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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重力小丑[出书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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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春也看过那本小说,他的表情逐渐柔和,似乎也回忆起书中的内容:“那么,我们为何一定要存在呢?”他同样引用了书中的台词,我们仿佛表演起了舞台剧,这滑稽的场景逗得两人同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那句“我们为何一定要存在呢?”却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大哥,你最近去看过爸爸吗?”坐在驾驶席上的春问我。
  “工作比较忙……”这不是真的,虽然工作的确很忙,既有假借工作之名的私活,也有为了复仇、一洗长年怨恨所做的准备工作。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我真的想要去探望父亲,却还是抽得出空的。
  “是强敌啊。”
  “什么?”我反问。
  “癌。”春一边说一边打着方向盘。
  两年前,在父亲的胃里查出癌细胞,并进行了手术。比起惊恐不安地度日,父亲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手术,然后很快就出院了。但最近,在他的体内却再度查出了癌细胞,因此再度入院准备做手术,现在正是为期两周的术前观察。说实话,我很悲观。
  “爸爸很坚强的。”我试着说。
  “但对手也很强劲。”
  他说得没错。瘟症是令人深恶痛疾的强敌。它们有时候会佯装全灭撤退,却在潜伏一段时间之后再度突击。这样的手段实在是令人讨厌透了。随着它们对战术的精进,所采取的攻击手段也愈发具有伤害性,这让人不得不认定,它们一心要与人类决一高下。
  车子正沿着双车道的县道往北前进。
  “你听说过细胞分裂吗?”
  “大致听过。”春对这突然跳跃的话题并不惊讶。
  “其实细胞的分裂也是有寿命的。在染色体的两端有一种叫端粒的东西,正是由它们来决定细胞分裂的寿命。”
  “端粒?”
  “用来重复TTAGGG的部分。”
  “TTAGGG?”春不解,笑着问,“大哥你是在念咒语吗?”
  “这话题的确是有点无聊……”我回答得很含糊,未料春却催促我:“不,我想听下去。”
  他将车开入转弯车道,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以等待对面车流开过。
  “DNA序列存在于细胞之中,你就当成是用来合成蛋白质的设计图就好。它由腺嘌呤、胸腺嘧啶、鸟嘌呤以及胞嘧啶四种碱基组成'注',取其英文第一个字母便是A、T、G、C。遗传因子便是由这四个字母排列组合而成。”
  '注:腺嘌呤——Adenine,胸腺嘧啶——Thymine,鸟嘌呤——Guanine,胞嘧啶——Cytosine。'
  “才四个字……”
  “是的,才四个字。你有听说过DNA是一种双螺旋分子吧?”
  “好像有看过类似的图片。像螺旋型楼梯合二为一的东西。而且两个螺旋楼梯之间还有好几根东西连着,有点像梯子一样。”
  “你很了解嘛。就像刚才说的,那个螺旋楼梯就是以A啦C啦之类的组成,还有一个螺旋楼梯也同样写着这些字母。而且,如果一头的字母是A,那么另一头就是T,而你所说的梯子,就是用来连接这两个字母的。G和C相连。组合只有A与T、G与C两种。”
  “绝对?”春问。
  “绝对。”我点头,“只要是正确的遗传因子序列图,就一定是这样。”
  “G与C、A与T的组合……”春的声音很低,听上去却很认真。
  “所以只要知道一个螺旋楼梯的内容,就可以推断出另一个的组成。比如,一头的螺旋楼梯的序列是GATC的话,那么相对的另一头就会是CTAG,这是有规律的。”
  “那这些A啦G啦像暗号一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每三个字母会形成一组密码子,他们在必要的情况下会合成对应的氨基酸。”我不太擅长跟人讨论这些属于自己熟知范围内的知识,那样似乎显得自己在卖弄,因此态度也变得很冷淡,“也就是说,它们是合成氨基酸、也可以说是蛋白质的基因。不过,也有一部分密码子的作用并非如此。”
  “还有不能合成蛋白质的密码子?”
