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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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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不了手,也无法下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藕丝一般,格外格外长,江采衣看到那柄剑,忽然就微微一笑,眸底微微的泛着酸痛和红润。
  
  
  皇上赐她剑的那一日,是她头一次在他的寝殿入睡,头一次在他的怀中醒来。
  花正当春,千条云丝纷乱,柳雾青烟紫燕穿,她的头压着他的长发,他的手臂揽着她的腰,一夜未竟的好梦。
  
  
  皇上已经给了她最严密的保护,是她自己错失,是她不值得。
  
  
  想到那人的目光或许会因此变得冷凉和失望,采衣就连手指都寒战起来,这个想法如斯恐怖,让她比见到楼清月的尸体还更害怕,怕的几乎要颤抖起来。
  
  
  江采衣僵立在雍合殿中央,四周是仿佛蔓延开的无穷无尽的黑色潮水,在脚底泥潭一般铺开,要将她冻死在这里。
  
  
  她紧紧握着拳,强自压抑着拔腿逃开的冲动。
  门外阳光那麽灿烂,那麽暖和,她想要逃走,本能的逃去那个人的身边。
  皇上,皇上。
  除了他的身边,除了他的怀抱,其他地方都太冷太冷了,冷得像多年以前葬了玉儿的旭阳湖岸。
  
  
  这样模模糊糊的想着,就听到远远的一路次第接连传来内侍宫监略带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一声声,越来越近,人未到,声已到。
  
  
  江采衣含在眼珠子里的泪水还未来得及滴落,就被门庭外的通传声震回,只觉得似有无限暖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入,将浑身的鲜血都热出了温度。
  江采衣骤然抬眼,看向远处徐徐走来的修长身影。
  
  
  碧山万里,紫薇九重。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心底无限宁静,慢慢有满足与细微的甜美和温柔从刺骨的寒冷中蔓生而出。
  他走的这麽近,这麽近了,真好。
  
  
  大雨过後的草木愈加葱茏,天纵绝艳的年轻皇帝在两排内侍的拥簇下行来,绯衣长发,艳冠春山。
  雨後的空气中还白漫漫的弥散着雾,他袖暗压在一层玄色纱下的金枝龙纹透出细碎光,细碎的。
  雨後繁华落尽,地上铺着洁白凝丽的一地落花,绿叶茵茵中,星点点的残花被洗的清丽婉转,半隐半现,时而沈浮时而璀璨。
  江采衣怔然看着,第一次生出了不敢靠近的感觉。
  
  
  方才有多麽渴望,现在就有多麽恐惧,她跟随众人齐呼万岁,宫侍、内监、侍卫,君王御前黑压压的人群一排一排地跪了下去,片刻间风行草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於站立。
  
  
  美貌的天子眸中毫无笑意,江采衣将额头死死压在冰凉的地板上,心头万千思绪奔腾,却无论如何不敢抬起头来。
  
  
  她没有杀人,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杀人。
  她无可辩驳,别人怎麽想、怎麽诋毁,她都无所谓,然而,江采衣完全无法猜度,皇上他会怎麽想?
  
  
  毕竟铁证如山,毕竟楼清月鲜血未干。
  他会不会,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怀疑?
  
  
  君王的步伐一贯轻柔,还未及看清,他便已然行至大殿中央,江采衣紧紧盯着额前的澄泥金砖,光滑的玉色砖石倒映出他的衣摆的花纹,然後他停在了她的面前,却迟迟没有叫起。
  
  
  他的目光是怎样的?是责问还是质询?
  江采衣只觉得背脊寸寸发凉,不禁闭住了眼睛。耳畔,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的目光停留了那麽久,久的让她颤抖,久的她浑身的骨头和血肉都僵硬起来,她想睁开眼睛,内心里偏又矛盾着不想睁开。
  
  
  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时间,她才听到君王柔缓轻笑一声,讥嘲讽刺,带着让她从骨子颤抖的寒凉,
  “你还真是长本事的很,尊卑脸面都丢干净了?”
  
