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生 文 暗an-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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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完全放了手,软软的,她无力坐到地上,漆黑高挽的发髻散了些,有几缕垂在颊旁,面目惨淡凄然,她沉默,仍在流泪。
“纹生,饶了丽妃吧。”他叹气:“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要去害别人,伤了无辜的性命,你这辈子心里也不会舒坦。”
她不响,半天,轻轻摇头,晚了,棋局走到此地,已不受她的影响,她便是想放手饶人,也不能够了。
“难道你真要她死?”他恨恨看她,最毒不过妇人心,他开始厌恶,这外表秀媚的女人。
纹生抬头,含着泪的眼睛是乞求的,软弱的,渴望的,他不杀她,是不是还存着心意,不,她不想错过这一丝一点的希望,只要有一星星爱,她就不会放弃。
“丽妃不过是被打入冷宫。”她微弱的向他说明:“她藏了淫器春宫,砒霜是其中的一件私物,一连破了三条禁令,皇后执掌六宫律规,要严办厉惩她,皇上也讨不了情。”
“哼。”他知道这是真话,那前面二件东西,本来就是他给她的。
“事到如此,我劝不了皇后,也作不了主放她,一切,只靠她的命了。”
“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设局去对付她。”他只是迷惑不解,女人生气了不是只会打闹哭泣么?怎么会有个她,设局拿赃,借刀杀人,多么可怕的魑魅心思。
他忽然觉得心冷,转过身去不想看她。
“劼。”她觉出不好,忍着泪,上去拉住他衣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罢,多少个日子,她关照自己,要忘记他,含在嘴里低语,如同念咒诵经般地一遍遍自问自答:“劼,你爱我么?不,我不爱你。”
都是骗人的,骗自己,说什么男人都一样,可是,怎么会一样。他这个人,全世上,也只有一个。
“劼,这事是我错了,只求你,原谅我,不要不理不睬。”她说着,所有的骨气骄傲,一节节灰飞烟灭,只觉得好不委屈,但,既便是委屈了,她也是情愿。
他被她求得心软,回过身来,低身扶起,他很知道,这个女人的好处,秋水清灵也是治艳入骨,难忘她,那一种媚,还有底子里的狂,在黑夜里,张扬得无法无天,芬芳得无穷无尽。
顺着他的手臂,她站起了身,看他身上,胸膛结实宽阔,理智坚决果断明智,可肉身软弱恋栈不堪,原来欲是坑埋不灭的火种,只要透了一丝风进去,便要乱窜乱跳,摧枯拉朽舔烧。
她不肯放开他。
“纹生。”他叹,伸手抚在她脸上,纤眉婉转伶俐,雪肤红唇似弓,这张弓,射杀得是人心,探过去,触上嫩肤湿滑,女人最多情的地方,胭脂淡了些,露出淡红本色,和一抹贝齿珠光。
她含吸着他的指,轻轻咬了记。
这一口,令他突然想起丽妃,她也最爱咬他,因为性子急,又不肯故作骄情,便贪得无厌得似个孩子,不讲理,赌着气,急不可待,凑过来遍寻紧缠,那个可爱娇蛮的女人,如今却在冷宫时。
他一用力,把她推了出去,这一口,把他咬醒了。
“纹生,以后我们还是不见面吧。”他必须得下决心,有第了一个丽妃便会有第二个,他本是个玩惯的人,若留了她在身边,难保将来不会重蹈覆辙,牵连到自身。
