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行深宫·烟迷皇城-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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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琴贵妃果然与传说中一样冷漠清高,我走至门口,对着挂有芙蓉银纱的门帘内深施一礼:“奴婢回去了,今日多谢贵妃娘娘鼎力相助。”
“不必言谢。”屋里有优美声音传出,如山间清泉,如隔叶黄莺,“本宫本无救你之心。此次相助——原是经不起人家一个‘求’字。要谢,你去谢人家去罢。”
怎么,幕后另还有他人么?我更吃惊,忙赔笑道:“奴婢应该谢谁,还请娘娘明示。”
里面声音也颇为吃惊:“什么,你竟不知是何人相助么?”
“奴婢不知。”我老老实地回说:“奴婢只知是娘娘的救奴婢,其他确实不知。”猜疑着,问道:“莫非是同嫔娘娘,又或者,是荣贵人么?”
“哼!”里面轻轻的,冷冷地笑,“就凭她们?”屋内琴音陡动,先急如乱珠落水,后缓如春风拂面……妙音阵阵,天地间仿佛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及至琴声停歇,袅袅余音之中,里面人缓缓吩咐道:“你便走至窗口立了,让本宫好好瞧瞧。”
我依言走近印有青绿暗花的烟灰色茜纱窗前。
我静静立在窗下,一言不发。朝阳已出,将我全身笼罩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
屋中人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听她幽幽发出一声长叹:“难怪……难怪,果然长得国色天香,楚楚动人……我见尤怜何况他!”继而琴声又起,不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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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赐死(1)
明日,将是我与世长辞之时。情绪纷乱如麻,我也无心抄书;找出《媚行深宫》,挑了一挑灯芯,向那团桔黄色光晕底下细看。那书有整整一百页纸,透着水一般淡淡的桂子清香。书的首页上,是媚儿姑娘用娟秀字体写着的两行字——“深宫寒潭刀与冰,方知此事要媚行”。
翻至第二页,上面录着一首百“花”小诗。
轻移莲花步,独上杏花楼。
融玉雪花脂,碎金桂花油。
顾影菱花镜,妆罢云花头。
眉峰青山聚,眼波秋水流。
欲语涧底莺,将行湖畔柳。
半曲音绕梁,一书香盈袖。
但歌但得道,且舞且忘忧。
得君常相见,无谓觅封侯。
这诗中描写的女子*婉转仪态万方,我仿佛看见她莲步生花,云髻堆翠地迎面向我款款而来。她既媚眼生波,又能歌善舞……一心只想与心上男子朝朝暮朝,无所谓世间功名利禄。心神向往之,不禁一路下翻……只想不后面形式却急转直下——第二首诗,却是一首悲悲凉凉的数字诗:
与君一别后,两目双泪流。
三生不得见,四时轮换情未换,将休意难休。
五心不定倚门楼。六月风狂,吹折残花寿。
落花亦能随水去,相思何日是尽头?
七巧结成蛛丝网,八面寒风,却将网吹破。
九曲渠里鸳鸯游,几只人间到白头?