  
  六宫上下,谁见过皇上这样和江采衣连嘲带讽的说话?顿时一个个眼神私相交递,眼波交错间惊心动魄:莫非,衣妃这次真的要栽了?
  
  
  江采衣闻言心底一抖,倒吸口气,头垂得更低,牙齿差点咬破了下唇。骨节格格作响,她的肩膀蜷缩的更低更小,发丝在周身笼罩出浓重的阴影,几乎要埋葬进去。
  
  
  而下一瞬,他的声音依旧淡柔平静,却化作响彻全殿的冷斥:
  “死个常在,就慌到连湿衣服都不换?体统要不要了?去更衣!”
  
  
  快要被冻成雪棍的手臂突然被一把拉起,秀丽指尖的温度穿过了她透湿的衣袖,然後微微的压力传来,是他传递来的,带着暖意的热。
  
  
  骤然,滚滚的恍然热流在胸间肆意冲刷,阵阵袭上眼眶,眼睛酸涩,被热乎乎的泪水模糊,她视线所及的地方一片刺目模糊。
  这一刻,什麽都不能阻止她高高昂起仰起头来,迎上那双专注凝视她的漆黑美丽凤眸,韶华盛极,天地不可遮挡的艳丽。
  
  
  “皇上……”
  紧紧咬着牙,她从泪水横错的模糊视线中望过去,却竟然发现要在这样近的距离看清他的神情,如斯困难。
  
  
  “还不快去。朕来了,还能有你什麽事?”
  
  
  仿佛有炽热温暖的阳光,那一堆堆垒在胸臆间,刺骨不化的雪似乎也随着这样的温暖轰然崩碎,春风洞开心扉,烈烈涤荡殆尽她浑身上下的寒冷。
  
  
  便是这温暖出现的一刹那,万千梨花不可见,满眼浮华不可见,只有他。
  泪在眼中,凝成一线,静静滑落,绽成千树烟火。
  
  
  一旁机灵的嘉宁赶紧起身,扶着江采衣下去更衣。
  
  
  “皇上!楼常在,楼常在她死得冤枉……”
  慕容千凤眼见皇帝摆明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顿时什麽也顾不得,着急着就半起身唤。
  
  
  傲慢艳丽的凤眸微微偏斜,淡淡看去一眼,“朕叫你平身了麽?”
  慕容千凤顿时讷讷的缩着肩膀跪回去。
  
  
  慕容尚河、叶兆仑、江烨还有数位御史大夫踏入雍合殿石阶上时,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副景象。
  
  
  慕容尚河老脸抽搐,狰狞的皱纹蛛网一般的辐射开去,看的身侧的叶兆仑都一阵恶寒。但是这也不怪慕容老,皇上这样简直就是当面直接在打慕容老的脸!
  
  
  身後,有铁甲兵器响动,接到命令的玄甲卫齐齐集合而来,全副武装,蹄声杂沓,像黑色的洪流一样停伫在雍合殿外,马头上有铜盔,人人配齐了机弩。
  
  
  周福全迅捷十分的着人搬来了足足三人宽的雕龙御座,端端正正放在龙脊顶下方。
  而北周的年轻天子端坐在大殿中央,艳丽奢华,彼时大雨洗过的梨花烈艳冲天,殿中帷幕交错,垂纱叠嶂,画幕灯前细雨,垂莲盏里清歌。
  
  
  当江采衣更衣完毕,站在沈络背後,而慕容尚河几人於君前折腰,在慕容千凤等人身後跪成一排。
  
  
  现在的场面,其实和江采衣、叶子衿、慕容千凤、楼清月这些女人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现在,擂台是雍合殿,上演的,将是皇帝和世族之间的博弈。
  
  
  ******
  
  
  自然是由世族一方率先发动攻击。
  
  
  叶子衿首当其冲,她先是哀婉凄绝的将楼清月的死状形容了一遍,再细细讲述了江采衣和楼清月平时的恩怨,说着说着,已然泣不成声,举起衣袖频频拭泪。
  “嫔妾们也不敢相信娘娘会犯下这样的罪行,嫔妾都吓呆了……”
  
  
  嘉宁左右顾盼,急的迅速奔去大殿中央磕头,“皇上,叶容华的指控有失啊,娘娘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哦?”叶子衿带着浓浓鼻音,睁大眼睛瞪向嘉宁,“当时御花园里只有衣妃娘娘和楼姐姐,不是衣妃娘娘,难道还能是楼姐姐自己用簪子戳死自己的不成?”
  
