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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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和离!
她也不是养活不了自己,且不说那手工艺品外头有价无市,便是只一个指尖舞先生,每年写几个话本、作几幅画本,也能赚好些银子呢,难不成离了你还过不了?
王氏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被她孩子气的言语逗笑了,又对她的依恋十分受用,心中既甜美又酸涩,只搂着她道:“说什么胡话,多大的人了,还使什么小孩子脾气。”
顿了下又点着她的额头道:“当真同你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时瞧着也是读书的,一阵儿气性上来,真是比外头的骡子都倔!只恨的人牙痒痒。”
说完,王氏自己倒先笑了。
杜瑕也跟着笑了一回,却听王氏突然道:“瞧我这脑子,这会儿也不怕跟你说了,之前你爹还同我商议来着,如今你哥哥也在济南府上学,你日后也要嫁到那头去,留下我们两个老东西在这边没得孤寂。且这头也无甚可留恋的,不若再攒攒钱,干脆在济南府买座宅子,便是不得日日相见,咱们都在一座城里,隔三差五还能说说话,却不是好?”
原本王氏想瞒着女儿来着,可今日着实被触动,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杜瑕一听果然欢喜,立即爬起来追问道:“当真?”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王氏哭笑不得的说道:“难不成我同你爹就不向往省府繁华?再者说句小心眼儿不招人待见的粗话,两边住的近便了,好歹也有个照应,日后便是女婿外头做官去,你们逢年过节返乡探望也能一遭儿来,便是往后我同你爹老了,还能指望女婿家帮忙照拂一二呢,若住得远了,岂不可怜?”
晚间杜河回来,杜瑕不免又拉着他问东问西。杜河也不嫌厌烦,笑呵呵的回答,没有半点隐瞒。
“确有此事,”杜河道:“原先我也同你娘商量过了,到底是住的近便了好些,不然隔得天南海北,记挂不说,若是有什么事也不得知道,白白叫人忧心。”
王氏又忍不住接茬道:“正好也离那起子人远些,省的一有什么事就攀扯咱家,偏住的又近,死活脱不开身。”
自打上回杜宝意外将女儿的手腕弄伤之后,王氏勃然大怒,果然说到做到,再也没见过那家任何一个人任何一面,偶尔突然想起来也必然要嘟囔一番。
偏杜河心中有愧,觉得十分对不起妻女,也不敢辩驳,只是讪讪听着。
其实王氏也知道自己总这么翻旧账于夫妻情分有碍,可她深知自家男人面冷心软,又重视兄弟情份,若自己再不坚持些个,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又要照应什么好大哥,故而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不过正因为此,不管是王氏还是杜河,就都不约而同的重视起往济南府搬家这件事来,越发放在心上:
若是真能搬家,一来能加深同女婿一家往来联系,两边方便相互照应;二来便可顺理成章远离那起子糟心的亲戚,逢年过节爱动弹就回来,不爱动弹也不过打发下人往这边送个东西便罢,如此少了接触,也减了摩擦,他们夫妻二人自然就没了不快,家人也就少了被拖累的机会……
第五十一章
*****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 天气更暖; 越往南也越热; 牧清寒和杜文俱都脱了棉袍夹袄,换了单褂薄衫; 游学便更加轻快自在了。
出来一个来月; 一行人已经出了南京; 踏入江西地界。
江西省东北九江府、饶州府与南京相邻; 此番他们便是从南京西南出,入得江西饶州府境内。而后便要朝西南而去,斜插整个江西省; 后折入湖广。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爬过山、越过岭、钻过林,有像济南府那般平和安逸的府城; 也有充斥着各色试图浑水摸鱼兵士衙役的小州镇; 另有无数路过的村落。这些地方风景各异; 人文不同; 每到一处地方,两位小秀才都要下去走走转转; 然后去当地书坊内买些当地才子、学士的诗集、文选来翻阅。
这些书也是鱼龙混杂; 有当真表里如一; 叫人读后唇齿留香的大学士真豪杰;亦不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不光词句不同,便是用的典故也诸多谬误; 看后叫人哭笑不得,当真留作草纸都嫌作践纸张、荒废时光。
说起来,期间他们还遇到了一桩意外的喜事。
在南京数座府城内大型书铺中闲逛时,牧清寒和杜文竟意外发现了“指尖舞”先生的话本系列和《阴阳迅游录》的前两卷!
