电话是仓科接听的。
  抗议的主旨,是在传播界常提到的“偏向报导”。夫人气急败坏地说,在这一两天中就要找律师提出毁谤名誉的控诉。节目播出的第二天,各家报纸都详细记载了夫人控告首都电视台的消息。这八成是夫人自己透露的。
  “电视是一种视觉媒体,由于极端害怕冷场,遂如连珠炮般不断发出声音和影像,这其中会产生三种危险……”某评论家以这次的报导被害事件为例加以论述。
  “一种是‘重视现在’的危险。虽然‘现在’应该有无数种报导角度,电视却容易流于只描述表相。第二种是‘重视影像’的危险。由于要求临场感,电视会偏重画面。第三种危险是‘重视感性’。电视为了迎合大众的感性,削弱了创作者的主体性。”
  “‘Nine to Ten’恐怕只是适当的切取‘现在’,累积煽情的‘影像’,再以‘感性’的逻辑推演,创造出大众想看的结论吧。”
  这就是该篇文章的概要。       棒槌学堂·E书小组   
  夫人雇用杀手先来家里探勘,将定存解约当作酬劳,请杀手杀死丈夫和女儿……隐含这种意味的报导,被许多有识者批评为“漠视人权的猎杀女巫式报导”,在台里也出现“未免做得太过火了吧”的批判。森岛等人平日就不满瑶子的独断独行,这次总算逮到机会,向新闻部经理要求处分瑶子。
  身为单元执行制作,赤松被叫去说明原委,但并未说出副教授夫人开门的画面是利用倒带捏造的。就连看到节目的夫人,似乎也没发现那是利用剪接伪造出来的画面。对于这件事,赤松守口如瓶,选择成为瑶子的共犯。
  电视台的高层主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待夫人的律师寄存证信函来。然而,它却永远没有投递出来。
  节目播出两天后,事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遇害副教授的弟弟和亲戚早就觉得夫人有问题,看了“事件检证”后,更加深了怀疑。
  一家人避开记者,去所泽找待在娘家的夫人,逼问夫人节目播出的内容是否属实。那晚的争执演变成暴力冲突,夫人被推落楼梯,受到重伤,需要一个月才能复元。不只这样,据说连住院期间,心存怀疑的亲族都不放过她,不断威胁夫人“要是不说出真话,到时候可不只这点小伤而已”。
  “简直就像在动私刑嘛。”
  赤松听说这件事后,立刻告诉待在剪接室的瑶子。
  原本是善良的老百姓,即使亲人惨死也默默将悲伤藏在心底,绝对不至于恶态毕露的人们,受到瑶子剪接的影像煽动,竟然举止残忍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有个亲戚脸色凝重的带着水果去探病,然后将水果刀猛插进夫人大腿的石膏上……”
  “这么说,夫人是因为感到生命危险才招供的吗?”
  “好像不只如此。听说几天前调查人员到医院侦讯时,偷偷告诉夫人,谣传是夫人情夫的那个东南亚裔牛郎,因为非法持有大麻遭到逮捕。由于那个男人因别件案子被捕,夫人开始觉悟到已经无法狡辩,在这当儿,又被亲戚持刀相向,终于令她紧绷的神经断了线。”
  据说夫人断掉的颊骨用石膏固定着,一脸凄惨的向调查人员招认“是我拜托某人替我杀掉丈夫和女儿的”。
  这件事多少可以说是瑶子剪接的影像,牵动了和事件有关的人,结果找出真凶。
  然而,瑶子和赤松并未拍手叫好,认为结果圆满就代表一切。
  “……好险。”
  赤松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似的低语。
  对于“Nine to Ten”报导后第五天,事件便急转直下,顺利解决,带给赤松的,是心头大石落地的安心;带给瑶子的,则是确认人生核心部分的一种愉悦。
  她没让赤松听见几乎忍不住从嘴里溜出的话。
  所以我才无法放弃这份工作啊。 
  


第二章  




  在都营住宅区的顶楼,从小套房面西的窗口,射入了淡淡的阳光。
  听说今年的花粉整个四月都弥漫在东京的空气中。瑶子在床上慵懒地醒来,看着窗边盆景的叶子随风晃动,便反射似的打起喷嚏。
  由于晚班的隔天又接着上早班,短短三小时的睡眠,让她眼皮干涩。待会儿她必须起床梳洗,在十点抵达电视台。今晚也得工作到夜间新闻结束为止。
  面朝西南、六张榻榻米大的卧室,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以令人联想到这是剪接师的住处。既没有陈列着和电视台数目一样多的电视荧幕,也没有最新型的录影机,只有一台二十寸的电视和S…VHS录放影机【注】。