她呆住,还没有返魂归来,只傻傻地看他。
“你有了丈夫,我也不日便要成亲,二厢往来,长久总要出事。”他柔着声音,对这个女人,不能太过硬来。
“……。”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以后宫里难免会见面,为了各自体面,大家还是客气一点的好,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过。”他微笑着,也是警告,再不看她一眼,自拂袖离去。
她如木雕泥塑,立在林中,身边,风引着一地黄叶卷起,在裙边打了个转,顿然抛了开去,狂乱四散,飞扑追向漫不可测的隐隐弃世。
回府后,纹生大病了一场,直过了三个月,才重新进宫,太后方一照面,不由吃惊失色。
她瘦得几乎不成人形,脸上只见眼眶,皮肤苍白地绷在骨上,轻盈无力,倒像是缕幽魂。
“我的儿,你怎么了?”太后完全被吓住,是听说她病了,也派人去询问关心,可见了真人,仿佛是死里逃生。
她软弱的笑,这场病,如同暴雨狂风,来得没有因由,也诊断不出结果。
府里请来太医,只说是痰迷心窍,人昏了神,止不住地消瘦脱力下去,渐渐饮食不进,变得奄奄一息。
只差一步,也许,她便再也不用起身。
第八章 文 / 暗AN
“纹生。”皇后在一旁,伸手过来抚她:“是不是前一段日子太过劳累,你这孩子,可不是要吓死人。”
纹生只是微笑,那些养病的日子里,她依在榻上,侧头看外面的世界,雕栏镂花窗户外一方黯淡的天空,满目灰败的颜色,一天天,一些些,她终于洞出些隐情,原来,生命的边缘如同薄薄宣纸,只须一用力,便可透身而出,而到了另一头,不过是片混沌新天地,心,还是这颗心。
她并不怕死,却不愿徘徊在那一头,恋恋不舍伤神。
“纹生。”皇后轻轻按她的手:“等会先别急着回去,我那里有些补身的稀罕好药,你同我去取,回府好好休养生息。”
“是。”她虽纤弱无力,可双眸依旧精光凝神,深黝黝鬼影幢幢。
携手入了密室,兽面獠牙的青铜器里燃着龙涎香,空气中翻动着轻雾淡烟,杂着秀郁气息飘渺,皇后低着声音,同她细细商量:“那贱人虽被贬入冷宫,但皇上余情未了,仍暗夜与之私会,纹生,若不将她除根,迟早会得死灰复燃。”
纹生点头,颦眉垂目,尖尖的下颌秀丽簿削,像只狐。
“皇后,此事急不得。”她稍稍斜牵唇角,面孔便犹如在微笑,不知是否由于染恙未愈,动作略略迟缓了些,颇显出稳妥凝重。
“只怕不急不行呀。”皇后叹,丽妃虽然现在困在冷宫,但君心犹在,只需假以时间,便会重见天日,再拾恩宠圣眷,到那时,若想管束她也就晚了。
“她既已受惩,再要重罪相加,恐怕会办得太过明显。”
“所以要你想办法,纹生,我们曾设局对付她,哪一日她出来了,必不会放过我们。”
从来,争斗便是套衍生的事物,你一掌,我一拳,来来往往,谁都不愿吃亏。
纹生并不着急,这三个月,闲在床上,人可以想到很多事。
她扶着侍女走出门来,这是个早到的寒冬,不到腊月,已一连下了三场雪,立在宫墙中,但见遍地碎琼乱玉,檐下倒垂晶莹的冰柱,天地间一片耀眼夺目。
不过走了短短的路程,人便已有些喘息,她停下,稍作歇息。
“淄珠。”她轻唤:“叫人把软辇抬来,我要去冷宫。”
那处地方,只看了外面,便可知内在,原是个冰冷无情的角落,墙砖剥落,描画浮尘,如同陋室红颜,无人询问垂怜,日复一日,独自苍老消逝。
丽妃的身旁只剩个忠心的宫女,帮忙照顾服侍她的起居。
又见那佳人,虽然黯然,却未憔悴,目光冷冷,锋利如箭似刀。
纹生并不理会,待淄珠在椅上铺上剪毛貂裘,闲闲坐定下来,才又微笑:“丽妃娘娘,一切可否安好?”