再往下看时,却又抄录着一首江南琵琶曲:
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
减了清黄,越添黄。
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
我满心狐疑,想起文浩的话,果然林媚儿心中所爱另有他人。她不爱文泽,那么,凄凄惨惨戚戚,整日守在文泽身边却不得与心上人相见,既使身处皇宫仙境天子旁,心中也只如人间地狱魔王边罢……由人及己,想媚儿当年与我明日,一样是终不能再见心里的他。而她的生离相较我的死别,前者痛苦更甚罢。我一页页的翻过,书的前半部写有几十首诗……自第三页开始,写却是对一个男子苦苦思念。
我不想看那些诗,便随手向后翻去——竟看见林媚儿写的后宫争宠心法。
《狐媚惹主之三十六计》。
媚儿的三十六计又分《音容计》、《共趣计》、《奇香计》、《矛盾计》、《体态计》、《歌颂计》、《媚眼生波》、《风月共寝》……等等诸篇。每篇均有数百字。她在《音容计》里写着,女子可否宠冠后宫,除过人容貌外,还须练就娇婉声音,以便侍寝君王之时,让其迷恋黑暗中自己的轻轻娇语莺音;又于《共趣计》中说,视君王爱好,务必使自己更于精此道,随后与君王产生共鸣乃打败他人之不二法门;《奇香计》篇中提到,找出君王喜爱而他人没有之香味,且终生只用此一种味道;《矛盾计》篇中更说,喜爱与众不同是人之天性,男子们喜爱两种女人,一是外表正经高贵的烟花女子,二是外表*妩媚的正经女人……
又为美人下了定义。
她说,所谓美人,以花为容,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以才艺为香……天子不同常人,若想常得其心,除美人外,计策不可或缺。
自第六十页开始至全书结束,她全是在教授嫔妃们如何讨得君王欢心。从如何装扮容貌、如何修习体态、如何甜言蜜语……一直讲到如何烟视媚行,如何撒娇装痴,如何……侍寝。我越往后看,越觉面热耳躁,直至再看不下。“啪”地一轻声响,合上页扉。书包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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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赐死(2)
心中又怕又疑,我想,似林媚儿那样的女子,既有天仙化人的容貌,又有举世无双的媚功,文泽怕是日日将她捧于手心罢?为何她还会爱上别人,什么样的男子竟有如此魅力?
文泽那样好,她又凭什么不爱文泽?我有些愤然地想。但此念刚一闪过,便自觉好笑。我暗暗嘲笑自己,柳荷烟呀柳荷烟,你自己喜欢天子就以为天下女子都喜欢文泽——真不害臊。我脸一红,再回想书中教授讨君王欢心的办法,果然是字字珠玉。若我是天子,遇美丽女子拿书中里招数狐媚于我,只怕也会被迷得心花怒放,不能自己罢?
如还有时间,我会学来讨好文泽么?
可惜时无多日,不用再想。
感谢媚儿。我感谢她让我明白,原来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毁灭爱情——即使死亡,也不能够。
我轻叹口气,仍将那书放回书架。又铺开一张宣纸,凭记忆于桔黄灯下细细描画文泽肖像。笔笔深情,尽入画中。
有泪落下,滴入纸上绽开一朵白色蔷薇。我忙用笔将那泪痕改成背景莲花,再于莲花旁添上一对红毛交颈鸳鸯,几株绿色雾柳……及至画好,东方已透鱼肚白色。我微红着双眼望一望远处天空,最后题写两排字下“杨柳烟里承圣意,藕花深处共白头。”
画作完成。
我觉得十分满意,将画夹入一堆书中。又找出一小盒唇蜜,淡淡抹于嘴唇。再挑些许唇蜜放进手心慢慢化开,轻轻揉在双颊之上。
这唇蜜名字叫做梅花露,淡红淡香的那种。其香素清,而色泽胜在上妆时若有若无。妆后只觉人更娇艳,却看不出化妆痕迹。 我素不化妆,但今日……突然想起今日自己并不当值,一时呆住。
天意弄人。天意!文泽,我柳荷烟存于这世上的最后一日竟不能与你相见!我心中又酸又苦,慢慢还书回去,交给一蓝衣小太监手中接了。
那时我与文泽仅仅只有一扇木门之隔,那感觉却比隔了比万水千山更远。良妃送甜汤来时,我眼睁睁看着她微笑着走进门中……天空高而蓝;仿佛一汪含着水的上等碧玉……几朵白云漫游其中……花香,鸟语,阳光明媚……隔着红木雕花的门,里面传出她与他轻快的笑声。
别了,文泽。别了,日后……你多保重罢。我默默挂念,狠心转身一路往永泰宫而去。
秋日阳光温暖,一路绿树红花。有微风拂面。我看一会锦鲤,看一会花。迎面遇见几名相熟宫人,各自甜甜微笑。远处有嫔妃正高高荡起秋千,呼叫声声,快乐不绝于耳……一切都很美好。这样的美好让我觉得有些愉快。至少,我是死在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永泰宫静寂幽宁,花枝丛丛,树影深深。赵嬷嬷拦在门口,一脸的平静:“太后娘娘命老奴对你讲,还有几个时辰才算过今日。你仍有机会向皇上求情。”
我淡淡笑了一笑:“多谢娘娘好意,荷烟认输。”
赵嬷嬷扼腕叹息,悄悄朝朱红木门里面看一眼,低声道:“荷烟……你,怎么不再争取?”
