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线的恶意-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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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实际的说出官僚只重视硬体设备的谬误。
仿佛是为了抑制自己的快嘴多舌,春名在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当他痛批忽视人民真正需求的政府施政时,略微流露出他好打抱不平的一面。瑶子可以感受到这个打算举发内部不法的男人的本性,对他的印象并不坏。
“总之,拥有三十万以上公务员的邮政省,如果这样放任不管,一定会日益坐大,对日本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产生莫大的影响。对民众来说,邮政省是和他们最接近的公家机关,因为要寄信件和明信片,多少会和邮政局有来往。邮局还有利息颇高的邮政储金、方便的简易保险和安全确实的汇票或现金袋……‘邮局’这两个字,充满绝对的信赖感,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加以利用就可以了。”
他的唇边浮现自嘲之色,旋即又抿紧了嘴。
“这件事一旦公开,我可以预期会引起多大的骚动。不过,在这种职员踩着拖鞋走来走去的平民化机关,即使出现批判邮政省的报导,他们也只会惊惶失措,顶多去找邮政派议员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换成大藏或外务省的官员,一定会找上做这种批判报导的媒体,要求道歉吧。我们就是没有这种气概。”
难道他是想告诉瑶子,她可以安心的播出这卷检举录影带吗?
“这里面到底拍了什么?”
瑶子已经受不了他滔滔不绝的说明了。
春名略微坐直身子。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上个月,有个具有律师身份的市民团体干部,从事务所的大楼跳楼自杀。这个事件,您应该知道吧?”
如果是那件俗称“市民团体干部坠楼事件”的案子,瑶子当然知道。她还曾和赤松讨论过,是否应该选为“事件检证”的题材。就在他们开始收集相关影像时,正好发生副教授父女遇害的惨案,结果就把采访重点放在那边,错过了报导这个事件的机会。
“我记得那个市民团体的名称,好像叫‘草根运动会’吧。”
“是的,凡是检举地方行政贪污的报导,一定会提到这个团体。我想您也知道,地方电视台多半只负责播出母台的节目,而且由于和当地的行政机构关系密切,自然不会猛力抨击地方政府。所以,据说像‘草根运动会’这种团体,在地方上的势力比媒体还强。”
“那个律师叫……”瑶子试着回想。
“吉村辉生。他以前参加过左派运动,是团体干部中著名的急先锋。”
三月二十日晚间九点左右,吉村律师从位于文京区白山一栋七层楼的大楼楼顶摔落地面,不治死亡。
根据家人的说法,吉村律师没有任何严重到必须寻死的烦恼,坠落现场也有一些疑点,所以警方从自杀、他杀两方面着手调查。
根据警方的报告,负责解剖的法医说:“遗体右半边的内脏受到严重损伤,所以吉村先生应该是右背先落地。”此点令人怀疑被害人是被人抱住,横向推落的。从落下地点看来,死者的确是以横向画出弧形摔落的。
此外,“草根运动会”也将吉村律师临死前打的电话录音及其分析交给调查当局。在事发前三十分钟,吉村律师曾打电话给该团体的干部。当时那个干部正用电话采访某经济学家,并将访谈内容以电话内藏的录音带录了下来。就在那时,吉村律师的电话插播进来。
同事干部:“喂?哪位?”
吉村律师:“我是吉村。”
同事干部:“对不起,我正在讲电话,我待会打给你。”
吉村律师:“我等你的电话。我会暂时待在事务所。”
谈话内容就只有这样。“草根运动会”对吉村律师的自杀持疑,将这卷带子送去音响研究所,请专家加以分析。
首都电视台的采访小组也趁这时与该干部同行,访问了声纹鉴定专家。
——根据电话的声音,您判断吉村先生处于什么状况下?
“我分析过吉村先生平常的声音,在团体聚会时录到的声音,一般周波数最高约为一百七十到一百九十赫兹。然而出事前的电话录音,却升高到四百赫兹。周波数超过平常的一倍以上,这显示他的心里非常激动亢奋。虽然在电话中听起来很镇定,但实际上,恐怕是处于力持镇定,却无法抑制情绪的状态。”
——如果以过去的事件为例,在什么状况下会变成这种声音?
