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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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瑾有些奇怪地看向他,“说书的说到精彩段子罢了,唐兄没见过?”
唐珏轻轻挑了挑眉,笑道:“确实不曾见。怎么,很流行么?”
傅瑾更觉奇怪,“也不是。唐兄自哪里来?”
唐珏略一思量,“京城。”
傅瑾眨了眨眼,似有所悟,刚欲说话,旁边“咣当”一声,沈延亭不慎碰翻了茶盏。
傅瑾说了声“小心”,却见沈延亭紧皱着眉,手捂住心口,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与此同时,旁边一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栽在了地上。
周围顿时乱了起来。傅瑾明白缘由,扭头看了看隔壁桌的情况,又转回来有些担忧地看着沈延亭。唐珏颇有深意地审视了沈延亭一会儿,便专心致志地瞧着邻桌去了。
等沈延亭缓过来,就见唐珏看着那边乱糟糟的情况,也不说话。那个刚刚过世的人似乎心有宿疾,这会儿突然发作了。与他一道的几个人争论着,有的说已经没有脉搏定是死了,有的坚持要先去看大夫,各执一词。
等那群人闹哄哄地最后扛起人准备走时,唐珏收回了视线,问沈延亭,“沈公子方才身子不适?”
沈延亭平静道:“无妨,老毛病了。”
唐珏端起茶又喝了一口,似是无意般地说道:“你命格看来不算太好,体质又阴,与鬼神灵怪颇有缘分。”
唐珏的语气颇笃定,沈延亭料想他连傅瑜的魂魄都看得清楚,这点寻常方士也能说出的话也没让他惊讶,点了点头。
“只是,你本应多近人气,却在荒郊野外独居,不怕危险?”
“我住了这么久,从未遇到过任何鬼怪。”
“你可知为何?”
沈延亭怔了怔,摇头。
唐珏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噙着笑道:“他日若有机缘,你应该会知道。”
傅瑾在一旁听得如堕五里雾中,只觉得唐珏对沈延亭分外亲切,但二人见了不过两次面,且两次自己都在,明明没发生什么,可总觉得他们二人中间似有一些无形的牵绊,隐隐约约,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奇怪得很。
“唐公子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只差向我们开口要卦钱了。”
唐珏闻言失笑,“不是我不愿说,是时候未到。”他看了看沈延亭,“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非幸事。”
这话触动了沈延亭的心事,他神色微微一黯,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口,日光不知何时起被密云掩盖,天色阴沉了不少,空气也似有些凝滞。唐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这时,沈延亭忽然感觉耳畔似乎有风轻轻擦过,极细微的,一瞬间便消失了。他愣了愣,正仔细回想方才一刹那的感觉,唐珏忽然站起了身。
他拿起一直搁在一旁的折扇,轻笑道:“二位,我有事须先走一步,这次茶钱我请了,再会。”
傅瑾看着他潇洒离开,玩笑般说道:“他这幅样子,倒像是听人通报了什么消息似的……”
静默了片刻,傅瑾讶异地转头盯着沈延亭,“不会罢?”
沈延亭神色如常,“问我做什么,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傅瑾打了个寒颤,也不愿再细想,开始思量起唐珏的身份,“听他说从京城来,还以为他是皇族中人,可哪有皇亲国戚出门连个随从也没有,还总说些神神鬼鬼的话?”
“他说京城的时候,迟疑了片刻,想必是托词。说不定,他真是在哪座山里修行的得道高人。”
沈延亭的语气也是似是而非,半真半假,听不出是调笑还是认真。傅瑾不置可否,又听得沈延亭道:“不过,虽不知他的底细,却能感觉得到,他没有恶意。而且,而且似乎……”
沈延亭琢磨了一会儿,还是不知该怎样描述那种感受。那是一种很玄妙的,难以言说的感觉,即使他与唐珏素昧平生,也无端地生出亲近之感。
傅瑾却听出了沈延亭的意思。想他与唐珏见面不过两次,对他却与对自己大不一样。傅瑾不由得有些郁闷,用手拨弄着茶盏,不接话。
沈延亭见状,以为他还在在意他爹的事情,张了张口,唤了声“傅瑾”。
傅瑾抬头看向他。
沈延亭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之前说的话,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你爹对你们兄弟如何,你比我清楚。天下父母心,本也不该置喙。”
傅瑾愣愣看了沈延亭片刻,实话说,沈延亭的宽慰之词太过稀罕,一时让傅瑾不知如何应对。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正是因为我清楚——”
但无论如何,傅瑾的心情好了不少。沈延亭是个憋死了也不说人好话的人,能这么说实属难得。
楼下又隐隐传来掌声和叫好声,也不知是什么好故事这般有趣。倒是这天色,阴沉沉压将下来,让人有些不安。
山雨欲来。
☆、第 17 章
又过了两天,便到了傅瑜的五七。
这一天的法事很正式,也很重要,因而傅家上下都忙碌得很。
当然,闲人也有,沈延亭便是其中之一。他抱着小白无所事事,便寻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远远地看着那边搭坛准备法事。
在这一天,死者的魂魄从浑噩中清醒,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于是回来最后一晚,与亲人告别之后即入轮回之道。灵堂会摆上酒菜,卧室里准备好生前常穿的衣物,一夜过后,了却此世尘缘。
沈延亭手轻轻抚着小白。不知道他这情况,又该怎么算?