  “有那么一部分被认作是无用的,但严格来说却并非如此。只不过目前还未搞清楚它们的作用而已。也有一部分的机能已经被弄清楚了。也不知道是否是真的,似乎有些是用来记录染色体折叠方式的、还有些是用来发出合成蛋白质指令的。总之,除了遗传因子以外的部分,也并非是无用的垃圾。”
  “原来如此。”春点头道,“那就不该把这些叫做垃圾DNA嘛,一说成垃圾别人真的会误解为是垃圾。”
  我感到很迷惑:“你连垃圾DNA都知道?”
  我怔怔地凝视着春的侧脸,严格来说,这是指遗传基因以外的部分,但是也有人因认为那些是垃圾,而把它叫成垃圾DNA。
  “因为大哥你刚才说到什么垃圾之类的,我才会突然想出这个词语的。”春手握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前车窗。
  “你竟然能下意识说出‘垃圾DNA’这个词?”我瞪着驾驶席上的他,歪着头问。
  “大概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吧。”
  “我说,你实际上很了解遗传因子方面的事情吧。”然后把我这个大哥当猴耍吗?
  “真的只是以前碰巧听到过嘛。”他显得很困扰,频频眨眼。
  我虽然并没有因此释然,但依旧将话题进行下去:“被称为端粒的这玩意儿,也存在于遗传因子以外的领域,所指的就是以TTAGGG序列组成的部分。在DNA的两端,重复排列着TTAGGG的文字列。就像是在上下两头的盖子。嗯,感觉上就像是保护头和底部的安全帽。然后,每当序列图被复制的时候,端粒就会变短。”
  “像是一次一张的使用券?”
  “没错。一个DNA上一般有这样TTAGGG的组合约一千到两千个重复排列。每分裂一次就会减少50个左右的字母。等到端粒的长度短到一定程度后,细胞就无法再次分裂了——剩余券数为零。也就是说,端粒代表着细胞的寿命。”
  “原来如此。也正因如此,细胞才会有寿命限制?”
  “但是,癌细胞却并非如此。”我望着左面的车窗说,因为恐惧,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并非如此是什么意思?”
  “癌细胞的端粒不会变短。他们会继续延长下去。因此,癌细胞可以永久分裂扩散。”
  “不死的?”
  “不死的。”
  “真是讨厌的家伙。”
  “它们一定不会有朋友的吧。”我说,“一般情况下,多余的细胞分裂能够被抑制,但是癌细胞却可以无视这一切肆意增长。”
  癌细胞的顽强生命力几乎令人生厌,它们擅自增长限制寿命的端粒,摆脱监视者的制止,反复分裂逐渐扩散。就像那些一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篡改法律的政治家一般。
  “还真是猖狂!”春的口气也显得很烦躁,我的心情跟他一样,虽然我很清楚,癌细胞本身并不懂什么是猖狂。
  “真是强敌啊。”
  眼前渐渐可以看到屹立的综合医院,外观看上去像是气势雄伟的企业大楼。我顿时感到一阵胃痛,无法消解的郁闷压在胸口,我的眼前恍惚浮现起父亲在镜前试穿靴型牛仔裤的情景——“好看吗?”他问我。那时的父亲尚未罹患癌症,气色也远远好过现在。
  犹豫顺着血管在我周身弥漫,我坐在副驾驶席上偷偷地握起了拳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来医院。


父亲的病与毕加索

  单人病房里,父亲正半躺在病床上看文库本'注'。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看上去比上次似乎又消瘦了些,眼眶也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有些发黑。一旁的桌子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注:日本为了推广读书而发行的一种廉价且便于携带的小开本。'
  “你在看什么?”
