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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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千里迢迢赶来救你也算是企图的话,”他故意停下,“那我的企图便是救你,这个答案丫头可满意?”
“救我?”我冷嗤。
“丫头非要这般与我说话?”谦益略微蹙眉。
“那我该怎样与你说话?我若没记错,你我早已无话可说。”早在那场大火之前,就已恩断义绝,不复情宜。
“丫头忘了?我一日未写休书,你就仍是我的妻。”他椊然挑眉,“亦是我大洛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妻?皇后?”我冷笑连连,“你何曾将我当过妻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又凭什么以为我还愿意做你的皇后?你就是把大洛的皇位拱手送给我,我也不要!”
“可你却想要淼水国的皇位,丫头,我说的不错吧?”谦益轻笑,镇静,谦和,仿佛只是与我谈论,今日云青日朗。
我深呼吸几次,一字一坚定,“我并不想要那个皇位!”
“那么让我猜猜——”他出声盖过我的声音,“你虽不想要皇位,却十分想报仇。丫头,你最是重情重义,那些为你死去的将士,你不会忘记。。。。。。你想为他们报仇,又怎能让淼水皇安坐龙椅?”我心里一震,不觉间表露出来,谦益见我果然被他点中心思,得意一笑,细匀的眉高高扬起,“丫头,你总有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只要你想,我便拿来送你。”
“你说什么?!”
“妮雅公主该用膳了。”谦益恭谦一笑,不回我,也不看我青白相交的脸,转身走出帐篷,清风白云般的声音飘来,“丫头,我送你一张淼水国龙椅可好?”
听到这种语气,我已经没有了脾气。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萎缩着坐下,心里没有了任何感觉。我还能有什么感觉?他这个人,像黑洞,太可怕,太可怕了。丢进去任何的东西,都见不到半点儿反应。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可以这般如无其事,这般波澜不兴,这般云淡风轻。
我颓然坐着。
膳食很快送来,我抬头一看,又是极尽奢侈精致的东西。
这种临时的战地军营他能做出这些东西,简直匪夷所思。这些东西看得我这个久饿之人,竟不忍下箸。
用膳之后,磐儿仍未回来。
我待在帐篷内无趣,本想出去探探“青”军的情形,后脚尚未跨出帐口就被侍卫阻拦了。呵,原来我还被谦益禁足了。
我小闹了一阵,无效,未能将谦益引来。百无聊赖坐了不久便觉身心疲惫,倦意袭来,不一会儿,就在铺着紫貂绒垫上卷抱着身体沉沉睡去。
这一睡不知了时辰,直到听到几声类似于青蛙的“呱——呱”声,我不耐烦的皱皱眉,朦胧中翻了个身。饿顷便如梦境中听到一句压低了嗓音似有似无的话,“传本王令,让李将军派一个步兵司(每司有四百四十八个人)把营帐周围的蛙虫清除干净。”
第23章 他羡慕他
不知又睡了多久,再醒来,榻前坐着双手托腮,因困乏疲惫而频频点头的磐儿。我出声唤她,她揉了揉眼,方清醒,突然噌噌跑出了帐篷,稍顷端来一盅炖品,央我喝下。
我浅尝了口,笑道:“你怎么会煲紫河车炖鹿胎了?”我又细品了品,赞道:“加了熟地黄,枸杞子,巴 戟天。。。。。。你几时学了这一手?这绝妙味道怕是天下没有几人追得上只是太过费时事,真真难为你了。”
我细喝而尽,磐儿接回盅钵,眨眼一笑,“公主要谢便谢王爷吧。奴婢只负责看好柴火,这炖品可是王爷的手艺。就连您今儿的膳食也都是王爷亲手做的。”
“你说什么?!这是。。。。。。?”我眼珠圆睁,怕就要掉出来。嫁予谦益半年,我从不知他会厨房事务,岂知他竟有如此精湛绝妙的手艺。
磐儿掩嘴痴痴而笑,“公主,奴婢初时也是吓了一大跳,可是王爷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奴婢都吓不过来了。”
我神情微滞,不觉间顺口问道:“他还会什么?”