  
  嘉宁冷冷看着她,“御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小主空口白牙,凭什麽栽赃我们娘娘?奴婢还想问问您,怎麽我们娘娘刚接触到楼常在的尸身,小主您和公主就恰恰出现了?下这麽大雨,小主和公主去御花园干什麽?”
  
  
  伏在在楼清月尸体上哀哀哭泣的绘筝抬起泪迹斑斑的小脸,哽咽,
  “皇上,今日奴婢的姐姐脸色一直不对劲,说衣妃娘娘要在御花园召见她,还不许带内侍,於是奴婢就不敢跟随。因为下着大雨,姐姐她一直不回来,奴婢心慌,才央求叶容华去找找的,茺国公主正好也在,就陪着叶容华一起同去了,哪里想到找回来的竟然是小主的尸身……”
  
  
  话里话外竟然有江采衣故意将楼清月引诱去花园谋杀的意思。
  
  
  “乱讲!”嘉宁怒喝,“衣妃娘娘今日去御花园是偶然的!是璎珞声称选侍画兰高烧病重,央求娘娘去看,娘娘才会踏足御花园!”
  
  
  叶子衿笑吟吟的看向嘉宁,扬起眉头,“哦?那麽事实呢?不如我们召来璎珞和画兰选侍问一问?”
  
  
  早已准备好的璎珞自然否认,她脸蛋红红的,眸光躲闪着沈络背後的江采衣,狡黠的摇头,“奴婢从来没有给衣妃娘娘传过这样的话。”
  
  
  画兰也被请来,他的神情虽然意外却也镇定,白衫垂地,淡淡看了江采衣和君王一眼,然後缓缓折腰跪拜。
  
  
  “画兰公子姿容秀雅,虽然没有多精致,却自有惬意味道。”
  叶子衿捂着嘴轻笑道,“人人都知道咱们宫中,就属画兰公子和衣妃娘娘最为亲厚,衣妃娘娘也常常为了画兰公子冲冠一怒,今日一看,公子果然十分让人乐意亲近呢。”
  
  
  江采衣骤然眯起双眼,她还真小看叶子衿了。
  这叶子衿着实刁滑,三言两语,就暗示了她和画兰有不当的交往关系。污她名节,却偏偏不明着来,言语机锋都藏在玩笑间,让人捏不住话柄。
  
  
  画兰闻言淡淡看了叶子衿一眼,扬起眼睫,直直看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出乎他的衣料,沈络半点不豫的神色也没有,他玩味一样把江采衣的散发在指尖绕了一绕,兴趣盎然的看着满殿男女争斥驳论,仿佛是在看别人家的事情。
  
  
  君王美貌所带来的紧迫张力和刺激还在,画兰手指撑在冰冷的地板上,身後一背的雪白发丝流淌如雪,怔然相望,那个御座上的人却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一样。
  
  
  有一种感情,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想起,但只要想到一次,那一切就仿佛在昨天。
  终究,他曾经和这个人在梨花树下面对面相逢。
  一夜重露,梨花深处肢体相缠,这个人留下的海棠香气和发丝垂落在後颈的触感,依旧清晰。
  
  
  他是这世上首屈一指的丹青妙手,江南水乡五月天,灯火熠熠红颜无不在笔下染的鲜活,然而这个人的指尖转饶的风华却永远是他难以画出来的。
  往事历历浮眼前。
  其实许多夜晚,他都是依靠着这些记忆渡过,呵,当初,多麽天真。
  
  
  皇帝早已不再是那个梨树下花影重重、鲜衣如火的绝色少年,而他也不再是那个一揖及地,折腰承宠,被他揽起青丝临幸的娈侍。
  再长久、再深沈、再炙热的爱恋,终究敌不过这一刹那的漠然。
  