  “推理小说。”父亲把手中的书给我看。
  父亲一直就酷爱读书。家里有一整间房用来摆放父亲的书架和藏书,而我跟春从小就不会因为没书可读而发愁。当玩腻了电子游戏,我们便会悠哉地抽出一本父亲的藏书,一起朗读那些对我们还算有点难度的台词。我们模仿井伏鳟二《山椒鱼》'注'的那句开头:“山椒鱼很伤心”,每当事情不如自己所愿的时候,便会嚷嚷“泉水很伤心”、“春很伤心”。
  '注:井伏鳟二,1898…1993,日本小说家,原名满寿二。短篇小说《山椒鱼》写于1929年,讲述了只被卡在岩洞口无法出洞的山椒鱼放弃努力后,恶意堵住一只不小心掉入洞中的青蛙。两只动物在历时2年的唇枪舌剑,冷战之后逐渐友好,却也已经失去力气无法动弹。山椒鱼,学名大鲵,俗称娃娃鱼,因能爬上山椒树故有山椒鱼之名,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看太艰深的书,女孩子会不喜欢的哦。”母亲曾经这么说我们。我们很无奈,只能放弃读书,一个劲地看录像带还有电影。结果母亲却又批评我们:“光看电影女孩子也不会喜欢的哦。”记得当时我们大失所望。
  “那里的书都是我买的。”春有点困扰地皱眉,“爸爸可会支使人了,一会叫我买推理小说,一会叫我买地图,甚至还叫我买历史参考书。”
  “买那些做什么?”
  “为了验证小说里写的东西是真是假。”父亲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齿。
  “看小说不就是要看他天花乱坠地胡吹吗?”我反驳,“盯着书里的小小谬误喋喋不休,那可是讨厌小说的人干的事。”
  “病人比较闲嘛。”然后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我们的脸,问,“你们两个出去玩了?”
  好怀念啊,我感慨。父亲以前就很喜欢这么问我们。读小学时,如果我回家后冲洗满手的泥巴,他就会问:“你们两个出去玩了?”如果回答他:“是啊。”父亲就会露出很欣慰的笑容,说:“是吗。”但如果回答“不是”,他则会流露出落寞的神情道:“是吗……”等读了中学以后就觉得这种问答很烦人,之后便无视父亲的这个问题。
  “刚才我在看春是怎么工作的。”
  “清除街头涂鸦的工作很忙吗?”
  对于春并没有好好地找一份工作过安定的生活,父亲似乎并没有特别不满。“人生如河,顺流而行。”他曾说,“生活是否安定,不过是这条大河中的一环,不会对终点有多大的影响,且由他去吧。”
  “街上的涂鸦没有减少?”
  “正逐渐增多呢。不管是什么恶作剧,饱和状态之前都是不会消停的。”春说。
  “如果我当权,立刻就能让这些犯罪行为消失。”父亲骄傲地扬起下巴。
  “怎么做?”
  “在墙上涂鸦的人无条件死刑——制定这样的法律就行了。边走路边抽烟的死刑、偷东西的少年也死刑!如果法律是这么规定的,一定没人敢再乱来。”
  “你才是乱来呢。”我否定了父亲的意见,“而且这次轮到春自己画涂鸦了。”
  “春?”
  “是别人拜托的。”春向父亲解释了是政府批准他在地下道作画。
  “如果是你画的,那一定很壮观吧?”
  “当然,我是毕嘎索转世嘛。”春习惯把毕加索称为毕嘎索,大概这样的昵称可以显出两个人关系亲密。
  春小学时,在那个展览会闹出事情之后,便总是避开画画的机会。虽然他还是会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用素描本以及画纸作画,但却从来不给别人看,他大概是害怕别人说,他那出众的绘画天赋是因为他身上流有其他肮脏的血液吧。而当他知道自己生父的事情后,便愈发有意避开美术相关的东西。他害怕面对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绘画天赋。
  不过,在春高二的时候,他再次拾起了画笔。当时他在篮球部里打后卫一职,同时发挥出自己的美术才能技惊四座。因为他,一度几乎要废部的美术部再度复活。
  后来我曾经问他,为什么当时会突然再次起意作画。
  “因为爸爸教导了我。”
  “怎么说?”