  【注】S…VHS录像机以提高图像质量为目的,采用了很多新技术,展宽了视频信号频带,改善了信噪比。使用S…VHS标准的录像机所录制的图像更清晰,画质非常好,整机性能指标达到或超过专业机水准。——欧阳杼注

  桌上放着将在今年秋天正式引进的数位剪辑设备的专业说明手册。今后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靠剪接机作业,而必须改用电脑。讲习会从下个月开始,即使是在这一行被称为老手的瑶子,也必须跟上时代的潮流。
  昨晚穿的衣服依然搭在椅背上。外出穿的裙子和连身洋装,全部收在订做的衣柜中,每天只靠T恤和牛仔裤过活。
  她把充当睡衣穿的运动服脱下,穿过起居间进入浴室,打开莲蓬头放水。从冷水变成热水需要一段时间。
  她穿着内衣检视冰箱。里面有火腿。她闻闻味道,虽然已经过了保存期限,不过煎一煎应该勉强还可以吃。想不起来是哪时买的鸡蛋,也趁这个机会用掉吧。有冷冻的圆面包,她决定将火腿炒蛋夹进面包,再放到烤箱烤一烤。
  浴室的玻璃门逐渐漫上水蒸气。她脱下内衣丢进洗衣机,按下全自动开关后进入浴室。热水当头淋下,冲走最后一丝睡意。她拿着肥皂,从生完一个小孩却还多少保持坚挺的乳房,到毫无赘肉的小腹,仔细的搓出肥皂泡。她注意到浴缸飘着红色的水垢。这是久未使用的证据。最近天天淋浴,没有好好的泡过澡。
  为了解决报导世田谷区副教授父女惨死事件所引发的问题,她不断被叫去台里向上面交代原委,被关在会议室里反复做同样的说明,回到家又写了无数遍的报告。仿佛快要感冒似的,全身的关节疲劳酸痛,连放热水都嫌累,只想赶快冲个澡上床睡觉。
  洗完头发,她披上毛巾布做的浴袍,从冰箱拿出小瓶的提神饮料,直接对着嘴喝。连夹火腿蛋的烤面包也懒得做了。
  她站在窗边,眺望笼罩在晨曦中的住宅区中庭。集合准备一起上学的孩子们,用橡皮球在互相投接。淳也的个头也差不多是那样吧。
  转头凝视桌上的相框,两个月前拍的儿子,正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站着。纤细的国小四年级学生,尖挺的鼻梁和下额是瑶子的遗传,仿佛对人性深层特别敏感的眼睛,则像他爸爸。
  “难道你不疼爱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吗?”儿子的眼神,令她想起那时丈夫含泪逼问的愤怒目光。
  她重新检视这种昨晚穿的衣服仍搭在椅背上,听任绿色蔬菜在冰箱中腐坏的生活。牺牲家庭所换来的,究竟有多少东西?
  不能说完全没有。例如挂在墙上的技术者协会的奖状。
  去年瑶子在“Nine to Ten”中的剪辑技术获得肯定。过去在纪录片部门虽然曾经有剪接师得奖,但是每天像记流水账一般剪贴影像的新闻剪接师,却很难成为授奖的对象。
  她套上久未穿的深蓝色套装,涂上厚厚的粉底,抹上鲜红的唇膏,出席了颁奖典礼。
  二十岁从影像专门学校毕业,瑶子便进入学生时代打工的影像剪辑公司。二十三岁和该公司的老板结婚,二十四岁生子,经过两年的空白期后离婚,重新回到影像剪辑的世界。
  儿子淳也由丈夫抚养。她既没要赡养费也没分财产,就协议离婚了。瑶子开始崭露头角,正是“Nine to Ten”成为日本代表性的新闻报导节目,广为人知的时候。当时新闻部采用了很多自由记者来作企划采访,也从外面的剪接公司找来有才能的剪接师,其中瑶子是最有效率而正确的。后来“事件检证”单元完全包给瑶子负责,再加上每天的新闻剪接,促使她决定离开公司转为自由业,成为新闻剪接师中少见的特例,变成首都电视台的特约职员。
  企划案的剪接作业,如果跟执行制作的感觉不合,瑶子就放弃讨论,自己从档案库中收集资料。像赤松这种只在大学里学过一点皮毛的新闻部职员,就算剪接时在旁提出意见,瑶子也只当作耳边风。
  于是剪接作业变成凭瑶子的感觉来支配,在播出前五分钟又重新剪接的事,一年也会出现个两三次。
  瑶子的确有才华。迅速、正确、能够使观众目不转睛的大胆剪接手法,不论哪一样,在首都电视台内都无人能出其右。
  以刺激开始,以紧张贯穿全篇,在结束时留下余韵。这就是瑶子剪接的特色。
  瑶子的出色表现,当然有人看不顺眼,尤其是那些学历远比瑶子高,以身为新闻部职员自豪的导播。森岛就是其中之一。
  即便如此,由于个别收视率的曲线,一到“事件检证”的时段就画出上升的弧形,瑶子的技术与感觉所剪接出的影像,对观众来说简直就像麻药、兴奋剂、春药,所以新闻部仍和瑶子续了约。
  喝完提神饮料,穿上新的内衣,套上刚洗好的牛仔裤,瑶子从信箱中抽出早报,翻开社会版。上面刊载了副教授夫人的自白,说是为了丈夫的财产而犯案。在这篇署名报导中,以略带挖苦的文字指出,“Nine to Ten”的调查报导,对警方破案极有帮助。
  到前天为止,报上的读者投书栏还一个劲的强调新闻媒体的危险性,现在却一反前态,说什么“这次事件的始末,可以说是丢给社会一个警惕,让大家正视报导节目的功能”,充满了这类支持“Nine to Ten”报导的意见。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这次的报导态度就是正确的。媒体应该记取这次的教训,不断自我警惕,做好解读时代的工作。”民间电视联合会会长的这段话,也同时登载在专栏中。
  瑶子将报纸折成四折,放进厨房角落敞开口的旧报纸收集袋中,准备出门上班。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
  背对着窗外晴朗的阳光,放在窗边兼具传真功能的电话机,看起来仿佛全身都在震动。也许是冲过热水澡后,五官的每一个细微部位都清醒了,声音听起来特别尖锐。