两人当时就吃了一惊,忙叫对方来看,然后彼此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心情都十分复杂。
书铺老板以为他们感兴趣,忙上前笑着攀谈起来,说道:“听口音,两位相公是山东来的吧?”
为解决各地方言繁多,交流不便的问题,大禄朝建国后便由上到下推广官话,一般官府兴办的学府中都会教授,再者繁华都市做大买卖的为了赶时髦或是往来便利,抑或出于私心提高身份,通常也都习得一口官话。
这掌柜的一开口,竟也是一嘴流利官话。
牧清寒和杜文点点头,就见那掌柜的指着指尖舞先生所做一系列书画本热情介绍道:“可巧了,听说这位先生便是山东人士,这些话本也是我们从那头引过来的,因故事新奇有趣,卖的极好。”
说着,他又拿起一本《阴阳迅游录》来重点推荐,只说的眉飞色舞两眼放光:“尤其是这新式画本子,十分喜人,情节丝丝入扣,当真教人越看越想看,看了还想看,两位相公不来一本么?”
做买卖竟做到本家头上了,牧清寒失笑,一本正经道:“掌柜的说笑了,您也说我们是山东来的,自然也听过这位先生大名,他的本子俱都看过了的。”
他心道,不光看过,我还认得她,再过不了几年便要一处过活了呢!
这么想着,牧清寒不免有些与有荣焉的小得意,微微仰着下巴,带着不易察觉的小骄傲道:“再者这《阴阳迅游录》,我们那边已经是出了四卷,掌柜的这头却是慢了许多。”
他本是存心炫耀,怎奈掌柜的一听便捶胸顿足,满脸遗憾道:“可不是怎的!我就估摸着该有后头的了,只是如今路上不大太平,往来中断,新货进不来……还时常有老主顾来问呢,我们也是没奈何。”
杜文听后也颇有些得意,只不好宣泄出来罢了,便跟牧清寒两个人不住使眼色,内心十分雀跃。
到底是自己身边熟人的大作,如今竟已流传出省,俨然打出名声。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一代大家,叫他们焉能不喜?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两人分明都看过好多遍,烂熟于心了的,临走前竟还又一样的买了一本……
结果稍后抱着书回到客栈,正迎面碰上于威于猛两兄弟,那兄弟两个大字不识一箩筐,一贯对书籍不感兴趣,只习惯性的往他们怀中扫了一眼,哪知一口就喊出来:
“《阴阳迅游录》?!”
牧清寒既惊且喜,很是意外的问道:“你们也知道?”
于猛挠挠头,憨笑道:“不瞒相公,咱们虽是粗人,可有时也着实闲得慌,又不好去外头耍子,待要看话本吧,偏不识得几个字,一本书下来竟全是连蒙带猜,十分膈应。还是彭大哥说与哥儿几个知道的,有个画本子颇有趣,通篇都没几个字儿,讲的故事也稀罕,并非一般儿女情长、牛鬼蛇神的,倒是跟走镖一般险象环生,合了俺们的胃口。”
牧清寒飞快点头,神情专注,表示理解。
《阴阳迅游录》主角虽是个小姑娘,可出场人物众多,故事内容风云变幻,高潮迭起,极其引人入胜,端的是老少咸宜、雅俗共赏。这些镖师常年在外行走,想必日子过的也是惊险刺激,倒真同书中的人物经历有几分相似。
于威也笑呵呵道:“没成想两位小相公也爱这个?”