磐儿挨着我坐下,细细说来,“那个荣沐老上假王妃的陵墓来问您的事,他与奴婢聊天时说,王爷上懂天文,下知地理,诗、书、礼、乐,文治,武功无一不精,不过这些奴婢没见过。奴婢就见过王爷在您。。。。。。在假王妃墓前坐了几个时辰,在树叶上刻诗。刻完了树叶两面的诗文都不一样。听人说后来王爷让祝管家把叶子送到了帝都的‘聚宝斋’,原本一个傲慢无礼、拒不见客的石姓老头,居然躬身出迎。”
雕叶子?。。。。。。心型紫金笺。。。。。。使用双面镂空雕法的诗词。。。。。。天啊!那些哥赞不绝口的东西,难道出自谦益之手?
我甩甩头,出自他手又能如何?我在乎这些吗?
我显然不在乎。
我现在在乎的只是。。。。。。。我一把抓住磐儿的手,“磐儿,跟我说说这几月来,大洛发生了什么事,帝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楚。。。。。。”
“奉王爷令,请公主殿下出账一叙。”我话未问完,一个洛朝士官在帐口大声宣告。
我只得端庄威仪了声音,起身对帐口道:“请回禀王爷,本宫稍后即到。”
士官未走,又道:“王爷命属下恭候公主殿下金驾。”
我无法,只好让磐儿快快帮我梳理妥帖。
端庄了仪表后,我走出帐外,只见天似墨盘,玉珠繁繁。
士官与几个侍卫提灯引路,领我出了营地,上了一座浅浅小小的山坡。山坡平缓,脚下有一条似刚被人清理出来的小路。
我走微微倾斜的斜坡,眼前一树一灯一人。
一人席地而坐,盘膝之上置了把琴,琴声袅袅,丝滑如绸若缎。又似行云流水,天籁梵音。曲调渐高,我心随音去,心中展开一卷画轴。
万丈海崖石立有一青衫渺客,睥睨天下,长风梳裳,衣裾飘扬。惊涛骇浪压不住他指点江山的咄咄之势,暴风骤雨冲不走他目空一切的狂狷不羁。他带着独步天下的淡泊儒谦,一笑却如罂粟花开,绝美绝毒。花开致艳,他敛色一跃,长剑轻挥,漫天花雨旋他身侧簌簌而下,阔袖划过,天地间浪残石碎。。。。。。
这一刻,曲音戛然而止。树上灯下盘膝而坐的谦益起身回眸一笑。他沐于灯光中,飘渺夜空,星辰黯淡。他低低呼唤我,“丫头来了?可愿奏上一曲?”
我摇头走近,“你唤我来,只为奏曲么?”
侍卫们早悄然隐去,谦益临风而立,不答我话,悠然道:“数月以来,丫头受苦了。”
“不苦。”我望着繁星言语极度不善,任山风捶撩裙裾。肉体之苦苦不过心灵折磨。
“丫头恨我?”谦益走至我身侧,侧脸瞅我,良久方得这一句。
“我为何要恨你?”我曾经恨过自己,现在怕你,却没恨过你,这是实话。
“我。。。。。。不是——丫头心中的好人吧。。。。。。”谦益自问自叹。
我冷雅而笑,“我,也不是好人。”
谦益跟着一笑,“是啊,难为都不是好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为欲念操控之人。”
我不苟同,“人若为欲念操控,做了违心的事,岂不已是坏人?又怎么会没有坏人?”
谦益谦和摇头,“丫头,只做违心之事算不上真坏人。坏人哪那般容易修成?真正的坏人,要抛身,抛心,抛情,抛人性。。。。。。没有几十年苦心修行成不了。所以世上真坏人其实不多,最多的,是欲成坏人偏未能功德圆满的恶人。”
“那么,”我冷淡看着谦益,“你自认是坏人还是恶人?”
谦益没有看我,兀自凝视远天,答非所问,“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愿做恶人,不是被自己的欲念逼迫就是被旁人的欲念逼迫,走上无法回头的为恶之路,开弓总是没有回头箭。。。。。。到最后成全的只是那句至理名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轻轻一笑,不置一词,谦益迎风踏出一步,回眸,混着邪恶的气质,罂粟花般笑得颠倒众生。我一愣,忽而想起法国象征派诗歌先驱波德莱尔说过一句话,“邪恶中开出的花朵,才更加美丽,更加打动人,因为它的不易。”
这是否也可以解释“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呢?
