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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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的剧毒之药也就不希奇了。
这副方子,或许能解了竹谦益身上的奇毒。不过,谁又知道呢?或许它只会立即了结了竹谦益的性命,它终究也是毒药。显然,江暮雨也只是孤注一掷,死马当成活马医。她心里对这副方子定然毫无把握,否则她不会到了这个关头才说出来,不会到了这么紧要的时刻,才肯拿来给竹谦益一试。
又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疼痛涌了上来,我的思绪未完,可眼前当即一黑,昏厥过去了。
也不知多久之后,我又痛醒过来,片刻之后却再度痛昏过去,而后又再次痛醒。反复几次,磬儿已不在眼前,我眼前晃动的全是不认识的丫鬟和那三个已有些慌了神的稳婆。几番折腾,我早已筋疲力尽,连痛呼的力气也没有了。
雨还在下,渐渐沥沥,似从昨日延续而来,还要断续延续下去。
我最后一次痛醒过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强烈的阵痛以极短的间隔,一浪浪袭来,誓要将我淹没。稳婆检查了我的身体,叫起来,“快,快,夫人这下该是要生了。”
她们说完,就让我一会儿使劲,可我如何知道该怎么使劲?
“夫人,使劲吸气。”
一个稳婆将一块白布塞进我嘴里,又将我牢牢按住,再替我拭掉一头一头的汗。另一个稳婆在我胸口和肚子上不停的拼命地按,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挤出来。最后那个稳婆不知在对我做什么,总之是痛。除了痛,我的意识世界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咬紧了牙关,连牙齿都要被自己咬掉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我痛的几乎连听力都丧失了。稳婆们在嘀咕着什么,一脸焦急,指挥着丫鬟们来来往往。
又是天长地久般持续的疼痛。我的意识渐渐涣散。猛然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惊叫:“夫人,再使把劲——头已经出来了。”
可就在这时,我也差不多将床沿的木头抠下来一块了,整个人痛得已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能感觉到有人使劲儿地从我身体里往外拽、挤、拉一样东西。我又痛呼起来,那声音被我自己听到,显得格外血淋淋,仿佛声音也在滴血。
可就在我被自己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吓住的时候,身下蓦地一热,顿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便听得一个稳婆欣喜道:“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小子。”然后很快,听到了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很响亮,我心弦一松,意识开始一点点回钻到身体里。
然而,可怕的是,我的意识还没完全回归,竟又听得清理我身子的稳婆满脸急色道:“糟了,肚子里还有一个。”
我有气无力的呻吟,:“不生了,不要生了。”
却是无用,疼痛卷土重来。
我彻底投降了。
江暮雨,这具身体我让给你,我宁愿永久沉睡下去,也不要再痛上一次了。我宁愿立刻死去,也不要痛得不死不活后活活痛死。孩子是你的,都是你的,你来生,你来!要痛也该你被痛死。
又一次昏厥,时间很短,但是再醒来,我已是我,江暮雨。白湛莹当真将我放了出来,电光火石间,迅速打开了锁着我的那几扇门。在生产的疼痛与沉睡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记得有人说,生孩子是对女人之爱的考验,心中有爱的女人才能支撑自己挺过生死一线上的疼痛。
白湛莹,她不爱我的孩子,除了她自己,她不爱任何人。
我没想到,我怀的竟会是双胞胎。
一种幸福感悄悄爬上我的心头,瞬间就冲淡了紧箍在我身体上如毒蛇一般的疼痛。可毕竟,真的太痛了。新一轮疼痛蔓延到全身,痛得我有些神智恍惚。我只能在心里不停的对孩子说到:“好孩子,你快出来吧,别折磨妈妈了。”
第二次生产成功的复制了第一次的痛。我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吸气,呼气,使劲……好在,总算在我要晕过去之前,孩子生下来了。稳婆叫道:“是个姑娘。”
龙凤胎?