“跟这个类似的声纹,大概是韩航飞机遭击坠落时机长的声音。机身遭导弹射中后,在被第二发击中前,他曾向塔台发出最后的讯息。这个机长平常的声音是一百二十五赫兹,坠落前的周波数正好是两倍,二百五十赫兹。也就是说,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
吉村律师恐怕是在事务所遭人挟持,在凶器的胁迫下打电话给同事的吧。该同事在三十分钟后虽曾打电话过去,但吉村并未接听。所以当时吉村打电话到底有什么事,仍是个谜。
春名继续说明。
“警方还在调查,所以没有公开。事实上,吉村律师当时没有跟同事商量,自己私下在调查一件疑案。”
春名的视线移向瑶子身后的镜子。有两个穿西装的客人进来,春名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落座。
“一件疑案?” 棒槌学堂·E书小组
“也许吉村律师担心在调查过程中抖出‘草根运动会’的名字,把同事也卷进去吧,所以在没有掌握确实证据前,他并不打算告诉同事。只有吉村的私人助手,一个在征信社工作的人,知道这件事。警方好像也是最近才总算掌握到调查的内容。”
瑶子急着想听下文。春名当然不是在吊胃口,他只是害怕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件事。
“之前就有一所私立大学,为了取得卫星放送执照,和邮政省在台面下进行勾结。在日本全国设立附属高中、建立庞大组织的超级大学永和学园,计划利用新的放送卫星,将散布全国的学园组织的基础教育课程,以卫星和电脑终端机来进行。如果是通信卫星也就罢了,下次预定发射的放送卫星,因为电波中继器有限,除了公益性高的空中大学之外,禁止民间教育机关使用……”
在BS全面普及的现代,如果用CS,一定要再取得一支天线,这样将会造成学生经济上的额外负担,大学方面判断,董事会绝对不会赞成这个方式。BS和CS的市场占有率是四十比一。想要推动学园放送网计划,除了利用业已普及的BS机,别无他法。
最重要的是,CS和BS在层次上就不一样。永和学园希望借由电视放送这种比通信更高的公共性,一举在全国打响知名度。
这时幸运之神来造访了。预定一九九九年发射的放送卫星,根据今年二月的答询,决定变更为数位式。借由数位压缩技术,频道数比当初的模拟式(analog)增加许多,即使将频道分给公共电视、空中大学,还有东京各家民营电视台的母台,都还绰绰有余。民间企业和教育机构终于也有机会了。
“剩下的就是资金问题。要在BS拥有频道,发展放送事业,需要庞大的设备投资与维持费。如果是CS放送,六千万即可拥有电波中继器,加上器材费、人事费等,一年准备两亿元左右就够了。实际上,目前也有大规模的补习班利用CS开设函授课程。然而,如果要利用BS,就要投下和东京各家电视台不相上下的资金,起码也得花上数十亿,所以永和学园便打算买下既有的电视台。”
这个事件在半年前,透过同事剪接的新闻,瑶子也听说过。
永和学园搜购了一家以名古屋、歧阜、三重为据点,中等规模的地方台——中部电视台的股份。虽说只是地方台,但区区一所私立大学,竟然掌控电视台,抵触了避免媒体集中的原则,使得邮政省对此抱持戒心。这本来可说是日本版的梅铎事件【注】,但据说永和学园透过某邮政派议员不断陈情,提供巨额的政治献金,总算成功的购足了中部电视台的股份。
【注】澳洲企业家,曾经企图收购日本的朝日电视台。——译者注
“这下子硬体设备也有了,提供节目的门路也有了,就只剩下掌握BS频道的问题。于是,校方再次借助邮政派议员的力量四处奔走,试图取得放送行政局的认可。邮政派议员找上放送行政局的审议官,拜托他在分配永和学园频道的案子上通融一下,审议官虽然也想借着勾结议员以求飞黄腾达,但是对于私立大学企图买下地方台,取得卫星放送频道,在全国发展空中大学讲座的计划,还是难免心生排斥,加以拒绝。结果,永和学园的职员也不知是否鬼迷心窍,竟然对审议官展开银弹攻势。
“这个人实在太不了解邮政省这个机关的特性。邮政省由于三大事业的地盘强大,劳工组织一直盯得很紧,向来是以内务调查严格而出名的公家机关。原本预算规模就小,虽说是热门单位,但各项利权和通产、建设、厚生各省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总之,是个极难发生贪污的干净衙门。所以,大家都认为,以廉洁闻名的审议官不可能收这种钱,这种贿赂只会收到反效果。没想到,不知是个人理财失败,还是家庭出问题,审议官竟然收下数千万的贿款,连永和学园的人也吃了一惊。”
看来,将来的仕途,还不如马上到手的现金令审议官心动。
“为了在金钱交易上力求谨慎,校方和审议官似乎都各自派出负责送钱和收钱的人。这件事被吉村律师察觉了。根据司法界的风评,吉村也不是什么廉洁的好律师。说不定他打的算盘是,只要掌握一定程度的证据,便用他手上的情报当筹码,向邮政派议员和永和学园收取好处……”
原来是靠勒索赚钱的流氓律师。
“总之,吉村律师和征信社的人开始分头调查。吉村律师调查永和学园负责送钱的人,征信社的人调查审议官这边负责收钱的邮政省职员。在这个过程中,吉村律师曾经受伤,经过两周才复元。他并没有报警,不过看来永和学园似乎在阻挠他的调查。”
在没有查出官商勾结的真相以前,即使受到暴力胁迫,他可能也不想报警。
“你的意思是说,”瑶子急于下结论,“吉村律师是被大学那边的人杀死的?”