致毒之物,总有难以名状的致命诱惑。致坏的极品男人也一样吧?我荒诞的想着,谦益似毒药,泛着诡异无害的迷人光彩,引人沦陷。潜光似解药,撞破人心中沉沦的迷罩。。。。。。
服了毒之人,还会中毒吗?
我思绪未止,谦益已再度出声,无尽的感叹句勾出自嘲似的一笑,“我大抵还只是个接近坏人的恶人,怕是这辈子也修不成真坏人了。”
我没深究谦益的话,心里始终盘算着如何从他口中套出帝都发生的事,套出潜光的消息。
我寻思良久,出口时转移了话题,“你既无事,明日,我令人将你送我的遗物物归原主。”那里面的东西,即便在最艰苦的时候,我也不动分毫,为得就是“完璧归赵”。
谦益稍有不悦,挑眉,“送了你,便是你的,无需还我。”他若有所思看我,旋即似乎会意我问出那话的目的,浅浅一笑,“况我夺嫡大业胜败终未定论,言我无事,为时过早了。”
我紧紧追问,“胜负还未在你掌握之中?”
谦益脸上挂着了然的笑,“丫头想知道什么,旦问无妨,不需拐弯抹角。”
我以为,他不会轻易告诉我帝都发生的事,没想竟这么畅快,我直接问道:“我想知道帝都究竟发生了何事?”终是没敢首问潜光的消息。
谦益顺口接道:“太子拥兵弑上谋逆,致父皇于逸莲山遇袭驾鹤西去,皇后与左相力护太子登基,未成。太后矫诏拥立七弟为帝,扬言肃清叛臣逆将,右相护之,亦未登基得逞。此双方各自为政,正功伐不让。。。。。。”
“矫诏?”皇上早有立楚王之心,怎么会是矫诏?
谦益不当回事的笑了笑,“所谓矫诏,不过天下文人虚言之,做不得真。”
“天下文人虚言之?”我一惊,“莫不是你做的手脚?”
谦益大笑,“傻丫头。父皇去时,太过匆匆,未能留下只言片语,断不会有遗命。再遥想此前,他虽惯宠七弟,却也未透露过废嫡立庶之意。如今太后贸然请出父皇遗诏,诏令曰,皇位传予七子楚王。而皇后亦能请出父皇立太子为储的诏令。试想,此非常时候,太后与皇后两道传位诏令,谁人是真,谁人是假?天下文人又非庸才,谁人肯信?而我,只是在旁扇扇风罢了,我又岂能左右天下文人的笔头?”
我紧蹙眉头 ,谦益无疑承认了他煽动文人笔头作乱——果然好狠的手段。如此一来,楚王即便日后坐上皇位,也将落得个名不正言不顺。
我转接下一个问题,“那么太子某逆之事可当真?与你有何关系?”
谦益敛笑顿了顿,眼中忽闪一抹狠毒的凌厉,言语却依然平缓无波,“我倒将太子炼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不错,皆因我暗中谋划布局,太子方被激,拥兵谋反。太后与父皇于引我犯上作乱,就为趁早将我诛杀干净,我岂能轻易称了他们的心?他们毕竟低估了我。他们不是不太防太子吗?逸莲山上意欲将我诛灭,没想反遭了太子袭杀,父皇怕是到了下面也难瞑目吧?”
谦益面上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寒之笑,“父皇最终死于他最忠孝仁义的儿子之手,可真是上天作弄呢。”
我追问,“所以你趁势让太子与楚王相争,自己坐收渔利?”