我生了一对龙凤胎?我飘远的意识慢慢又飘了回来,可是,好久都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耳边只有稳婆一下急过一下的慌乱拍打声。难道我的女儿在出生前就已经憋死了?
我吃力的睁开眼,朦胧中看到稳婆正倒提着一个小小的,瘦瘦的小猫般大小的家伙,用力的拍打。那就是我的女儿吗?可是,乖宝贝,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还不哭?乖宝贝,妈妈求你,快哭啊,快哭。
啪!啪——
拍!稳婆还在使劲拍,再拍,再拍……乖宝贝,妈妈求你快哭,你再不哭就要被拍死了!我急得泪如泉涌,难道,我的女儿,就要这样一声不吭的离我而去了?
“哇——”
“好了,好了,总算哭了,哭了就好了,缓过这口气了……”稳婆们喜叫道。
石破天惊一般,我的女儿终于哭出来了。我这才知道,为何生过孩子的母亲总说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真的,再没有什么声音比这更美妙动听了。揪紧的心,一旦松开,疲累袭击了我,我终是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只有磬儿在我身边,屋外大亮,却还下着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磬儿见我醒来,淡淡一笑,“姐姐定是饿了,我给您熬了瘦肉粥,这就去盛来。”
我虚弱的拉住她的手,问到:“我睡了几日了?”
“您睡了两日,姐姐 。”磬儿笑得有些艰难,“小世子和小郡主都有奶娘照看着,您放心调养身子就是。”
“那谦益呢?”我脱口而出,“他……怎么样了?”
磬儿脸色霎变,旋既却又浅浅一笑,道:“我照姐姐的方子熬了药,王爷喝了之后,当夜便呕了一大盆黑血……呃,现在已经睡下了。”
“当真已经睡下了?”我怀疑的睇着磬儿,她的眼神在可以的闪避我的追问。我勉强撑起身子披衣穿鞋准备下床,说道:“他就在隔壁吧?我去看看他。”
磬儿像触电似的跳过来,道:“姐姐,您身子还很虚,外面风雨大,吹着了伤身子,还是躺着吧。一会儿等王爷醒了,我请他过来看您不也一样么?”
“一样?”我心头一痛,拽住磬儿的手,道:“别骗我,磬儿,千万别骗我,他是不是出事了?告诉我。”
泪,不知不觉的满了眼眶。
磬儿见我模样,躲开我的眼,又道:“姐姐放心,王爷只是睡着了。真的只是睡着了,您别多新,自个儿身子要紧。”
“磬儿!”我心绪越发慌乱的吼道:“我说了,别骗我!告诉我实话。”
“夫人,长博公主没有骗您,王爷确实睡着了,只不过,永远不会再醒来了……”说话的,是正跨门而入的荣沐,顶着一张死人般惨白的脸,穿着一件同样惨白的衣裳。
噙在我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心痛得无法呼吸。
毫无预警的,我又晕过去了。
我在什么地方?不知道……
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
耳畔有清风的声音,有流水的声音,还有美妙的扶云而上的琴音。
蓝天白云之下,崇山峻岭之间,这里是一个谷底。两面绝壁高耸入云,上插天际,避免光滑如镜。正中一面,自峭壁上飞泄下来一方瀑布,高达百米,流水飞泄如诗中所言: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自峭壁上飞流直下的水在谷中聚集成一个很大的潭,潭水溢出,流成清浅的合,沿着谷底唯一的一面缺口蜿蜒流去。
谷中花香草美,彩蝶纷飞,雀鸟啾啾,鱼虾融融。闭上眼,仿佛空气都成了世上最纯酿的美酒,饮一小口就能让人醉上几个日夜,不思醒来。瀑布之下,深潭之边,有一块大石,十分平整。上有一人,散发半卧,一手支着下颚。身前置了把古琴,低着头,另一手正玩闹似的随意抚琴,琴音时而激昂,时而清雅。清风亦逗弄他一般,轻柔的吹动他耳边的青丝与长衫阔袖。
我听得有些醉了,缓步走向弹琴之人。
近了,那人知是有人靠近,手一停,抬起头来,淡笑着对我说道:“丫头,你来了?”