我摇头,想起文泽那晚与良妃在帐内说的言语,心如刀割:“ 从前是我太过高估自己,现在,肯请太后娘娘处罚。”
春菱正在门口,大惊,又不敢多问,只拿眼睛瞧我。待赵嬷嬷进去再出来时,身后跟着一手托黑漆木托盘的蓝衣小太监。
那托盘上放着白色的酒壶与一个小小酒杯。
赵嬷嬷道:“太后有旨,宫女柳荷烟即刻赐死。念其曾救驾有功,特留全尸。柳荷烟领旨谢恩啦——”
“谢太后。”我跪在青石地上,朝红门里面行了大礼。
春菱眼圈通红却又不敢哭,低声求赵嬷嬷,说要送我最后一程。我与春菱手拉手,往听雨轩旁的水边走去……一路上,她心神不宁,四下张望,也不知究竟想看到什么。
赵嬷嬷走了一会儿,突然叹道:“荷烟,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我嘴角刚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见身后远远传来文浩的声音“赵嬷嬷,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春菱眼睛陡然一亮,仿佛两粒明星又急又快地从海面升起,遥遥道:“浩王爷……”她正想说话,赵嬷嬷突然一下子紧紧捉她手。“不许出声。”赵嬷嬷轻喝,回头对文浩笑道:“回王爷,太后娘娘念一干宫人劳累,特赐酒水食物犒赏。”
文浩只是不信,皱起眉头说:“这不年不节的,母后怎会有如此雅兴?”他一面说,一面看春菱与我,继而目光落上酒壶,径直接朝我们走过来。
“这是什么酒?”文浩问。赵嬷嬷面不改色地说:“回王爷,这是贡酒。”
“贡酒?”文浩目中一疑,他是满朝皆知的“千杯不醉”,对美酒向有研究……揭开壶盖拿去鼻下闻了一闻,皱眉道:“这酒的气味怎么这样奇怪?”
我微微地笑了一笑:“这是奴才们吃的酒,气味当然差些。王爷您现今拦在这儿,莫非竟想以王爷之尊,半路打劫奴才们的酒吃不成?”
文浩倒呕笑了,回手盖上壶盖……然而,当他抬头看见春菱表情,脸色又是一变。我也朝春菱望去,正看见她满脸焦急,在悄悄朝文浩使着眼色……心念一动,煞有其事地朝着他身后行礼,低头道:“太后娘娘!”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都朝我行礼的方向望去。而就他们扭头那一刹那,我抢过酒壶,一饮而尽。
毒酒劲猛。这酒刚一入肚,我便觉头晕目眩,腹中绞痛。
“妹妹!”春菱低叫,她在人前不敢称我小姐,只撕心裂肺道:“妹妹,你明知浩王爷会向太后娘娘求情,为何还要喝下毒酒?!”
文浩拨开众人,抱我进怀中。“什么?!什么毒酒?!”
“春菱!”我听见文浩对着春菱低吼,质问她,“春菱,你是怎样办的差事?!快,快去叫宋佩昭来!快去!”
宋佩昭?对了,是那个看过我病的太医。只是,为什么要去找他?