“错了,丫头。”谦益斜睨我,“若无我的支撑,你以为太子能与老七抗衡多久?太子门下百数死士伏击老七,竟只重伤了他!不足一月,老七又重返了庙堂。他可真是天纵奇才。”
谦益的眸光深邃起来,恍似陷入了回忆,“
老七自小聪颖,有天人之姿。少时,意气风发,曾以一剑‘天外飞仙’纵横江湖,几乎无敌手。又一区区弱冠之龄为万军之帅,威震西北。因其睿智仁德之名折服异邦沙陀来朝。。。。。。。此一桩桩,一件件。。。。。。志大才疏的太子岂是老七的敌手?更遑论,老七背后,可是太后。”
谦益言中,谈及楚王,毫不掩饰的参杂了滚滚而来的浓浓妒意。
他又看向远处,狠蹙双眉,“若非太后老了,太子又是她一手抚养长大,历来也是尽心侍奉她,她与父皇终是不忍让苛待太子。方才百密一疏,失算了他。否则,时至今日,逸莲山就是我的断魂处,我就只是一捧黄土了,哪里还能有我余下的计较?”
谦益停了下来,我没有接话,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言辞竟然变得戚戚凄凄,漫出无限自怜自叹之意。“在父皇心中,我却是连太子也不如。”
“你羡慕太子?”我问
谦益看我,柔和了冷峭的表情,“丫头,天下之大,若说羡慕,我唯一羡慕者,却是老七。”
“楚王?”我略惊,他羡慕潜光作何?
谦益眼中含着羡慕之光细述,“老七的出生受父皇万般期待,他的成长受父皇千般重视。父皇为他请来‘天下第一剑’为武师,文才无二的‘桃源先生’为教习。。。。。。他自小率性而为,无论犯下何等过错,父皇总是一笑而过,不予追究。只因他的母妃是父皇最爱的女人。。。。。。她死了,父皇便将对她的爱也给了老七。甚至,只要老七愿意,天下至尊的皇位于他读诗探囊取物。”
“人人夸他睿智,率性。。。。。。至情至性。太后、母妃们喜欢他,宫女、太监们喜欢他,朝中百臣及家眷们也喜欢他。。。。。。他生来凝聚了众人的眸光,他什么也无须做,什么也无须忍耐,不需任何努力就可博得所有人的喜爱。他可以鄙视至高无上的皇位。可以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一切。。。。。。”
谦益的声音,如海上卷来的巨浪,渐涌渐高,终于高至一处,却又轰然倒下来,没了大浪滔滔的气势,瞬间幻化成一条平静的小河,河水潺潺流去,无声无息。
我明白,眼前之人又将本欲喷薄而出的一切情绪隐忍下去了。嫉妒也好,羡慕也罢,又被他忍了下去,如烟云消散。
只剩他眼中精光不灭,口中平和徐缓的继续说道:“父皇仍是将皇位给了他,纵使他不要,却还是给了他。那么,我就让他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他要为父皇报仇斩杀太子,我就偏偏暗中扶植太子,让他一刻不得清闲。”
“当初,他已将自己与夺嫡之争撇得清清楚楚,如今被太后卷了进来,早失了先机,薄了胜算。这场游戏,他只能依照我的规矩来玩。且看鹿死谁手!”
第24章 坦言前事
我与谦益彼此安静,立于树下。此刻静下心来,我方觉身边不远处有一道小小的溪流,溪水包裹在夜的静谧中悄悄流淌而去,如同讲故事的老人有着永远不急切的节奏,平缓而平静。
我转头看谦益,他的脸忽而闪出一种奇特的光,一闪一闪,面庞的棱角越见分明,映衬着他最后那句“且看鹿死谁手!”别有一番言语难尽的狂狷诡秘。
谦益射冷光,拧眉挥袖。向天空扫去,我惊觉他的意图,不假思索的大叫,“别伤它!它只是想找它的妻子——”
他骤然停手,僵硬的滞在半空,错愕的回眸看我。一只小小的,闪发亮光的萤火虫全然不知先前的凶险,在谦益旁一盘旋滞留了片刻才翩翩飞去。五月的夜晚,潮湿的溪畔草地,一只孤零零的萤火虫,忽闪着亮光,施施然渐飞渐远。
我想起了小时候,哥带我去乡下抓萤火虫。。。。。。
“它或许迷路了。”我不无伤感的自言自语。
谦益极不自然的收回手,声音有些古怪,“丫头怎知道它在找自己的妻子?”
我陷入儿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