“在坠楼事件刚发生时,我直觉上也是这么想,可是后来看到一些画面,我觉得就算凶手是另一方的人马,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春名欲言又止,低头看着装有带子的信封。
春名是想说,不是大学那边的人,而是邮政省的人杀死吉村律师吗?
“这卷录影带是我拍的。当我听说吉村律师正在调查永和学园与邮政省勾结的事情时,我也开始采取行动。然而,邮政省内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采取行动。我发现有人一直在跟踪吉村律师。那个人跟我一样是放送行政局的人。跟吉村律师的行动比起来,我更不放心那个跟踪吉村律师的同事。这里面拍的,其实应该说是那个跟踪者。看来,那个跟踪吉村律师的同事,八成就是负责向永和学园收取贿赂的中间人。
“他不是政务官,职位是组长,表现并不优异,在局里是有名的走狗人物。也就是说,吉村律师一直被自己试图调查的人跟踪。当我看到吉村律师跳楼自杀的新闻,立刻拿着摄影机赶到现场。在那里,我看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战栗。 棒槌学堂·E书小组
“我看到了我那个同事挤在陈尸现场看热闹的人群中。事出突然,我拍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总算记录在这里了。”
“换句话说,”瑶子专心思考,“那个负责收受贿赂的官员,害怕事情被抖出来,为了保护自己,把试图查出真相的吉村律师从楼顶推落……”
瑶子直视对方的眼眸深处,春名却避开她的视线,嘴角流露出如同嚼砂般的苦涩表情。
“这是我所能做的极限。”他将装着带子的信封推给瑶子,“我的努力只能到此为止。我不能向上级报告,只能每天在同一个办公室,看着也许是杀人犯的同事逍遥法外。我也不能报警。我有妻子儿女,我不想变成第二个吉村律师。最后,我只有选择在匿名的条件下,把这卷带子托付给你们这些从事媒体工作的人。”
“那我就看看带子吧。”瑶子决定先看了带子再说。
“谢谢您。如果您有什么不明了的地方,请打电话到这里。”
春名将瑶子原先收下的名片拿回来,在背面用笔写下十个数字的号码。那是行动电话。
“请您不要打到办公室。这是我惟一的要求。”
“我知道了。”
瑶子将装有录影带的纸袋收进皮包内。
“这下我可以松一口气了。”春名露出卸下肩头重担的表情,“那卷录影带终于离开我的手上了。”
这个男人最近一定十分苦恼,好像不小心拿到炸弹一般。即使现在交出带子,松了一口气,心中依然七上八下,难以拭去不安。
“这么说,你没有拷贝啰?”
“就只有这么一卷。”
“我会仔细看的。”
“每次看‘事件检证’单元,都让我对远藤小姐高明的剪接技术佩服不已。最了不起的是有决心、有气魄。您对事件的见解和主张,从影像中流露出来,直打人观众的心底。”
“每天都是硬着头皮赶时间。”瑶子头一次展开笑颇。
“就是因为远藤小姐,我才会把这卷带子交出来。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您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或客观的事实,观众想要的,是您的疑惑、您的推理。也就是说,我们希望碰触的是您心中萌生的东西。”
春名一边惭愧于自己的胆小无力,一边几乎是热泪盈眶的赞美瑶子。
瑶子知道自己脸上一定泛起了红潮。
仔细想想,除了投书和电话,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耳听见观众的声音。影像可以改变社会,这绝不是幻想。实际上,有许多例子可以证明,影像的诉求力在世界历史上具有极大的意义。瑶子自己也认为,在副教授父女惨死事件中,自己剪接的影像多少促成了凶手招供。
然而,观众自始至终就未要求瑶子这些媒体工作者“改变社会”,也没有怀抱任何不实的期待,他们只想要刺激,想要感受“副教授夫人是凶手”这股影像的魄力,感受这股震撼与惊奇,所以才会以收视率这种形式给予瑶子肯定。只要有数字肯定,不管内部如何勾心斗角,她仍能勉强存活下去。这就是瑶子每天经历的冒险。
她还不知道这卷带子里究竟拍了什么。
然而,瑶子的十根手指已经渴望在剪接机上跃动,指尖的每一根神经早已开始暖身。
“一切就拜托您了。我等着看节目播出。”
春名取过账单,先走出了咖啡厅。
站在店前的人行道上,也许是因为发觉下雨了吧,春名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充满感伤的企盼着躲在云后的太阳。
看来雨滴似乎只是错觉,他目不斜视的没入人潮中。
等带子剪接好,播出之后,希望能再一次听到春名的赞赏。为了那些说出“我们希望碰触的是您心中萌生的东西”,且迫不及待的想看节目的观众,瑶子希望能有最好的表现。
但是,瑶子后来再也没听过春名的声音,再也没有见到他。
朝着六本木方向加快脚步离去,显眼的深蓝西装上略有折痕——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情报提供者的身影。
第五章
在地下室一隅的剪接室内,瑶子将带子看了两遍。六十分钟长的录影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