  “我希望远藤小姐务必过目一下。”
  “我当然会看……”
  “这卷带子里,该怎么说呢,有些耐人寻味的问题,现阶段我只想给我信赖的人看。”
  “你这么说,我很为难……”
  “只要今天您能抽出三十分钟,我会把带子交给您,说明事情经过。我可以去电视台附近,您能抽空见个面吗?”
  虽然语带强迫,但似乎不像在胡扯。
  “还是请你跟执行制作联络好吗?他叫赤松。”
  “拜托您,请您跟我见面。我每周都看‘事件检证’,除了远藤小姐,我不想把这卷带子交给任何人。”
  “你这样,我很为难……”
  “我也很为难,请您一定要帮助我。”
  听起来是那种走投无路的人乞求救援的口吻。
  “好吧。”瑶子叹着气说道。
  即使拒绝,这个男人八成会再打来。在做下周的特集企画前,最好先把杂事处理掉。
  “下午一点,在防卫厅前一家名叫‘拉克罗’的咖啡厅碰面,可以吗?”
  “没问题。我会在桌上放个蓝色信封作记号。”
  挂掉电话后,天气已在不知不觉间变阴了,厚重的云层覆盖了整个天空。
  一个讨厌的天气。 
  


第三章  




  经过两个上下坡,完全不用踩踏板,穿过商店街后,不用十分钟就可以看到电视台那栋建筑物。从云层间露出的阳光反射到玻璃上,使得街头光芒闪动,好似首都电视台自上方凌空击出光拳。
  位于港区乃木坂,与防卫厅毗邻而立的首都电视台,是一栋十五层楼高的建筑。几乎覆盖整栋建筑物的玻璃帷幕,映照出都心的风景,每当夕阳反射时,周围的街道都呈现异样的光辉,因此非常出名。
  “Metropolitan Broadcasting Center”的招牌上,每个字母都发出闪亮的银色光辉。
  首都电视台的母公司,是发行全国的大报“首都日报”,但它和其他报系所拥有的电视台不同,母公司几乎毫无影响力。
  说话坦率的首都电视台前任董事长,在某次接受采访,谈到电视经营时曾说:“电视台无法成为近代企业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电视台和报纸唇齿相依。用跟报纸拉广告同样的方法经营,是日本电视台不幸的开始。”这段话流露出首都电视台不靠母公司支援,却能急速成长的自负。
  报社兼营电视台,花费长时间完成电视的全国联播网,使报纸原本应该代表社会大众,以观众代言人身份来批判电视的机能被削弱了。
  美国在号称电视全盛期的五十年代后期,恰巧爆发出益智节目作假的丑闻,使大众注意到传播界整体的堕落。他们严厉的自我批判,认为“电视在高度成长下,已失去原有的崇高意识”,并且力图恢复电视的报导机能,与娱乐机能清楚区分。
  另一方面,日本的电视界,在草创期只具备政治信条和电视摄影机就开跑,日后也一直只注重商业性。
  除了公视之外的民营电视台,联播的台数成了母台的权力象征,也影响到营业收入。
  所谓的联播网,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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