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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悬壶三国-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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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该是生儿育女的工具、就该是承欢身下的禁娈!——拥有如此才华、智慧与气度的女子,活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也是一种威胁!——因而,他只会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安分守己没于后宫,要么,挫骨扬灰、烟消云散……
  “陛下,平原王殿下求见。”有内侍通传。
  “让他进来……”收回纷乱的思绪,曹丕冷冷看了眼跪伏在地的众人,“你们都退下吧。”
  满屋的人纷纷退出,如释重负。
  
  然后,是空荡荡的殿里,曹丕看着那个清瘦却挺立的身影一步步地走近。明灭的灯影恍若梦中,那柔和的眉眼像极了他那个翩若惊鸿的母亲。
  曹睿谦恭地行礼,关切地问候,悉心地宽慰……静谧的室内,时光流转,曹丕冰冷焦躁的心中渐有了一丝温润,仿佛父子间多年的隔阂亦在此刻悄悄烟散。
  他甚至试着如寻常人家的父子闲话家常,打趣一般地问面前玉树临风的儿子:“可有钟情的女子,何时让朕抱上孙子?”
  偏偏这一刻,他亦得到了一个如雷轰顶一般的回答:
  “儿臣以为,有一事必须向父皇坦言——儿臣钟情之人,便是御医江若!”
  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而他,却依然笑得温和纯良,所有心机敛于无形……
  
  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且不说整个洛阳城里花市灯如昼,就连皇宫内院亦是张灯结彩,赏月放焰,一派热闹辉煌……
  只是太医院里,却异常的清冷,只有雨薇一人独自坐在房中,面对着案上的一个锦盒呆呆凝神。那是曹丕让身边的许常侍送来的,同时也让他转告了魏帝的旨意:
  “陛下吩咐,江大人日后不必再去太极殿奉医,且在太医院修养,并且好好将某些事思量清楚……等想明白了,再穿上这盒中的衣物,去见陛下……”
  箱中是一身女子的衣裙,素底暗纹的锦缎并不华艳却漾出流水一般的光泽,钗钿簪环,各种配饰亦一应俱全,件件精致。
  这样的礼物,若赠与寻常女子,必然欢欣雀跃,可此时在雨薇眼中却如最后的通牒,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如芒在背。
  “江大人好是清闲啊……”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谁?”雨薇一惊,忙推窗去看。
  谁知一个黑影趁机一跃而入。雨薇正要惊呼,却看清来人正是曹睿的至交御林卫将军曹爽。
  “昭伯兄……”
  曹爽身上散出浓烈的酒气,他也不回答,只是直直端详着雨薇的脸庞,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好一张标致的脸面,男生女相,逃不出是个祸国殃民的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雨薇本就在心烦,听他出言不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曹大人,喝醉了吧……”
  “醉?我倒是宁可醉了……”他苦涩一笑,转身不再看她,“我可没有阁下这般清醒,元仲为了你,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而你,居然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连见他最后一面都不去?”
  “你说什么?”雨薇大惊,慌忙抓住他急切的问道,“什么最后一面,你说清楚!”
  “你,真的不知?”曹爽亦是一呆。
  雨薇更急:“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江山社稷,元仲他怎么了?”
  看到她一脸茫然,曹爽的语气缓和下来:“元仲放弃了太子之位,明日启程,去往千里之外的封地……”
  “为什么?”
  “为了你啊!”曹爽冷笑,“昨日,睿殿下去陛下那里探病,本来相谈甚欢,可谁知殿下说了一句话,惊世骇俗……”
  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雨薇心头忽然一凉,意识到了什么。
  “他对陛下说——‘儿臣钟情御医江若。’”
  雨薇惊得退了一步,瞬时湿了眼眶。
  “陛下立时震怒,却并未多加斥责,只给了殿下两个选择——要么,亲手处死你,接受太子之位,准备承继大统;要么,以辽东为封地,离京戍藩,去往那苦寒之处……”
  雨薇凄然一笑,眼角的泪滑落口中,苦涩中却有了一丝甘甜……
  “你应该知道的,元仲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泊超然……长久以来,他的志向、他的抱负、他的治国经略……却,就这么,全部都放弃了……疯了,真是疯了……”他喃喃而语,酸涩不忿都写在脸上。
  “他现在在哪儿?你带我去见他!”雨薇急切道。
  曹爽一愣,犹豫片刻,终于肯定点头。
  刚到屋外,雨薇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昭伯,你稍等我一会儿。”
  她匆忙回到屋里,打开那御赐的锦盒,只一瞬的迟疑,便展开了那身如水的衣裙……
  素色的锦缎光华流转,极好地勾勒出她优美的线条,抛却那些繁复的配饰,亦梳不来那如云的发髻,她只将一头青丝披散,在末梢松松系了一缕丝带;没用上那些厚重的脂粉,挑一缕胭脂,轻点唇间,清素淡漫间竟也有了一抹艳色。
  “昭伯,我们快去吧!”她推开门,面前的曹爽却在一瞬间呆若木鸡。
  “你……竟是……”看到雨薇肯定地点头,他许久才回过神来,“我终于明白,为何元仲会对你情有独钟……”
  