牧清寒和杜文一个劲儿点头不迭,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便异口同声道:“爱,爱的很。”
虽然两位秀才公没甚架子,为人也和气,但这兄弟俩毕竟是个粗人,本能的对他们敬畏着。如今骤然得知自己喜欢的对方竟然也爱,登时便觉得有了共同点,觉得彼此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许多。
因在一地盘桓期间不免无趣,且保险起见,几位镖师都轻易不敢外出,正有些个烦闷,便腆着脸朝牧清寒和杜文借书看。
后头于氏兄弟也悄悄同张铎与彭玉说:“两位秀才公也看咱们平日里看的画本子咧!”
言辞间便有些喜气,显然是觉得能同正经读书人有相同的爱好而面上有光。
等这一支由两架马车和三匹独骑组成的小小队伍正式进入江西,牧清寒和杜文就渐渐发现自己跟当地居民的沟通越来越成问题:
寻常百姓会官话的寥寥无几,而这些个方言同山东省的相去甚远,若慢些个倒也罢了,可若一旦快起来,两人立时便要抓瞎,十句里头竟有八句是听不懂的了。
闲时杜文就和牧清寒说笑,道:“多亏大哥想得周全,若无张镖师在,你我二人当真要是个哑巴了。”
方才路过一座县城,一行人照例打尖住店,杜文拉着牧清寒去外面书铺看书,结果走岔了路,便本能的朝街边一位老伯打听,结果对方一张嘴俩人连同跟着的阿唐就都懵了:
听不懂!
两人耐着性子听了几回,那老伯竟也颇有耐力,也反复说了几遍,最后见他们实在没得明白,索性亲自带着去了……
那县城甚至狭小,不过半个陈安县大小,且经济也不甚繁荣,文学也凋敝,两人在城中转了不过小半日就将各大书铺俱都看完了。里头的书籍也翻个差不多,杜文见要么是哪儿都有的寻常刊物,要么寥寥几本诗刊也实在入不得眼,看了几首就觉得索然无味,只得作罢。
出来前,牧清寒还特意找来掌柜的问,有没有指尖舞先生的本子,结果对方竟然一脸茫然,回答说没听过。
牧清寒一噎,到底不死心,生怕是对方没听清楚,干脆写在纸上再次确认。见对方还是摇头,他索性掏出随身携带的《阴阳迅游录》来介绍道:“哝,就是这个,这位先生的本子都极好,别个省城皆万分受追捧”
杜文正觉得没眼看,就听那书铺掌柜的突然插了一嘴道:“你这相公好生奇怪,自己既有,又何苦来问我?耍弄我不成?”
只说的牧清寒目瞪口呆,面色赧然,杜文在旁边笑个不住。
因无甚可看,一行人住了一夜,又采买了足够的干粮和水,次日一早便上路了。
他们本可以走官道,可官道却也有官道的不好处,那便是并非处处皆有。
官道本就是为了官府服务,只为消息、人员或军队往来便利,取其直、快、平,造价极高,故而只在各省、府、州之间连接,或是再有地位特殊的县城串联一二。其余绝大部分县城乃至村镇都只有寻常小路,再偏远的甚至只剩羊肠小道,仅容一人通行。
可牧清寒同杜文却是游学,若只一味的在繁华省府间徘徊不免失了本心,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故而两人出发前就说好了,势必沿着原定路线行进,尽可能多的走官道,可若是没得官道,也只好用民间小路。
下一站是安定县,中间隔着一座小山,据此也有个十一二日路程,且该县位置特殊,虽然是县,可却直属饶州府,行政级别等同州。
过了安定县再走约莫三日工夫,便可上官道,直取饶州府大名鼎鼎的鄱阳县。
张铎张镖头还笑说:“也是来的不巧,若半年后再来,便是吃螃蟹的好时候。鄱阳县旁的彭泽蟹子乃是江西一绝,公的膘肥体壮,母的满肚膏肓,腿儿尖儿里头都是肉!雇一条船漂在湖上,直接把捞起来的活蟹子就着水洗干净清蒸,配上当地自酿菊花烧酒,当真是人间至美!”