小白在他怀里挣了挣,似乎是想要靠近一点那边的道场。沈延亭按住它乱动的身子,轻声道:“别动。虽说那些道士们没几个顶用的,可毕竟是超度的法事,再加上那台上还祭着阎罗王,你还是远远地看罢。”
小白不甘心地用前爪在空中挥了挥,最终放弃了,老老实实趴着不动,可一双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边不放。
沈延亭也看着那边,仆人婢女匆匆来去,几个道士正围着台子,摆弄着待会儿要用的东西。
看着他们忙碌地准备超度自己的法事,究竟是种什么心情?沈延亭忽然觉得傅瑜失了忆是件好事,那样他便不是这场戏的主角,而只是一个看客。人生来便有此一劫,谁也逃不了,除非真能摒却七情六欲,潜心修行,最后脱去凡身,否则这一遭必定要过。沈延亭看过那么多人的死亡,深深知晓,这过程太过痛苦。六道轮回,轮回的过程便是重复生死痛苦的折磨。经历无数这样的折磨,生命怎么能不沉重?而生命越沉重,也就越发痛苦。
正分着神,一个拿着桃木剑的道士忽然抬头,直看向沈延亭站立的方向。沈延亭冷不防对上了他的眼睛,心里蓦地一惊。那眼神极其凌厉,冷冷冰冰,在寒冬天里越发显得冷凝无比,直直射过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沈延亭身子有些僵,暗自忖道,他莫不是发现了傅瑜的魂魄罢。
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沈延亭的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小白,小白却忽的打了个寒颤,拼命挣扎起来。沈延亭控制不住松了手,小白跳下地,一眨眼跑得没影儿了。
道士收回了视线,沈延亭却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或许自己不该那么自信,高手通常都不显山露水,也许这群道士中,真的就有个中高手,譬如刚刚那个。如果他当真发现了傅瑜,会有什么行动?
沈延亭思忖着,准备去找小白,却见陈管家从道坛那边径直走向自己。沈延亭皱了皱眉,换了平静淡然的表情迎接。
陈管家摸了摸胡子,笑道:“沈公子怎的在这里站着?”
“劳烦陈管家关心,我只是想看看法事准备得如何了。”
陈管家叹了口气,“沈公子是外人,还是离远些罢,免得沾了晦气。”
“无妨。这本是庄重严肃的事,何来晦气一说?贵府少公子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陈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延亭,“原来沈公子与小少爷相识?”
沈延亭淡定摇头,“不,不曾相识。”
陈管家有些怃然,“也是,小少爷素来不喜交际,不像大少爷那般——”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特意不继续下去,笑眯眯地瞅着沈延亭,“对了,沈公子莫怪我好奇,沈公子是怎么与大少爷结识的?”
沈延亭却知他言下之意。傅瑾是大富人家的嫡长子,他是家徒四壁的贫寒书生,怎么想也是扯不到一处的,除非他沈延亭有意攀附。
沈延亭有些薄恼,声音不由得也冷了几分,“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个中细节,陈管家还是去问你家大少爷来得好。”
陈管家对沈延亭话语间的失宜之处并不计较,依旧好脾气地笑着,意味深长道:“大少爷待沈公子甚为亲厚,想来沈公子也是如此。”
沈延亭忽然有些不明白陈管家的意思。他这是说反语,还是真心如此认为?
陈管家却突然转了话题,“听说,沈公子也在调查这案子?不知大少爷是如何想的?”
沈延亭更加不明所以,“自然是坚持要查出真凶。你家大少爷才是热心查案的头一份,我只是捎带着帮帮忙而已。”
陈管家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眉头皱起,似乎有些疑惑,末了又笑眯眯地看向沈延亭,“大少爷孝父母亲手足,与小少爷感情极好,自然不愿小少爷去的不明不白。沈公子对大少爷的人品想必了解甚深,也不用我多说。”
沈延亭实在莫名,但也懒得细说,便点了点头。
陈管家似乎是话也说完了,准备接着去忙活,最后对沈延亭道:“法事马上就要开始了,沈公子还是避一避罢。”
偌大的宅邸此刻显得颇为空寂,大概人都集中到了那边的道场。待沈延亭从傅瑾的书房出来时,隐隐约约听到哭声传来,丝丝缕缕仿若青烟,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法事已经开始,沈延亭站定,静静听了听这因细微而愈显悲切的哭声,然后继续往傅府深处走去。
五七三十五天,真正还处在悲痛中的人,又有几个?