  洛阳宫的南苑寂静而萧瑟,一片竹林,几丛衰草,数间久无人住的冷宫,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渠通往宫外的洛水,河渠上,飘着一叶小舟,几缕琴音空灵回荡,抚琴的身影,衣衫似雪……
  “元仲不喜喧嚣,每年元夕,他都独自一人来此放灯……”曹爽轻道,神情复杂地看了雨薇一眼,转身离开。
  她站在岸边轻轻唤了一声:“元仲……”
  琴声骤然而停,他的身影顿了顿,然后转头,清辉一般的脸上,忽然有一丝掩不住的惊艳:“雨薇……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女子的衣衫……”
  雨薇羞涩一笑:“你说过不知我穿女装的样子如何……我特意穿来给你看……不会,很失望吧?”
  元仲脸上亦漾起温润的笑意:“不……真的极美……”
  “元仲,我都知道了,是我害你……”雨薇苦涩地开口。
  元仲轻轻摇手止住了她:“雨薇,今夜,我们不谈这些可好?”
  “元仲……”她点了点头,轻扬嘴角,满怀忐忑的心在他如水的温柔面前,安定下来。
  他轻推船桨将小舟靠岸,伸手搀她上船。然后放任小舟随意地飘在河中央。
  “今日元夕,与我一同放灯吧……”
  船头上,上百盏五色的莲灯精美小巧。元仲一盏盏地点起。然后交给雨薇,放入河中,莲灯顺着水流飘荡而去——点点火光映着朵朵莲花,如星光万点闪烁在河面上,又如同芙蕖千朵在水中竞相开放……
  “真美……”雨薇不由感叹。
  “据说将心愿许在这莲灯之中,河神若收下了,便会帮你实现……”元仲专注着渐渐渺远的灯光,幽幽道:“这流水流向城外的的洛河,不知洛水之神能否收到……”
  “洛神?”
  元仲淡淡一笑:“听过子建皇叔的《感甄赋》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说的是甄夫人吗?”
  元仲点了点头:“皇叔离京时曾告诉我,他梦见我娘亲化作了洛水之神永升仙界……于是,每年元夕,我都会来这里放灯,希望这些流入到洛河中的莲灯,能将我的心事带去给她……”
  “那么,今夜的这些灯中又承载了你怎样的心愿……”雨薇抬头看他。
  “我想告诉母亲——茫茫人海,她的睿儿终于找到了情之所钟……”元仲亦静静回望于她,一字字道,“我愿穷尽此生,爱其如一,矢志不渝……”
  雨薇心头剧振,眼前瞬时迷离——这就是山盟海誓吗?如此委婉却又浪漫深情,让她整颗心都要盈满,满到再也容不下世事纷扰,红尘喧嚣……
  “雨薇呢?又许了什么心愿?”他问。
  笑容如花绽放,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我愿今夜,云开见月!”
  他亦笑,张开手臂静静环绕住她——不愿去想明天以后,抛开生死祸福,相依偎,数着彼此的心跳,只觉得如此安详,没有任何一种恐惧能让他们困扰……
  小舟轻荡,微风送来的凉意慢慢将他们浸透。
  他忽然轻拍她的肩:“你看……”
  她抬头,惊愕地看着刹那间的云开雾散,硕大的满月悬在天空,万点清辉映出一湖皎洁。
  月光下,他的脸色几乎透明:“原来,许下的愿望真能实现……”
  “那么,元仲的心愿,洛神也一定收下了……”雨薇感慨。
  元仲笑而不答,却随意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弹首曲子给雨薇听吧,我母亲作的曲词……”
  雨薇含笑点头,几缕清音划过,却听他轻轻吟哦: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他的声音清柔而平静,婉转的词曲诉着一段离殇,几重相思。
  “元仲的母亲一定极美……”她悠悠地道。
  “其实,不管传言如何,母亲一生的情思只系于一人,只是那人却不信她,弃了她,甚至杀了她……”元仲轻声叹息。
  “那人是……你的父皇?”
  元仲点头,并不避忌地与她说起他那个迷一般的母亲,和那段忧伤的童年……
  雨薇有些意外,这些故事应是这宫闱之中讳莫如深的禁忌,也是元仲心中不能碰触的隐痛,而此时他居然能敞开心扉地主动向她提起——雨薇听得心痛,但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只觉得,这一刻与他之间无比靠近……
  
  夜静如水,人清如月。
  然而这样的月夜江天下,却并不只有他们两个——在岸边的树影下,一直伫立的魏帝曹丕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此刻的曹丕不知该愠怒,该忧伤,还是该喜悦?——忽然觉得一切的都不那么重要了,满眼满目间只剩下记忆中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和萦绕在耳元仲的话音——“母亲一生的情思只系于一人,只是那人却不信她,弃了她,甚至杀了她……”
  ——阿洛,你心中的人真的只是朕?为何要在那么多年后才借睿儿的口让朕知道,让朕在这生命的尽头,悔悟这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
  心绪的骤然起伏,让他虚弱的身体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陛下,夜晚风冷,还是回宫吧……”身边的许常侍忧虑地轻道。
  曹丕却在这一刻,噗地咳出一口血痰,整个人心力交瘁地跌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四)帝崩