丽妃只是瞪她,她厌恶她,认定不论外表再美再惠,也掩不住那种阴郁的感觉,隐隐妖气。
“纹生,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桩事件,你知我知,全是你故意陷害于我。”
“哦。”纹生含笑,睨她,后者突然遍体生凉,怒不可遏。
“娘娘,我为什么要来害你?纹生不是妃嫔,亦不求宠于皇上,这一句话,说得也太过莽撞,只怕是喊了出去,也未必有人会相信。”
“你…,你这贱婢。”丽妃管不住怒气,忍不住扑上前撕扯她,感情路上,女人永远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早料到,这个女人同劼有牵连。
情仇、怨气、委屈、愤恨,混成一股蛮力,她十指尖尖,奋身努力,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
纹生早有准备,奈何身体轻弱,避得慢了些,待身边侍女抢上来拉开,脸上已被划伤,极细的两道抓痕,细微血色,衬得皮肤更苍白,眼色更明厉。
她抚着脸孔,还是微微笑了。
对付丽妃,她自问绰绰有余,宫中生涯,美艳是第一步,手段是第二步,运气之后,才是目的结局,娇惯、冲动、孩子气,在男人身上,是种武器,在自己身上,却又变成了累赘短处。
她面上淡淡,神清气闲,恼怒无用,无用才恼怒,想这场醋海生波,不知不觉,已结聚成涛,浪尖潮头,定要叫那人粉身碎骨,死不瞑目。
“娘娘,何必如此光火?”她只是轻笑:“又是究竟为了什么原因这样恨我?你不敢明说吧,只怕翻出这件事来,我未必会死,你却肯定活不了命。”
被说中要害,丽妃止住举动,发呆,不错,这个缘故,她说不出口。
借此机会,纹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才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身一笑,向那丽妃的宫人:“这位姑娘是什么名字?我记性不好,只怕是忘了。”
那女孩不敢怠慢,上来躬身施礼:“奴婢名唤雪荆。”
“能否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我不甚明白。”她挑起眉,看那女孩脸色灰败,不肯答应,也不敢回嘴。
“来,来,来。”一连声低唤,并示意淄珠去拉她出来:“雪荆呀雪荆,你要知道,这是冷宫,哪来这么多的主子规矩,难得有人来,何不同我出去聊聊。”
她捉住那女孩的手,用着力,同淄珠一起将她扯出去,在门口,不忘转身去看丽妃,见她犹如铁钉在当地,眼中绝望,额上汗水涔涔。
哪里有什么话要向那女孩说,她不过把她带到房外,细声问了些饮食衣物,琐碎情节,才命她回去,从头到底,淄珠迷惑不解,雪荆茫然若失,只有她噙着笑,挂着嘲意,顾盼间难以捉摸。
怪不得男人都要抢夺政治,情场得意,管个什么用处?权力场面才是真正大局,也许她得不到劼,也许皇上偏心丽妃,可男人的爱,是放在私底下,绣枕旁,缠颈交股蜜语遍布,她与她之间,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占上风的,便永远是她——纹生。
是夜,纹生在灯下观刺绣,那一副华丽狰狞的九头龙,自新婚夜起便再也没有取出来过。
指尖触到丝质的绢绸上,她早已眼中无泪,人,只有等真正麻木了,冷静下来,才可以回首往事,正视坎坷颠簸。
她明白,自己是痴得傻,恋得癖,却,又偏偏放不下,那段往日恋怀。男女之别,在于欲之始终,对于男人,肌肤亲泽,追爱贪欢,是情事终点,而在女人,这一切,却只是帷幕初启。
门开了,段宗秀走进来,他已被加封为督察院左副督御史,连升二级,正当风光夺目,伸过手,按在她肩上,怜惜地叹:“纹生,大病初愈,怎么也不知道要保养”。
她一惊,不动声色,将手中绢品放下,转头笑语迎面:“老是这样躺着,也不大舒服,乘着今日精神好,理理东西。”
“哦,”他微笑,板过她身子,细细打量面孔:“果然气色不错,只是仍瘦得厉害,还需好好休养生息。”
她斜倚过身去,以掌覆在他手上,人人都道只手遮天,她办得到么?这个男人,也算是她的天。