沈延亭自己住的厢房也找过了,依旧不见小白的踪影。他四处望了望,忽然想到了一处地方。
傅瑜生前所居之处。
隆冬时节,草木凋零,院内一片衰败之景。傅瑜说的那方小池,虽未结冰,却是一片死寂,池内半个活物也没有。
这里,虽打扫得干干净净,仿若还有人居住,却是一点生气也无,空气中渗透着彻骨的寒意。
沈延亭跨步往前,朝内室走去。
因为太过安静,沈延亭把脚步放得很轻。慢慢地,他听到了轻微的声响,似乎是女子的抽咽声,一下一下,来不及深究就已消散。
沈延亭来到声音的源头处,门虚掩着,里面确实有动静,此刻已然听得分明。
他推开门,果不其然,这是傅瑜的卧室。踏梅倚床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身子轻微地颤抖。小白蹲在一旁,听到声响回头,一双眼静静看着沈延亭,叫了一声。
踏梅听见叫声,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泪水,眉头紧蹙,双眼发红,显然哭了有些时候了。她看见沈延亭,并不太惊讶,慢慢止住了抽咽的声音,只是泪珠依然时不时滑落,溅在裙上,濡湿一片。
沈延亭淡淡道:“法事开始了。”
踏梅的嗓音有些喑哑,“我知道。”
她甚至都忘了自称“奴婢”,双眸直直盯着脚前方的地面,目光却显得有些涣散,“沈公子来此处做什么?”
沈延亭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小白抱起来,走到一旁坐下,“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今日五七,难不成,你在期待他的魂魄归来?”
踏梅嘴角弯了弯,却丝毫不见笑意,“沈公子说笑了。便是真回来了,奴婢也是瞧不见的。”
小白叫了一声,踏梅抬头看了看它,又低下了头,“沈公子是来寻它的?也是,沈公子与小少爷素未谋面,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沈延亭静默了片刻,忽然道:“与我说说傅瑜生前的事怎么样?”
☆、第 18 章
踏梅似乎有些疑惑,探寻地看了看沈延亭。
沈延亭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缅怀他么?你放心,我无意想探听什么秘密,至少不是现在。”
踏梅微微侧了侧头,有些失神。沈延亭见她不开口,不由得有些失望。他一手轻抚着小白,随意问道:“小少爷平日里待你如何?”
踏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答:“很好。”
“与大少爷比又如何?”
踏梅身子僵了僵,“沈公子,你若是想听小少爷的事,奴婢说与你听便是,何必扯上大少爷。”
沈延亭神色自若,“洗耳恭听。”
踏梅微微抬了抬头,满目怀念之色,“奴婢刚进府的时候,年方十三,小少爷不过十岁。奴婢那时名叫香梅,小少爷嫌名字俗气,便将‘香’改为‘踏’字,取 ‘踏花归去马蹄香’之意。奴婢没念过书,小少爷便教奴婢读书习字……
“小少爷为人孤僻,不擅与人交流,奴婢也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渐渐让小少爷开始与奴婢交谈。小少爷从小就内敛自持,很少有失格之举,言谈举止更是处处小心。大少爷活泼好动,时常带着小少爷玩,但每当有堂表兄弟来时,他们都缠着大少爷,小少爷也不会凑过去,就远远地站着,或者干脆回房去。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奴婢陪着小少爷,看他看书,写字或者画画……
“二夫人对小少爷太严苛,有时连大夫人都看不下去 ,出面来劝二夫人。可是她不知道,劝完之后,二夫人只会更加严厉,受苦的还是小少爷。以前二夫人打骂,小少爷会哭,奴婢都替他觉得委屈。可是后来,小少爷再不哭了,二夫人训斥,他只是道歉,明明他一点错也没有……
“老爷将绸缎庄交给大少爷掌管后,大少爷便没有多少时间来陪小少爷了。小少爷也会外出散心,不过时间都不长。奴婢见他最常做的事,除了看书写字,便是倚着栏杆,望着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踏梅伸手轻轻抚摸床上叠好的衣物,“小少爷最喜欢白色,穿的衣服多半是白色的。这件衣服,小少爷最是喜欢……”
沈延亭见踏梅恍惚的样子,亦有些感慨。
“身后能有人如此伤心惦念,也不枉这一遭了。”
踏梅闻言一震,转头看了看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只怕他并不稀罕……”
“为何?”
踏梅脸色变了变,像是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奴婢只是个下人,小少爷心里想的念的,又怎么会有奴婢的份。”
“他心里想的念的,又是谁?”
踏梅有些慌乱,突然站起了身,“沈公子莫要再问了,奴婢今天、今天偷偷来此已是不该,沈公子就当做没有见过奴婢罢。奴婢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沈延亭反应,踏梅就匆匆离开了,脚步声传入空荡的房内,显得急促无比。
转瞬间,四处又陷入了沉寂。沈延亭仍望着敞开的门,若有所思。
这般情真意切的感怀,倒真是近十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只是,踏梅言谈间分明隐藏了什么。若按她对傅瑜的情意来讲,没有道理替凶手隐瞒。那么,是不是她隐瞒的东西与命案无关,但却牵扯到什么别的秘密?
沈延亭伸手握住小白的前肢,将它举到半空,半认真半玩笑地问:“你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惹了什么祸事?”
“生前怎样不清楚,不过现下,它的确是桩祸事。”
沈延亭一惊,看向门口。来人一身道袍,似乎是之前那个拿桃木剑的道士。那时隔得远,沈延亭看不清他的面貌,现在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