是谦益,竟然是谦益。
这一瞬,我激动的说不出话。
只能睁大了眼看着他。他始终微笑着看我,青色长衫的绑带并未系牢,领口微微敞开,有种说不出的随性和性感。他斜斜支起一条腿,一手按住琴弦,嘴角上杨成一个绝妙的弧度。看上去,邪魅诱惑却又不是淡泊儒雅。散披的青丝覆在肩上,无端端便又添上了几分神秘的优雅。
如此幽雅淡泊,让我挪不开眼。
他搁置在琴上的手,猛得一收,在身下的大石上轻轻一拍,整个人借势约了起来,在四溅飞散的瀑布的水珠中稳稳落下,落在我身前几丈的地方。
“丫头怎么来了?”
我不答反问,“这是哪儿?这么美。”
“这是我一人的天地,从没有别人能来。丫头是第一个闯入者。”谦益说的清清淡淡。
我环顾四周,禁不住出声,“我一直以为你的天地里就只有江山权势、杀伐谋戮。原来也会有这么平静祥和的地方。”
谦益良久不说话,半晌后,微微低下头,一脸邪笑,道:“丫头骗我。”
“我骗你?骗你什么?”我茫然相问。
谦益仰头望天,猛然低头回眸,那姿态能令人着迷。
“丫头若当真以为我只在乎江山权势,只懂得杀伐谋戮,便绝到不了此处。丫头是懂我的……至少此时你是懂我的。”
我暗惊,难道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懂得谦益了?
“丫头,你还爱我,对吗?”又过了许久,谦益目透浓情,说道:“你不愿我死,是为什么?只因为你的善良么?”
我无语回答,谦益又邪提嘴角道:“丫头,你没勇气去面对自己对我的感情……你是不是害怕,害怕自己还爱着我?”
谦益逼近我,我退后一步,“没有,没有……不要逼我,谦益,别逼我。”
“好。”谦益蓦地停住脚步,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回答:“我答应你,从今往后,绝不再逼你。”
我微楞了一下,谦益又优雅笑了笑道:“丫头,喜欢这儿吗?”
我点头,“这儿很美,像仙境一样美。”
谦益再度缓步走近我,伸出手,“丫头,你我便在此处住下可好?”
我没有回答,专注的看着谦益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有些害怕,尝试着将手伸给谦益,小心翼翼的探手过去。却谁知,就在我的手碰触到他的手的那一瞬,他像水泡一般,被我戳破了,碎成了无数的水珠,溅开了。几滴水珠打在我的脸上,清凉凉的,丝毫没有了他笑容里的温度。
我慌乱的叫起来,“谦益——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别吓我,快出来呀。”
“雨儿,快醒醒。”有人在叫我。
“雨儿——”潜光的声音。
我用力睁开眼,潜光俊美无涛的脸出现在眼前。“雨儿?”潜光试探的唤了一声。他或许仍害怕醒来的是白湛莹。我点点头,坐起身子急切问道:“谦益呢?他永远不会再醒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死了?我害死他了,对不对?”
“雨儿,不关你的事。”潜光别开了头,再转过来时握住我的肩安慰道:“他从来没有怪过你。即便在临终之前他还在求我取他心口之血,他还要尝试为你解咒……可我知道,即便他死去,即便你永远不能解咒,你也绝不会受下他的心口之血,所以,我没有取血……”
也就是说,“他确实死了,对吗?”睡过去永远不会再醒,就是死去了……对吗?