那时我依在文浩怀中,我能感受到他丝绸衣料很滑,很柔软。这使我想起文泽温柔的手和柔软的唇。“浩王爷,”我听见自己声音轻得如同一片在空中飞舞的羽毛,“王爷,请您一定记得答过答应荷烟的事情……”
“别说话!”文浩声音嘶哑,“本王记得……”
赵嬷嬷仿佛就在我耳边劝道:“王爷,您可千万别着急……”
周遭七嘴八舌,一片混乱。
我头愈晕,身子愈冷……渐渐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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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赢家(1)
这是哪里?
我放眼看去,只见四周黄幕低垂,华丽绝美。明明是夜晚,灯火通明却又不见灯烛燃烧。抬头四顾,原来有斗大明珠悬于顶上。身下是又柔又软又干燥的宽大雕花红床,对面博古架上摆设十几件稀世奇珍古玩。
侍立的不语宫人们看起来有些眼熟,黄玉花薰中飘出淡而熟悉的龙涎素香。这里,怎么竟与文泽的养心殿如此相似?难道地府,也有与养心殿一样的宫殿么?还是——我犹疑地想,莫非我已身在天庭?
我这样想着,突闻门外面有人低声说话。我听见一年青男子的声音问道:“她醒了没有?”这声音亲切而富有磁性,酷似令我欲罢不能的文泽的声音。接着,我又听见另一酷似李福的中年男子回答他“回皇上,还没有。”
接下来,一阵脚步轻响,眼中只见明黄色绣五彩金龙的门帘被掀开一角,又一着明黄色服饰的男子一闪而入。我眼怔怔看着这男子直逼近我床前;还来不及思索,他一张微微含笑英俊的脸已迎上我面。
“醒了么?”他柔声道。
这;不是文泽么?我呆呆看向他;心中已是千回百转,嘴里却又出不得一声。不可置信地摇一摇头,闭上眼睛复再睁开——仍然是那张让人回肠荡气,俊美到无懈可击的脸。
见我一言不发,一旁酷似李福的蓝衣男子忙低着声气,赔笑道:‘荷烟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皇上在问您话呢。”
皇上?!难道……我迟疑着刚想起身,早被文泽按住拥进怀中。“小胭脂还在梦中么?”他又笑又叹的,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柔声道:“听着,你并没有死,还好好活着。你曾拼死救驾,又未曾犯下大错,母后怎会真赐你毒酒?”
什么?我又惊又疑。以我那时智慧,实在想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轻轻的,迟疑地抬眼,迎上文泽如春水般满目的柔情。“吓着了?”他轻轻吻我,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片飘上湖上的白羽,“朕也被吓着!朕以为朕再也见不着小胭脂了。”
“皇上……”我低低叫他一声,确认自己终于能说出话来,“奴婢不能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文泽宠溺地望着我,笑道:“只要朕明白你心便好。其实,那日你晕在御书房中,朕便知道你对朕是一片痴情。”
晕倒……这……我脸飞红。心中恨自己不争气,那日文泽书房一吻,自己竟激动至晕!沉默……心中澎湃难言……文泽也不说话,只抱紧我轻轻长叹……继而细语温言,呢喃不休……良久,我突想起件一事情:“皇上,您可有见过荣贵人的姊妹么?”
“怎么?”文泽一怔,含笑道:“萼儿还有姊妹么?”
我听他这样说,不免暗自奇怪,又怕他疑心,忙笑道:“奴婢只是想,您曾驾临过荣大人家,因此随口问问。”
难道萼儿的姊姊曾偷躲于暗处见过文泽么?难道她仅仅见他一面,便深深
爱上,不可自拔?
我正想着,对荣家大小姐毫无兴趣的文泽再次将脸轻轻贴我面,叹道:“这些时日,朕让你受委屈了罢?”
我依在他温暖的怀中,含笑摇头道:“回皇上,奴婢不委屈。奴婢宁愿当宫女,能日日看见皇上,奴婢幸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