“不要太操心了。”他低着头,在耳旁,嘱咐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必急在这一刻。”
闻言,她笑,眉眼弯弯,像撒娇,又是在承应,他的神情有些疲惫,昨晚,督察院有应酬,他并没有回府。她是放不开的人么?谁不知道官府里的那些勾当,唤粉头,传婊子,各院各府、六部六吏,男人们寻欢作乐,风花雪月无边。
她只是不在乎。
第九章 文 / 暗AN
妻妾成群,俊童美婢,亦是官中风气,可他从不提及,纹生虽好,也不至于好到万里挑一,难为得是他这一片心,对于这点,她很知道。
嫁给段宗秀,原是赌气无奈,可这份勉强,终成一局好棋。
她累了,唤人进来服侍,这些日子她身子尚弱,他便故意不同床,看她安置稳妥了,才自厢房。退到房门外,无人处,他忍不住,沉下脸来。
他是终于得知,那个人的名字。
整理东西哪会只得一副绣品,还有他走进门时,她抚摸哀怨的神情,原来以往的日子,她无故失神、莫名黯然、病体沉沉,这一切,果然,俱是为了劼。
廊外圆月清冷,段宗秀立在院里,眼色阴郁深黑,那个放荡貌美的荒唐浪子,早已名声在外,人尽皆知,他也早有怀疑,所有的错综复杂,不过是为了这一个名字。
七皇子,若有机缘,他是必不放过。
不知不觉,圆月迁移至窗前,银盘似的一轮,向着纹生,幽幽地探看。
她睡得很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或是要变化什么,想来辗转反侧、噩梦惊迴,都是希望挣扎,人若是打定主意死心踏地,便又可堕入得无声无息,无梦无求。
纹生在努力调养身体,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宫里走走,访太后、皇后,还有冷宫。
偏偏跳过丽妃,每次,她只派人唤出雪荆,询问简单细节。
谁又是傻子,宫里为人,最重要的是辩清情势。
第三次,她传她来,惊恐苍白的宫女,立刻痛哭跪倒在地上:“夫人,求求您,饶了我吧。”
她哀声乞求,低头便叩,自己拉起衣袖,露出娇嫩的手臂,上面,有道道青红瘀痕,交接错杂,条条触目惊心。
“夫人,您这是故意找我出来,让娘娘怀疑我,回去严词追问,可是,我却真是没有什么隐情。”
“是吗?”她只作不知:“我不过关心丽妃的身体,哪里会得害你。”
“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娘娘与您的过节,我不知道,也不想涉及,只求您放过我,不要令我难做。”
纹生摇头,扶起她,用丝绢轻轻擦泪:“傻孩子,你真不知道我同她的过节?还是故意敷衍我,一心想护着丽妃,你如此忠心,怕是觉得跟她还有出路,难道是皇上还许着她些什么,是等风声稍过,便会重接她回朝鸾宫?”
雪荆埋头大哭,她当然是有着自己的主意,原以为等这场事后,念在患难与共,她会得获晋升,可是,眼前的御史夫人不放过她,令她夹在当中,百口莫变,左右为难。
“好雪荆,难道你看不出,丽妃是永远不会回去,你跟了这个主子,只怕要万劫不复,永无宁日。”
她凑过身去,亲热揽肩,字里语气,却是坚决残忍:“我既盯上了你,便是瞧准了人,丽妃做了什么,她知我知你也知,这天大的秘密,就算我放过了你,她也不会轻饶,现在留着你,不过是身边实在没人,只等哪一天抖起来了,杜绝疑虑后患,你说,你是还能活几天?”
雪荆呆看她,一时眼神惊恐:“夫人,您……。”
“我不过是教你个自保的方法。”她顿一顿,又近些身,方才含笑:“在宫中,掌握秘密才是引领生死存亡之道,你的危险,是在于知道得不多不少,不尴不尬,索性再多些,便是贴身心腹,可差了这一步,终又成了惹事的祸根,现在,你只看到我逼你,却不知,我也是在救你,这垂死一线,关键是看你如何的选择。”
她的声音愈说愈轻,是知道把握已越来越大,小小的雪荆,如块肉在案板上,哪里能逃得脱她手心。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得知了内情,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