潜光没有摇头,转而看了看同在内室的荣沐。荣沐仍是一张惨白的死人脸。他款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道:“这是王爷一直带在身边的。他曾交代,若他走了,就将此物转交给夫人。”
看到香囊,我的手开始颤抖,不过是一只香囊,竟似有千金重,我无法接住。这只香囊,失踪了这么久,到最后我都将它遗忘了,却原来,它早落入了该拥有它的人之手。香囊上零乱的针脚勾勒出的,乱草一样的彼岸花,开得有些刺目。
我的思绪飘飞,追着记忆远去……
“丫头,这是你绣的?”
“呃,还没有绣完,等绣完之后,你就能看明白了。”
“你确定?我也不猜了,丫头直接告诉我,这是何草?”
“你不觉得……它,其实……是一朵……花?”
“花?好,权当它是一朵花,那你告诉为夫,它是何花?”
“它是……”
“生气了?丫头,你绣什么,为夫都喜欢。难得誉满帝都的才女也有一样是做不好的。”
“这……就好笑了?术业有专攻,人家女红不好也不是多丢脸的事……”
“是,是一点儿也不丢脸。可是丫头,你很热么?脸这么红?”
“啊?没……有,是,很热……”
“丫头……你真香……”
泪流了出来,我以为丢了的香囊,居然一直就在谦益手中。我不自觉的用力握紧了香囊。里面竟然装有硬物。我急急打开,倒出了两把钥匙和一片小小的紫金笺。
紫金笺的一面刻了两句词: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宋,李清照)。这首词是我在益州时,写给当时在潞州治理水患民变的谦益以表相思之情的。
紫金笺的另一面,亦是刻了字的,只是不足十字:永德五年九月十二。
这是慕容植语的生辰……
谦益留下这些东西,何意?
我猛得想起哥曾说过的一席话:“这紫金盒子水火不侵。三把锁中,一把是需两把钥匙同时开启的鸳鸯锁;一把是需对上诗句方能开启的藏诗锁;一把是有九拨轮的极品拨轮密码锁。这种拨轮锁,常见的是三拨轮到五拨轮,八拨轮就属罕见,这把竟有九拨轮。防护如此严密,恐怕这盒子里装的东西,才是景王真正的遗物。”
谦益当时也曾留信言明,紫金盒子外力无法打开,只有他死了,才会有人将盒子的钥匙送来。
所以钥匙送来了。是因为他死了。
痛的感觉是无法言诉。我埋首在双膝间痛苦,双肩一下一下无感觉的抽动,我到底还是害死谦益了。
“雨儿……”潜光试图安慰我,话到嘴边却又忍了下去。或许他也认为任我发泄,会更好些。
“我要见见他。”哭了许久,我抬起泪眼。
潜光点点头,“我带你去。”
磬儿上前为我披衣,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拉开门的那一霎那,潜光倏地挡在我身前,挡去了以外吹来的夹着湿气的凉风。屋外的雨还在下,雨滴自屋檐、墙头、树叶上滚动跌下,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涤尘去埃,最后聚在一处,形成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水洼。雨滴落在水洼里,激起一片零乱的涟漪。
人哀天泣,天泪不绝,尘雨绵长。
潜光始终走在我的斜前方,挡住偶尔吹来的斜风细雨,尽管风雨都已经不大了。
一行几人穿过阶檐走上游廊,再转入厅堂。
远远的隔着雨帘,映入满目的白。白布、白纱、白绸……灵堂,也就是这副模样了。我傻傻的,走出游廊,走到灵堂前的雨地里。磬儿和荣沐劝我珍重自个儿身子,潜光制止了他们,“她心里痛,让她去吧,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直直的盯着空无一人的简陋灵堂内那口漆黑的棺材,看了许久,呆了,也痴了。直到嘴里尝到了咸味,方才回神。原来自己又哭了,而头上脸上,奇怪的,竟没有半滴雨水。我慢慢抬头,看到头顶一件长袍,再转身,瞧见潜光正立于我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