一众人都听得悠然神往,阿唐干脆吞了口口水,引得大家都笑了。
牧清寒也颇觉遗憾,道:“果然不巧,可惜咱们却不便在那里一待半年,只得日后再寻机会来了。”
张铎一边探路,一边接话道:“吃不着螃蟹倒也不要紧,靠水吃水,那湖泊甚大,水产极丰,所产银鱼肉细无刺,小虾米也甚是鲜美,也不必加什么佐料,只需过热水一烫就极其鲜美……”
他前些年走镖时数次路过此地,最长时曾在那里一停半月,日日湖鲜,十分畅快,每每回想起来亦觉得怀念。
杜文听后笑道:“张镖头说的这样好,咱们好容易来一遭儿,不去尝尝岂不是平生憾事?”
正说着,却见前头张铎突然单手勒住马,同时右手手腕反转,猛地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长枪对着前方草丛中疾疾刺出,爆喝一声:“什么人!”
他这一声只如白日惊雷一般炸开,不光惊得牧清寒和杜文一抖,前面草丛里竟直接滚出来两个黑乎乎的活物来。
“别,别杀我。”
张铎定睛一看,竟然是两个小小孩童,声音嘶哑,头发蓬乱,衣不蔽体,露出来的头脸手脚都乌黑一片,看不清楚男女年纪,隔着这么远竟也能闻到一股淡淡臭气,也不知两人在这里躲了多久。
“怎么回事?”牧清寒率先探出头来问道。
张铎如实回答了,又收了枪,道:“无妨,继续前进。”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他先将马匹往路旁拨了一拨,又示意于威于猛兄弟护送马车先走,自己跟阿唐殿后,一双虎目死死盯着那两人,不离分毫。
车上的牧清寒和杜文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呢,就听张铎又呵斥出声:“你做什么!”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后方隐隐又哀求声传来,待他们掀开后头的车帘一看,登时都惊呆了。
就见那个小些的孩子呆呆蹲坐路边,只木然的看着前方,另一个略大些的孩子竟跪在张铎马前,双臂大张,时不时随着他马蹄移动的方向挪动,不断哀求施舍,竟是与自杀无疑。
张铎却不想无故闹出人命,只不住大声呵斥,又小心的控马,努力让马蹄一次次避开前头那猫崽子似的小东西。
得亏着他马术出众,加上对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不知多少天没吃东西,十分虚弱无力,每一回都避开了。
就在张铎又一次勒住缰绳,一咬牙干脆催马从那小人头顶跃过的当儿,对方竟疯了似的骤然立起!
张铎大吃一惊,可再要收势已然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马儿后踢将那小子踢翻在地,咕噜噜滚出去老远,一脑袋扎进路边草从中不动了。
直到此刻,方才一直呆坐着的另一个小子才像是清醒了,开始嘶哑着嗓子大哭起来,又连滚带爬的往那边冲去,对着生死不明的人又拍又叫:“啊,啊!”
杜文大惊失色,还以为出了人命,一马当先跳下车来,小跑着往这边冲:“如何,如何了?”
“相公当心有诈!”驾车的彭玉紧随其后,将他一把扯住,又顺便将也跟着跑来的牧清寒拦在后头,随即冲于威于猛使个眼色,道:“你们看着两位相公,我去旁边警戒。”
他以箭术见长,自然也最善于发现隐藏敌情,当即翻身爬上马车车厢顶部,又往自己身上要害部位挡了钢板,立即拉弓搭箭,居高戒备起来。
张铎亲自上前探了头一个小子的气息,发现只是昏过去,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险些叫那个正在哭喊的小子一口咬住,他的本能快过理智,干脆一抬手就将人也给砍晕了。
见他示意两个人都无性命之忧,牧清寒和杜文也跟着放下心来,又叫彭玉过来帮忙诊治。
虽然素不相识,且也是这小子自己作死,可到底是一条人命,若是这么丢着不管终究于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