  
  此刻发如雪,心如镜。
  画兰细细弯起潋滟的细长眸子,然後柔软的垂低了颈子,
  “奴才没有高烧,也没有病重。”
  
  
  白发男子清雅如鹤的身躯微微弯折,清瘦的身形在大殿中央勾出一道纯白色的优美形状,声音清晰────“更不曾遣过什麽人去找衣妃娘娘。”
  
  
  叶子衿迸出骄傲得意的笑花,鬓发间零星几点多宝空翠珠花,一枝双衔心坠小银凤钗在额头冰凉凉的轻晃着。
  
  
  她正欲开口,却被叶兆仑却在她背後微微扯了扯衣摆,示意她少说点话。
  以私心而论,叶兆仑并不愿意女儿说得太多。
  把江采衣的罪行揭发清楚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嘴将皇帝得罪死。
  这件事最大的得益人将是慕容家和慕容千凤,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傻乎乎的做了先锋。
  
  
  “皇上,”叶兆仑抢过话头,“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是衣妃约了楼常在去御花园,夺人性命,罪不可恕!虽然皇上宫闱之事外臣不宜置喙,然而宫闱风气和前朝息息相关,自古宫闱正而天下正,请皇上严明法度,秉公治理!”
  
  
  江采衣的目光从叶兆仑背後越过去,不停留半分,只是淡淡的落在了跪地的江烨身上。
  她的柔软的唇角骤然失笑,父亲,你也来了麽?
  你明明知道这是一场置我於死地的困局,你却依然还是选择了跟随在慕容尚河的背後麽?
  父亲啊父亲。
  啊,不。
  不应该叫他父亲,那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玉儿的父亲。
  
  
  江烨似乎感应到了什麽,扬起眼睛看到了站在皇帝背後的长女。
  她的眉目在黯淡的光线中更显清丽婉转,鎏金龙凤呈祥香炉上萦绕着缕缕香烟,乌黑的青丝上别了一把犀角琥珀梳和几枚珍珠银钉。
  
  
  然後,江采衣骤然扬起嘴角,淡淡的微笑了一下,笑的江烨从头至骨都在冷。
  那是江采衣给父亲的最後一个笑容,自此之後,江烨再也不曾看到女儿的微笑徐徐绽放。
  是谁把这个原本春日爱辉一般的女孩儿,流放在魑魅魍魉横行的修罗场上?
  
  
  “是麽?”江采衣知道辩驳无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终於低低开口,“如果本宫真想要她的命,何苦约去御花园杀她?直接请天子剑奉杀就是!”
  
  
  叶兆仑冷冷笑哼,“衣妃娘娘,皇上赐您天子剑不假,可是,陛下隆恩也是能让你滥用的麽?楼常在没有坐下大恶不赦的事,你凭什麽奉杀她?”
  
  
  慕容尚河的背脊缓缓直起来,白眉下,目光尖锐如刀。
  
  
  是的,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陷阱。
  皇上明白,他明白,一般人不明白的,想想也就明白了。
  可是越是简单的陷阱,越是难以用高级的计谋挣脱。
  慕容尚河整肃衣冠,殿外熙光张狂,他满脸温淡,
  “衣妃娘娘,臣敢问,杀死楼清月的,真不是您吗?”
  
  
  江采衣牙龈咬得发酸,酸得几乎要迸出血来,“本宫说了,不是!”
  
  
  “那楼常在为何颈子上插着娘娘您的凤凰簪?”
  
  
  嘉宁着急抢话,“前日里娘娘的朝夕阁走水,这个簪子在那时候就已经丢了!”
  
  
  “哦?丢了?金玉不融於火,娘娘其他的首饰可有丢失与否?如若没有,为何独独丢的是杀人的这一根?”
  
  
  慕容尚河“呵”的一声大笑,骤然立起,一手指向殿外横尸着,鲜血未干的楼清月,拧眉厉喝,嘶哑声响响彻外庭────
  “楼常在长居宫中,与人无尤,唯有和娘娘你时常有龌龊,想要夺她性命的人,不是你,还有谁!
  楼常在死於御花园,大雨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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