  翌日清晨,霜华满天。
  简单的行装,轻简的马车,没有流连徘徊,也无依依惜别。曹睿一行缓缓驰出了宫门。
  而高高的钟楼上,江雨薇迎风而立,默默注视着车影消失在宫墙尽头。
  ——昨夜他的细语言犹在耳,他说不会弃她不顾,他说让她等待事情会有转圜,可他终于还是走了,身不由己地踏上茫茫前路,却留给她一个愈加无措的未来……
  “大人,终于找到你了……”小义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事不好了!”
  雨薇茫然地转头,只听得小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陛下病危……”
  
  太极殿里,一片寂然,唯有曹丕沉重地喘息声和咳嗽声回荡室内。六大侍医束手无策地跪倒在地,噤若寒蝉。郭皇后倚坐在龙榻边,面色忧虑地为曹丕拍背递药。
  “江令丞到……”
  看着穿过重重殿门进来的雨薇,郭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希冀。
  “江若?”曹丕虚弱地抬头。
  “陛下恕罪,是臣妾自作主张命人传召江令丞的。江若的医术有其独到之处,事到如今,或许也只有他……”郭后急切道。
  曹丕却抬手打断她:“朕不怪你,既让她来了,那就让她诊吧……”
  “是。”郭后低头应道,转而挥手免了雨薇的礼数,“江大人,请为陛下诊脉吧。”
  可未待雨薇回答,曹丕却忽然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只留江若一人即可……”
  郭后愣了一瞬,却不敢违拗,带了满屋子的人退出殿外。
  
  内殿中,只剩两人。曹丕配合地由着雨薇体检,平静无波的眼神始终停驻在她身上,再不复以往的威严或暴戾……
  “朕的病情如何?你直说无妨。”
  “陛下一直都有慢性心功能不全之症,此番可能因劳累或情绪起落等诱因导致心脉淤阻而心力衰竭。此症十分凶险,没有合适的药物治疗,陛下命不过三日。”雨薇如实道。
  “三日?”曹丕的笑意有些萧瑟,“这么说,就连江若也没有办法了?”
  雨薇迟疑了片刻,说道:“在目前的医疗条件下,此症的确无法痊愈,但臣还有一种药,或许可以缓解陛下的病征,为陛下延续一些生命……只是,风险很大……”
  “哦?”
  面对曹丕疑惑的目光,雨薇暗吸了一口气:“此药叫做洋地黄,别名毒药草。自从陛下患上心疾,臣就让人搜寻采集了此药草。只因此药中含有一种叫做强心甙的成分,能增强心肌功能,缓解心衰之症。但它同时也是一种含有剧毒的药草,且其治疗量即是其中毒量,也就是说,服用此药,要么达不到剂量而无效,而一旦有效,即可能伴随有呕吐、腹痛、昏迷等中毒症状……不过,虽说此药用量极难掌控,但臣已摸索出监测调控药量的方法,可尽量将风险降到最低……如今,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臣恳请陛下一试……”
  静静听她说完,曹丕的嘴角竟浮起一缕笑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啊?”雨薇不明所以。
  “真是个傻丫头啊……”曹丕忽然叹了口气,眼中甚至有了一丝怜惜和宠溺,“给朕服用毒药,不管能不能治病,都是欺君罔上的必死之罪……没有一个御医会傻到为此赌命的……”
  “可是……”雨薇愣住,不由心惊。
  曹丕摇头一笑,叹道:“果然还是那个江若,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可为什么?到了此时,你还想着救治朕?你难道没想过,若朕三日内死了,就没人再会逼迫你……你和睿儿或许能成眷属……”
  他说着又剧烈地喘息起来,雨薇心中一痛,上前扶住他道:“其实,我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身为医者,不该轻言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不论他是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她顿了顿,故意把口气转得轻松,“再者,其实臣也有私心啊——若洋地黄能令陛下之症好转,臣请求陛下能赏臣些恩典……”
  “哦?”
  “睿殿下才可经世,不该被雨薇连累而流徙远方就此埋没……太医院上下为陛下之症已尽全力,请陛下不要治罪……雨薇所犯下欺君之罪,还请陛下不要牵连到司马家,或者任何人……”!
  “你的所求还真是不少!”曹丕打断她,虚弱地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私心?难道就没有一项为你自己?”
  雨薇却有些凄然:“正如陛下所言,女扮男装是欺君,给陛下用毒是死罪……雨薇已不敢乞求陛下的赦免……”
  曹丕闻言定定看着她,目光渐渐深邃:“朕这才知,你这样的女子为何值得睿儿如此用情、用心、甚至用计……”
  面对雨薇的迷茫,他忽又释然一笑道:“也罢,你所求的,朕都答应你了,就连你的死罪,朕也一并赦免了……”
  “陛下……”雨薇意外至极。
  “但是,朕也有一个条件……”曹丕又道,“朕要你从此离开魏宫,发誓永远都不做元仲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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