  “他说我的生日正好是毕嘎索死去的那一天。”
  闻所未闻。
  “他说搞不好我是毕嘎索的转世。”他半开玩笑半得意地说,“所以我才会跟大哥不一样,拥有绘画的天赋。”
  春似乎很能接受自己的绘画天赋是因为他是“毕加索转世”这个说法。而他终于也不再为“天赋是否遗传自强奸犯父亲”的问题而烦恼。
  父亲只是一个平凡的公务员,却常常能说出闪着睿智光辉的话语来挽救家庭。如果真的有所谓被埋没的诗人,那父亲一定是其中之一。
  我曾经质问过:“如果春是毕加索转世,那我是什么?”1971年5月20日。父亲查了很多资料后对我说:“这一年的这天似乎没有什么名人去世,不过五月二十日似乎是苏我马子'注'的忌日。”
  '注:苏我马子(约551年…626年),日本飞鸟时代的政治家与权臣。苏我马子为苏我稻目之子,其女儿为圣德太子的妻子,以外戚的身份掌权。'
  这和毕加索也相差太多了吧!我愤愤不平地说:“我可不要做什么马子。”

  “是用颜料在墙壁上画画吗?”
  “是喷漆,涂鸦艺术专用。还有店专门卖这个。”
  “那应该先取缔这种店。”我说。春立刻回答:“不管是什么坏事,一旦被细分,就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
  “我真想看看你画的画。”父亲不知为何望着窗外。
  “等你出院了一起去看吧。”春说。
  “手术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明知故问。
  “两星期后。”
  “等结束后就解放了。”春张开双手。
  “是啊。”父亲点头,由于癌细胞此刻仍然占据在他体内,我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仿佛癌细胞此刻也正点着头附和道:“是啊。”我很想指着癌细胞大声道:“你就猖狂一时而已!”


推理小说中的无聊流程Ⅰ——(迄今所发生的案件整理)

  “大哥的公司被人放火了。最近,仙台地区发生了很多纵火案件。”过了一会儿,春和父亲聊了起来。
  “我知道,我也有看新闻。”
  “那你知道发生几起了吗?”
  “你知道?”
  “因为我蛮有兴趣的。”春点头,“就我所知,第一起纵火案发生于10月6日的深夜。起火的建筑属于一家名叫CSS的软件公司。起火地点是一楼的事务所——当时应该没人,火势一直蔓延到二楼。没有人受伤。”
  “软件公司应该很晚都有人在吧?”我提出的问题很不专业。
  “然后是五天后,一家名叫‘黄金海岸’的柏青哥店被烧了。因为当时已经打烊,所以依旧没有人受伤。”
  “是车站那里吗?西侧出口?”
  “嗯,西侧出口。小火灾。然后是16日,起火的是车站东侧出口处的朝日房产中介。”
  “小店也会被烧?”我还以为犯人的目标是那些高楼或者大规模的店面。
  “21日被烧的是一家二手服饰店,这家被烧个精光,但是没人受伤。”
  “我知道了。”父亲对我们伸出食指,“全都是间隔五天发生的。”
  “可惜。”春似乎真的很惋惜地垂下眉,“接下去是六天以后了。起火的是仙台车站东侧出口的生协'注',火只烧掉一个柜子就被扑灭了,但遗憾的是一个正好经过企图救火的老人被烧伤了。”
  '注:全称生活协同组合,英语缩写为COOP,是日本一种由市民出资,以提高生活水平为目的,向市民提供统一采购生活用品的互助性组织。'
  “终于有人受伤了啊……”
  “你这话真过分。”春露出嫌恶的表情,“再然后是30日还有这个月的3日。起火的是一家名叫‘武田堂’的印章店和‘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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